程斯语的委屈并未换来陆千帆的同情, 多年认真细致极少出错的工作表现似乎也全都被父亲遗忘。在铁的事实证据面前, 程斯语知道自己罪名落实百口莫辩，只是心底有一份落寞父亲真的觉得是他糊涂犯错吗他们父子之间, 到底是父不知子, 还是子不知父

    这些年来，程斯语早已习惯于顺从接受父亲对他的一切惩罚，他会痛会怕甚至偶尔会有些小小的委屈, 可是从未有过今天这样的伤心难过。他不解释父亲就不再问了么父亲真的相信了当真了么

    落在身上的戒尺结结实实, 陆千帆对儿子的管教从来不曾手软。

    程斯语极力忍着熬着, 任凭额间冷汗涔涔身后伤痕累累都不再吭声，他放任自己去体会这种不被顾惜的伤痛，可是心如刀割的真切感情毫无保留地向他证明，心痛至极时, 身痛是微不足道的。

    哪怕他如今身体早不如前, 也依然能够咬牙坚持承受父亲的捶楚教训。只当作让父亲发泄一场吧, 出了事情总有有人担待的。而他, 则是无论承受什么都不会有人心疼的最佳人选。至于后续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程斯语现在不愿想也无力想。既然盛怒至此，最好把他打到晕倒，晕倒了才能没有负担的好好睡一觉

    此时此刻，程斯语真的累了。他的全部意识与力气，都用来对抗疼痛。

    胡思乱想之际，身后的戒尺停了，静静放在桌边。

    程斯语回头, 疑惑地看着父亲。他老人家刚才明明义正严辞的说过，犯这种低级错误，便从头开始再教他一次工作该有的态度。这样的错处要是放在从前他刚进律所的那段日子，父亲绝不会让他好过，至少半个月吧，绝不可能踏踏实实地坐下凳子。

    “起来，站好。”陆千帆神色淡然，拨通了手边的电话，“半小时后过来一下。”

    “爸”程斯语的声音都显得有些虚弱，额前的刘海儿因汗水几缕贴在鬓间，注视着陆千帆一举一动。

    “怎么，委屈了”陆千帆拂了下程斯语的头发，缓声道，“还是觉得自己冤枉了”

    程斯语回过头去盯着桌面，维持原本姿势不动，只是低头道，“没有。”

    陆千帆在他身后无奈浅笑，嘴上说是没有，心里委屈的要滴血了吧父子俩一个熊样，真是拿他们没办法不对，青川没这么倔，这小子跟谁学的像谭思琦吗那丫头年轻时可真是女中豪杰般的风云人物要是一般人，哪敢随便睡了程青川啊。

    “没有那我让你起来，怎么不动”陆千帆在程斯语身后拍了一下，只见程斯语身子向前微微倾了一下，又马上稳住重心保持平衡。

    “还不够”程斯语硬着头皮道。父亲心里的规矩尺度他是有数的，虽然这样的巨额数目不可能真的实打实地罚，可也不该这样做做样子就算完事。

    “够了。”陆千帆脸上已不见怒色，“对于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够了。再打，会伤身。”

    简单的解释，让程斯语心中一惊。难道父亲知道吗他到底知道多少于是急忙否认，“爸不要担心，我没事的”

    “不要硬撑，你脸色不好。”陆千帆努力舒展眉头，又在程斯语身后不轻不重地补了一下，“知不知道为什么打你”

    程斯语犹豫了一下，很不情愿地回答，“合同签错了”

    “小语，你再跟我胡说八道，可就要掌嘴了。”陆千帆语气中带了一丝逼迫的味道，“你知不知道陆川进过你的书房就是你第一次替我晒被子的那天，你的合同也是那几天签的。”

    “陆川”程斯语心中被一股酸涩的情绪猛烈撞击，怎么会是陆川，千万不要是陆川自己明明为他做了那么多对他那么好程斯语的声音开始颤抖，“爸怎么知道他进过我书房他自己说的”

    “家里有监控。”陆千帆顿了顿，“准确地说，除了你和雨萱的房间里，家里没有死角。”

    程斯语知道父亲向来行事小心谨慎，却没想到在自己家里也是这般步步为营。程斯语的书房和他们两人的卧房连在一起，因为他俩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偶尔情之所至在书房里开心一刻也是常有的，甚至更添了一份刺激的乐趣。对此陆千帆早有察觉却从不干涉，儿女生活幸福美满他比谁都高兴。可是没想到这份带着宠溺的偏爱，反倒在此刻让事情变得复杂棘手出事之后他翻看了律所和家里的影像记录，只见陆川进了程斯语的书房，却难以揣测他在书房里做了什么。

    陆千帆继续道，“我还没有老糊涂到相信你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可是你让人在你眼皮子底下这样肆意妄为，你自己说，欠不欠揍嗯”

    “欠。”程斯语在父亲的目光逼视下说出这个字的时候，脸红得像是熟透了的大樱桃。

    “那还委屈吗”陆千帆又问。

    “不委屈了。”程斯语摇了摇头，有点不好意思。可是一想到连父亲都怀疑是陆川做了手脚，不免又是一阵心寒。“爸刚才打电话是”

    “叫陆川来对质。”陆千帆咬牙道。

    “要是我们各执一词呢没有证据，您会为难。”程斯语并不觉得跟陆川当面对质是个什么好办法，陆大少爷绝不会相信他先过来是为了安安静静结结实实挨顿揍，说不定还以为是他主动先来找父亲告状的。陆川这小学生思维，程斯语真是领教过无数次了。

    “只要你说，我就相信。”陆千帆眼神笃定，给了程斯语莫大安慰。

    陆川可没有程斯语那么守时，说好了半个小时，他二十分钟就来敲门了。陆千帆也不介意，答应了一声就自己坐在了沙发前面。一个是与自己血脉相连却未能亲自教养的亲生儿子，一个是从小精心栽培视若亲子的称心儿徒，陆千帆不想让任何一个受委屈，也不会姑息任何一个兴风作浪窝里斗。

    程斯语此刻腰酸屁股疼十分煎熬，可还是得一本正经地立在旁边等待父亲下一步指示。

    陆川感觉到了气氛的紧张，心想着自己最近没惹事啊，怎么又被拉来陪练了呢。

    “最近你是不是进过小语的书房”陆千帆开门见山地问。

    “啊”陆川一愣，大脑飞速运转，心虚道，“那我肯定进去过啊，平时有事找他，或者”

    “我是问你，有没有自己偷偷进去过”陆千帆厉声道。

    陆川眼神闪烁，犹豫要不要承认。

    “撒谎之前，要想好。”陆千帆的眼神瞟了瞟桌子，原本程斯语那根戒尺旁边，不知不觉多了个伴。

    陆川苦着一张脸愤懑道，“进过可是就一次”

    “进去干什么”陆千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碰过什么做过什么，老实说”

    “我，我就随便看看”陆川实在被老爸这突然发怒吓坏了，偏心也不至于这么明显吧，不就是进了一下他书房么，要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怎么不锁门

    “我问你话呢，你是不是动了小语的东西”陆千帆感觉自己心脏一阵抽搐，他内心深处也不愿意相信，真的是自己的儿子做出如此不堪之事。

    “我说没动您相信吗”陆川虽然底气不足可委屈也是大大的，程斯语是什么金枝玉叶，他的东西都是天皇老子的御用贡品吗别人动一下也不行“还不就是他跟陆雨萱那些照片啊信啊什么的，那种话他们好意思写我还不好意思看呢”

    “混蛋”陆千帆几乎不假思索地一巴掌甩在陆川脸上，瘦削的脸颊上立时出现了四个鲜红的指痕。“那是你亲妹妹，胡说八道什么”

    陆川捂着脸呆愣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老爸。为了程斯语父亲质问他责打他，可是他明明又没做什么难道他丢了什么重要文件陆川没想到程斯语出了状况会让老爸情绪如此激动，委屈不甘之余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害怕。

    “爸您别动气，有话好好说”程斯语也跟着吓了一跳，急忙出言劝阻。

    “小语和雨萱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们之间如何亲热都轮不到你来干涉”陆千帆略微平复了情绪，毫不遮掩地继续审问道，“小语的合同被人动了手脚，是不是你做的”

    “他出了错，就要找我当替罪羊么”陆川硬撑着否认。

    “回答我的问题。”陆千帆凝视着自己的儿子，心中忐忑。

    “我不知道。”陆川心一横，坚持道，“除了陆雨萱的那些东西，别的我没碰过。”

    “你确定”陆千帆又一次确认。他发现在自己至亲面前，他的冷静判断客观睿智都消失不见。

    “为了他，您要怀疑自己的亲儿子吗”陆川被陆千帆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搞得快要心里崩溃，他希望是高雅韵得了手，可又害怕万一父亲发现是他会不会真的再也不原谅他。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赌，赌自己在陆千帆心里也有一席之地，让他不要再盯着自己不放。

    “我对你们一视同仁。”陆千帆果然敛了锐气，他没有十足把握，并不想伤害陆川。

    “既然您不信我，我留在这个家里也没意思了。”陆川转身要走。

    陆千帆喝止，“又要离家出走么我早说过，你们几个不管谁再敢离家出走，就这辈子都不要回来。”提出这样的要求倒不是陆千帆苛刻，只是他也被雨萱吓怕了。失去孩子的痛苦，只有当过父母的人才能明白。

    “我加班去，省得碍你们眼”陆川赌气，又不得不做出恭敬姿态，“爸和大哥慢慢聊吧觉得我哪里可疑再随时叫我回来审问”当务之急，陆川需要跟高雅韵碰个面，确定这件事情到底跟他们有没有关系，才能决定自己下一步的行动。

    陆川离开后，程斯语突然向陆千帆道，“爸，这件事情应该跟小川没关系的。”

    “为什么你不要总护着他。”陆千帆迟疑。他比谁都希望这件事情跟陆川没关系，可是他也必须还程斯语一个公道。

    “没有护着他，我是突然想起来，那份文件我没有带回家过。那次，是我和文婧还有李卫国在办公室一起改的。”程斯语说得斩钉截铁，心里已经有了化解这次危机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