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县,张楚王宫。

    张耳跪坐在大厅，在他对面，是五花大绑的陈馀。

    因为在被擒过程中激烈反抗,现在的陈馀身上面上不少伤口,发髻歪斜,看上去极为狼狈。

    张耳漠然的看着自己曾经的好友,脑海中回想起他们当年谈笑风生的画面。

    他与陈馀年少是都是游侠，曾一度投在信陵君门下，也曾数次为了对抗暴秦抛头颅洒热血，少年意气,指点江山。张耳毫不怀疑，当时如果自己有难，陈馀定会舍生忘死的相救。

    可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今日这样的呢

    是他答应调兵给项梁是雍立陈凌为王还是在更早之前

    张耳不敢去想，抬手命人将陈馀口中的东西拿走。

    阻碍取下,陈馀不拘小节的往地上吐了两口吐沫，大笑几声，阴鸷的抬眼,“果然,张令尹手眼通天，我身边恐怕早就都是你的人了吧。”

    “你不去通敌卖国,我也不会这般行事。”张耳淡淡道，沉默了一会儿,旋即再次发问,“蓟县那边，是什么时候开始联系你的”

    陈馀没回话,举起手晃了两下。

    张耳示意护卫给他松绑。

    护卫们自然是不愿,陈馀既然能被拜为张楚将军,本身武力自是不错，众人制服他也耗了一番力气，无奈上命难为，最终还是砍断麻绳。

    揉了揉手腕，陈馀也没起身，而是直接大咧咧的坐在原地，这种坐姿放到现在其实很不雅，但事到如今，已经不会有人再去说什么。

    “差不多是李由死的后两个月，就有人来找我了。”

    张耳自嘲的摇了摇头，比他想象的还要早一些。他望着自己的老友，似乎在问他到底是为何。

    “为何”陈馀重复这两个字，“我还想问你。”

    “当年你我歃血为盟时说过的话，你可还记得。当时我们向天起誓，要伐暴秦，让百姓们能过上安稳日子，还天下一个清朗。现在呢”

    他双拳紧握，眼眶通红道“你说陈胜目光短浅，不堪大用，要换一个王上，我信以为真，不顾一切的支持你。现在大殿里坐的这位，你觉得就是心目中的明君了”

    “陈凌自打上位，欺男霸女无恶不作，陈县人人畏之如虎，像这种人若是十年前的你早就提剑砍了上去，现在呢你我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是你变了还是我变了”

    面对老友的指责，张耳久久没有回话，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你应该再给我点时间的”

    “时间”陈馀又一次笑了起来，这次他简直笑得直不起腰，抹了抹眼泪，指着对方道“张耳啊张耳，是我高看你了，想不到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骗自己。”

    周围人纷纷低头不敢开口，趁着这个空档，陈馀猛然暴起，然后一把夺过护卫手中的长刀。

    众人大惊，连忙护住首座的张耳。

    谁知陈馀并没有上前，而是将刀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冷冷道“我会一直看着，直到陈县被攻破的那天。”

    说完当场自刎。

    温热的鲜血飞溅到张耳手上，他缓缓闭上眼睛，许久，对手下道“将陈将军，带下去安葬吧。”

    说完便快步离开此地。

    才刚出了门，陈凌便衣衫不整的跑了过来，看见张耳，有些慌乱道“令尹，孤听人说陈旻那小子已经带人围了蓟县，现在怎么办”

    张耳直勾勾的盯着他，仿佛失了魂。

    “你怎么不说话到底该如何是好”陈凌急的团团转，突然，仿佛想起什么，咬牙切齿道“都怨陈馀那个死狗奴听说就是他下命开城门，蓟县那面才能这样轻松的来这儿现在想跑都没地方跑他人呢，孤要把他碎尸万段”

    提起陈馀，张耳终于有了反应，轻笑了一声，开口道“陈馀刚才在我面前自尽了。”

    “啊”陈凌错愕，以他的心性，很难去理解对方这样到底图什么，只能悻悻的嘟囔，“便宜他了，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是啊，他怎么能死了。”张耳默念，然后转头看向陈凌，眼中一片血红，“我兄弟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

    陈凌愣住了，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刚想后退，就被自己依仗的臣子一把抓住。

    “啊”

    整个楚王宫回荡着他们君主的惨叫。

    陈旻带着兵马来到陈县的时候，项梁的死讯才刚刚传来，如果说周文兵败对于众人来讲是震惊，那么项梁的身死已足够让各方势力吓破胆子。

    现在所有诸侯纷纷乱作一团，甚至有几个打算暗中偷偷勾搭秦军，看能不能来个从轻发落。

    这时候陈旻别说是攻打不太重要的陈县，就是进宫取了楚王熊心的脑袋都没人会说什么。

    对于这一点，陈旻心中也很清楚，所以选择不再藏拙，而是直接用了陈馀这张牌，从内部瓦解了对方。

    而此时，对于只剩一座孤城的张楚，已经成了瓮中之鳖，想要翻身怕是再也不能了。

    陈旻骑在马上，远远的望着陈县，忽地，眉头微皱，指着城墙道“那是什么”

    众人抬头，只见一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蛹状物被挂在城墙上。

    因为离得远，还以为是什么兵器，然而等斥候回报后，纷纷神色大变。

    那里面放的，竟然是个被砍断四肢的人。而那人的身份，就是如今张楚的君主，陈旻的大哥陈凌。

    对方这样做意思也很明显，一是震慑，二是觉得两人毕竟是亲兄弟，把人挂在这儿，想必是以为蓟县这边攻城时会忌惮一二。

    陈旻冷笑一声，命人寻了把弓来，这种事他手下的人都不好做，只有他自己来才最合适。

    张良几人想要阻止，但见到自家公子的神色，最终还是默许。

    利落的一箭射死陈凌后，张良看了看周围，放声道“那张耳竟做下此等丧心病狂之事，公子这番也是给了楚王解脱，尔等入城后，务必将此贼子活捉。”

    “是”将士们领命。

    战事很顺利，陈旻本身就在此地掌过权，哪怕是些真对张楚有感情的陈县百姓，也都觉得这是他们的家事，士兵们几乎没怎么抵抗就缴械投降。

    城门开后，陈旻带着一众人进了张楚王宫，看着周围熟悉的一草一木，与兄长相处的点点滴滴也浮现在眼前。

    “公子，张耳人在大殿里，你可要去看看”此时武臣走到他身边，轻声道。

    陈旻点头，跟着来到大殿。

    说起来，此地还是他当时主持修建的，目的是为了专门做出一个上朝的地方，提高工作效率，如今再至，确实与老仇人相见，也是颇唏嘘。

    张耳被人压着，跪伏在大殿中央，看到陈旻过来，想要起身，结果却动弹不得。不过即使这样，嘴上却还不服软。

    “没想到你真能打到这儿来，倒是比你那两个废物兄长强上许多。”

    陈旻目光森冷，抽出佩剑指着对方，“我兄长怎样轮不到你多言，枉你自诩游侠，他对你有知遇之恩，结果你就这样对他”

    张耳微愣，旋即哈哈大笑，半晌，才上气不接下气道“陈旻啊陈旻，你跟我又有什么区别，世人都说你天纵英才，结果直到现在，你还以为你那废物兄长是我杀的你也不想想，我为什么要杀他”

    他充满恶意的侧着脸盯着对方，嘲弄道“当时陈胜四处派人去镇守地方，只要我想，就算领了兵马自立为王他又能把我怎么样，何必去冒这么大风险对他这个楚王动手”

    陈旻呆住了，他突然想到另一种一直被自己忽视的可能。

    “我没动手，据我说知，田臧也没动手，你费了这么多心血，结果最后恨错了人，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哈哈哈哈哈”

    “把人带下去，”陈旻没去理他，只挥了挥手，然后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半天，张良走了过来。

    “先生已经知道了是吗”陈旻背对着他，语气艰涩。

    张良摇了摇头，“不过最近猜到一二，公子打算怎么办”

    “我想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