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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 78 章
    78事

    黄昏时分,太阳才落下,数道暗影从宫墙几方角落翻出,箭一般射向不同方向。

    其中一道,几个起落闪身进了惠王府。

    书房内,惠王司马澈正在写信,彭冶于门外守卫,只见来人像道鬼影般落在半步外,彭冶愣了一瞬认出,他微微点头,转身轻叩房门几下,等屋内传来司马澈允准的声音,便推门请人进去。

    正想着不知宫里出了什么事,他竟然亲自来了,一转身却见司马徵过来,毫无知觉的也要推门进去。

    彭冶神色一整,抬手拦住他“世子稍待,王爷有客人在。”

    司马徵有些轻慢的拨开了他的手,询问似的一挑眉“哦什么客人,连我也不能知晓”

    他跟司马澈的关系,已是超越了彭冶等从小护卫的,所以这段日子有见风使舵的,便偏向了司马徵,同他来往甚密,而他也故意让这些人冷待,排挤彭冶等人。

    彭冶的脸色渐渐冰冷,紧咬嘴唇一言不发。

    两人眼神交锋片刻,司马徵忽然一笑,赞叹道“彭侍卫这等忠心之人,世间难得一见。”

    话音才落,书房的门“砰”的开了,脸色铁青的司马澈走了出来,看也不看门外两人,只抛下一句“随本王走走。”

    门板晃动几下,一阵极淡的龙涎香传了出来,司马徵鼻翼轻轻一翕,若有所思的笑了。

    司马澈带着股怒气,直走到了园子里才停下脚,天色暗沉,水池边的风灯摇摇晃晃,让他的轮廓也模糊起来。

    司马徵走到近前问道“殿下,出了什么事如此动怒”

    司马澈神色晦暗不明,一字字道“阮清辉亲自抓了喜敬,召集了大理寺和刑部的大人,在父皇面前审他陷害沈家之罪”

    彭冶在旁边闻言一惊,司马澈曾经提起他尚未出宫分府,还在宫中居住时,曾偶然得知了一件陈年秘辛,就是关于这喜敬的。

    不过这事跟他毫无干系,只因喜敬是内监第一人,所以司马澈把这事儿悄悄放在了心里,日后能利用便利用,却不知为何喜敬事发,他突然如此生气。

    身侧的司马徵眼珠一转,却是全明白了,沉吟一下劝道“殿下不必气恼,赌场上下注越大,赢得也越多,自然,也可能满盘皆输,可也正因如此,引得各路人马不停投入其中,难以自拔。此次我们也不过是在原局上加码罢了,不妨照旧行事,若殿下赢了自然是好”

    司马澈扭头瞪着他,语气不善道“若是输了呢”

    “输了就再准备下一局。”司马徵说的十分坦然,似有极大的信心,“殿下雄才伟略,是有大志向抱负的,之所以劝您照旧行事,是可把此次看作是一次试探,您对敌手了解的越多,便也越有把握,等来日战场上见了真章,那时你死我活,便一锤定音了。”

    这番话说完,司马澈身上的压抑之怒明显减轻,他思量片刻后吩咐道“也罢,如你所言,明日便安排把人送到阿宁面前,我看倒也未必就会输”

    他说罢一甩袖子走了,留下彭冶和司马徵两个,彭冶犹不明白,但是又不愿去问司马徵,忍了忍正想走,只听他幽幽开口道“彭侍卫,你不想问明白吗”

    彭冶迟疑片刻,司马徵又道“你告诉我今日进书房的是谁,我便把前因后果,还有殿下最在乎的事情,都告诉你如何”

    哪怕是黑暗中,司马徵看向自己的眼神仍旧透出一股阴冷之意,彭冶很想立刻转身离开,作为侍卫,他只要保护好殿下安危,旁的不必去争,可是刀尖舔血久了胆子却愈发小,尤其怕在前面冲锋卖命时,背后被挑拨离间的人插一刀

    看出他这瞬息迟疑,司马徵已经十分满意,并不去逼迫他答应,只接着道“你也知道,前段日子我从湖州接了个老大夫入京,他曾经医治过沈屹的岳母,也就是谢黛宁的母亲,是知道她真正死因的人。”

    彭冶皱眉“那又如何”

    他知道司马澈查那些旧事,但是却不认为能有什么用。

    “殿下刚才说的是否行事,便是让这老大夫把谢黛宁母亲的死因,也就是谢暄谢黛宁的父亲死守的秘密捅出去要知道谢暄把这个秘密告知了沈屹,这便也成了他的秘密,而天下至亲至疏夫妻,如果是你的枕边人瞒着你这么大的一件事,你会如何想”

    他呵呵笑了起来,也不等彭冶反应过来,摇头晃脑的走了。

    彭冶虽不是个粗人,但是一时之间仍旧没能明白,为何喜敬的事情会让司马澈生气这和揭发谢黛宁家的事情有何关联他在原处愣了许久,只恨如今司马澈和司马徵常常私下商议,这等细微处的心思根本不让他知道,他刚要离开,忽然听见旁边草丛中传来一声枯枝折断的啪嗒声。

    他纵身一跃,手指如同鹰爪一般朝着那个方向扣下,瞬间将对方按在了地上。

    “啊”那人发出一声痛楚的呻。吟,是女子。

    彭冶把人翻过来一看,瞳孔一下紧缩,他手下扣住的竟是王妃张蓉蓉

    与此同时的清凉殿里,宣帝,汪太后,阮清辉,以及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还有沈屹,谢黛宁都静默的伫立着,内监上来道“启禀皇上,喜敬受不住刑,都招认了,黄大人正在草拟罪状,即刻便可呈上过目。”

    宣帝点头,道“把喜敬提上来,朕还有话要问。”

    阮清辉办事利落,刚才审讯时的不少证据,已经是铁证如山,喜敬绝无可能辩驳脱罪了,但是众人又格外唏嘘,因为这喜敬对王家,沈家怀有这么大的仇恨,而他其实不是林家人。

    喜敬原本,只是林家的一个帮工罢了。

    文成四年,他才十六岁,因为勤劳肯干,在林家的铺子里很受重用,林家没有瞧不起他这贫家子弟,知道他是孤儿之后,更提出要招赘他,将族中一个庶女许给他做妻子,这等好事,喜敬自然愿意,连姓氏都在衙门改好,只等办事了,而那庶女和他两情相悦,也有了身孕,可是没想到林家少爷招来了大祸,一夕之间毁了他全部美梦,未婚的妻子惨死,林家灭族,而他却因为帮工的身份逃过一劫,只是他自己想不开,为了报仇净身入宫

    喜敬被拖上来,他气息有些不稳,脸上水珠和汗液混合,泛着冷冷的光辉,提他进殿的官员上前,一条条念出了罪责,他一一点头,然后在罪状上按下手印。

    “构陷忠良,护国公沈氏满门”

    说到沈家之事,喜敬才一点头,汪太后登时站起来厉声喝道“不可能沈家之事不可能是错案”

    从刚才查证喜敬身份,列明证据之时,她便一直想开口,可是却找不到合适时机,这会儿着实不能等了,她双手在袖子下紧紧攥着,仿佛这样便能安定心神。

    “当时本宫的的确确收到前线溃败的战报,沈承带着军饷不知所踪,眼看大烨将乱,为了稳定民心,本宫不得以下旨将沈家抄家,以儆效尤,这怎么可能和这贱奴有关那是前线奏报,他再手眼通天,也不能造出假战报”

    喜敬抬起头,努力看了看自己陪伴多年的这个女人,军饷被找到之后,她便迅速衰老憔悴了,但还是借缠绵病榻拒绝承认沈家是冤屈的,她坚信自己没错,沈家就是该杀

    这份固执既支撑着她走到今日,也给了他这样的人利用机会,去实现自己想做的事,不过军饷现世时他就知道,一切都完了,今日迟早会来。

    “说到底怎么回事”宣帝断喝一声,“军报的事还有谁参与其中一一招供出来”

    喜敬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平静道“回皇上的话,并无他人参与,这件事很简单,外面送入宫的每一份奏报,秘信,都要经由奴才们的手,方能呈到贵人面前,沈家抄家那日,除了沈承将军带着军饷失去踪迹的消息外,其实还有一份奏报,就是沈唐将军浴血奋战,虽然身死锁牢关,但沈家军抵御住了北狄的攻势,守住了锁牢关,那是一份用十万军士性命换来的惨胜捷报”

    大殿里静的几乎连呼吸都无声,喜敬的声音像是刀子,割到了每个人心上,寒意沁入骨髓,在殿内无一不是出身高贵或者久居高位之人,他们从未在意过这些日常伺候在侧的卑贱之人,高兴时他们会小心翼翼的插科打诨,不高兴便被拿来出气,责打,惩罚,乃至夺去他们的性命,他们甚至想不起是谁今晨替自己更衣,更不知道上马车时踩在脚下的仆俾,面容如何。

    “我只是把那份奏报压下,压了一天而已。”

    汪太后踉跄几步倒在了龙椅上,不可置信的看着底下,喃喃道“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当时当时就只有一份奏报,锁牢关败了,沈承携军饷消失,几位重臣都说他必是反叛了不杀沈家,世人就以为朝廷软弱可欺,大烨的江山转瞬就要落入他手”

    她喃喃不停,嘴唇颤抖着一一细数各种缘由,忽然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跳下椅子扯着几个朝臣,问他们做的对不对,眼神涣散的仿佛被气疯了一般,宣帝无法,只得上前扶住她,又唤人来送她回慈宁宫。

    宫女接过了汪太后,宣帝才抽空对着沈屹道“大烨欠沈家良多,忠臣良将蒙冤多年,竟是为了此等不堪一提之人,究竟如何弥补”他叹息一声,才又道,“朕着实惭愧至极,恨不能以身相替当日锁牢关的沈将军”

    这话着实严重,便是沈屹也有些震惊,然而不待他回话,宣帝重重一跺脚,转身跟着汪太后一行人离开了。

    剩下人也只能先出宫,阮清辉因为审讯未完暂留宫中,沈屹和谢黛宁则携手,一步步走出了被黑暗笼罩的巨大宫城。

    上次这个时辰离开,还是查毛江案的时候,长安门外的长街依旧,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走到宫城外,两人一眼就看见自家的马车等在路边,车辙上坐着的正是柯钺,熟悉的身影仿佛亭岳,稳稳当当的,马上就要宵禁了,旁边的小吃摊子正在收拾,锅里的蒸汽还在升腾,摊主已经开始催促食客

    沈屹停下步子,静静的凝望着这烟火气里的一幕,看了一会儿,才轻声对谢黛宁道“虽然这些年一直在等这一天,但是真的这一天到了,却好像没有太大不同,父亲,母亲,那些亲人都回不来了,而我竟已经习惯了你在我身边,阿宁竟然真的不再痛苦了。”

    谢黛宁抬手抚上他的脸颊,从把事情告诉他,到一起入宫面圣,再到审问喜敬,然后得知那个近乎荒唐的真相,沈屹一言未发,她只能一直拉着他的手,手凉了又冰,他现在是说着没事,此时也才终于恢复了一些温暖,眼睛里的温度也回来了。

    “师兄,以后一切都好了”

    “只剩下一件事。”

    沈屹低头,脸颊轻轻的蹭了蹭她的手心,似乎有些怕失去那温度一般,多年的仇恨,血光也好,烈焰也罢,在他心里都失去了颜色,也失去了让他辗转痛苦的能力,他现在更在乎的是眼前,真实而温暖的爱人就在眼前,她苦寻的事实,在这一个变成了他心里的钉子,他不忍让她有心事折磨,继续痛苦,可是他又迟疑是否该告知真相

    看着谢黛宁疑问的眼神,沈屹下定了决心,慢慢道“岳母的死”

    他本想说自己是知道的,可谢黛宁的手指已经堵到他唇边,她轻轻笑了笑,然后说“师兄,你不用说了,我其实大概是明白的。”

    谢黛宁没有让他再说下去,她这般聪慧的人,怎么会想不到那些不合常理的点

    比如阮老太太和阮清辉,他们不像谢黛宁那样恨谢暄,甚至从未把阮清忆的死归咎于他,能放心让她独自回到谢家,去书院她的恨意,来源是幼时在谢家生活的日子,那些日子后来在她的回忆中一遍遍重复,也在她心里生生造出了一个事实,可是她一直没能造出的,是缺失的最重要的几天

    她甚少再和沈屹提及过往,并非是回避,而是她追寻的真相和沈屹不同,刻意的掩盖并非出自恶意,反而是保护。

    “我知道我大概是忘了一些什么。”她轻声道,“但就像你说的,因为有你在,其实都不重要了,现在的我已经不痛苦了。”

    沈屹把谢黛宁揽入怀里,长街的无人角落,世间嘈杂喧嚷褪去,天地间只剩下他们,曾经心里巨大的空洞被彼此填满,恐惧和愤怒消失无踪,他们治愈了彼此。

    体己话说完,两人也并没有回府,而是连夜赶去了京郊的别院,找到军饷后,邓省危,贾明他们便把那里作为据点,着力培植势力,训练暗卫等等,而他们也同样在等待真相,等了很多年。

    沈屹把来龙去脉一一叙述,底下坐着的汉子有的怒目,有的垂泪,也有的唏嘘不已。

    沈唐和沈承,当年是多么出色的一对儿人物,竟然是折在了这样一个小人物手里

    他们虽然活下来,可这是苟且偷生的十年,没有希望的十年,本该金戈铁马,建功立业的十年,又该找谁去讨还呢

    沈屹像是知晓他们心思一般,慢慢道“今日之事一出,皇上心上最后的疑虑也消失了,下一步便可提出从军出征之事,诸位叔伯,皇上允准后我会将你们安排至军中,日后你们便不再见不得光,你们的身份和荣耀,都会一一恢复”

    刘宇光腾地站起身,激动道“真的那沈家军是否也会恢复建制”

    沈屹看了一眼众人,问道“诸位,究竟是沈家军的存在重要还是天下太平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