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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 88 章
    88使

    谢黛宁手足无措,说了无数个“对不起”拒绝,但是毫无用处,最后只得喊道“先起来吧,起来咱们再说”

    好容易安抚下众人,寻了个僻静处坐下说话。

    她这才知道这群人差不多都来自附近一个部族,族里男子被抓走卖命,而剩下的老弱被带到骑兵的落脚点做苦力,也是对家人的威胁。

    前几日这队骑兵吃了败仗,嫌他们是累赘费粮食,便想一杀了事,他们这才逃走。

    那个老妇人,她叫济纳,原来是这个部族的祭司,现在算是领头人,她说追随并不是要谢黛宁带着他们,而只是要一种身份的归属。

    谢黛宁沉默了许久,最后咬牙坦诚“你们看我长相想必也知道了,我是大烨人,你们跟随我,就等同叛离北狄。”

    济纳不以为然的笑了,指着天空说道“大烨人又怎么样金雕是神明的使者,也是草原的精灵,它选择了你,跟随它的选择不是背离草原,相反是顺应天命。”

    她的脸上满是虔诚,转过身用北狄话又说了一遍,众人纷纷点头。

    她拉起谢黛宁的手,走到一处略高的土坡,草原地势平坦,能够看到极远的地方,绿色深浅层叠,宽阔无边,最远处的太阳马上就要落下去了,给万物身上留下最后的颜色。

    “这片草原是我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大烨和北狄都不存在时,我们就生活在这儿。”

    济纳指向南边,那里已经染上了墨蓝,“那里的城镇,从前不属于大烨,但早有边民在那生活,世代不息,我们打来皮子,野兽,去跟他们换取盐巴,布匹,或者姑娘们喜欢的头花,丝绸,他们也喜欢我们的新鲜东西,那时候没有大烨也没有北狄,人们曾不分彼此,直到部族与部族结为同盟,有些人不去打猎就想换到东西,有些人直接烧杀抢劫,不分内外,边民筑起城墙,人和人最终成为了敌人。”

    老人的讲述带着独有的沧桑感,谢黛宁连连点头,她幼时跟随高太傅读书,熟读史书,也知道十年前的战争,起因就是边贸

    野心勃勃的北狄以武力震慑,要大烨整个边地都向他们开放,大烨不可能答应,一来并不需要那么多北狄货物,二来连年的战争已经让大烨损失惨重,雄心勃勃的景帝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

    “草原是不会在乎这些人的纷争的,所有的生灵终会化作泥土,回归到它的怀抱中去,只有神明在天空中看着,派出使者指引心地善良者,让他们拥有短暂但却安稳幸福的一生,这就是我们想要跟随你的原因,我们已经失去了部族,变成被抛弃的人,但是跟随神明的使者,哪怕只有一个名义,也能让我的族人心安,神明没有抛弃我们,让我们拥有活下去的勇气。”

    济纳恳求道“我是快要入土的人了,我这一生不算是个完全的好人,但是那几个年轻的孩子,他们干干净净的,他们什么都没做过,赛罕岱钦求求你让我们做你的部族吧”

    谢黛宁十分为难,留下一个朵朵已经够难的了,她出来打个猎,再带回去十来个人这怎么可能

    她承认济纳说的对,可是要让锁牢关的人接受,那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

    就算她说服锁牢关的军队,这些是普通人,也很难让他们逃过被关入监狱的命运,当初邓省危就打算把朵朵一直关到战争结束。

    她想了又想,脑海忽然浮现当初沈屹和宣帝他们议事时的巨大地图,她清楚的记得,是有那么一小块儿地方,没有北狄人的军队,沈屹他们也不打算过去,因为那里被一片沙漠遮挡,荒无人烟,只是中心地带有一块绿洲。

    沈屹在图上写了两个字,存疑。

    他说那是十多年前沈唐发现的,只去过一次,凭记忆模糊的标注了,现在如何根本不知道。

    天已经暗下来了,牧民们钻进林子,生起火堆,有人打来猎物,烤的焦香四溢送到她手里。

    谢黛宁和济纳边吃边谈,她告诉济纳就算答应了她,自己也是一定要回大烨去的,若是跟她在一起,战争结束前他们只能被关入牢里。

    有一片地方兴许是个好归属,可以永远繁衍生息下去,只是不好找到,也不知道是否真能居住,而且要去那里,首先要面对草原上四起的战火。

    济纳沉默良久,知道这听起来很缥缈,但却是最好的选择。

    一块可以重新开始的地方,一个新的族群的身份,这就是草原人需要的全部了。

    谢黛宁道“如果你愿意,我给你们画一张草图,再带你们走一段,避开大烨军队可能出现的地方,但下面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济纳转述给了其他人,大家目光怔怔的看着火光,最后终于一个个点头。

    谢黛宁取出炭笔,一面凭记忆和星位画了图,一面写了信告诉邓省危,原本答应的日必归,现在怕要变成十日了。

    可以想见,邓省危的脸色得难看成什么样子。

    如果能再写信告诉沈屹就好了,今天是两人分开九十天整,谢黛宁看着头上的星子,比当初两人在别院看到的更大,也更美,如果战事早日结束,那么这些牧民,边地的大烨人都能好好过日子,多好

    她和沈屹也能一起看看星星,商量京城的夏日,有哪些消暑的好去处

    不出意料,第二天上路前,邓省危的回信就到了,谢黛宁给白咪塞了一块肉,看它轻松又不屑的吞咽下去,然后打开了信,邓省危要她立即告知方位,他带人来相助。

    谢黛宁没回再回信,她一人带着十来个老弱病残其实反而好说,遇到大烨军队,只要亮明身份便可无碍,遇到北狄军队,只要不是昨天那种烧杀抢掠的,多半也会放过。

    毕竟这些牧民看起来就是北狄人。

    但是邓省危,带着精壮的暗卫一道,那就不好说了。

    谢黛宁默默把信撕碎,趁着大家收拾东西,把昨日打斗掉落的箭簇收集了,然后带着众人,朝着定好的方向行去。

    只是才走了三天,她就发现事情开始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倒不是遇到危险,这一路压根没看见两方军队的影子。

    是难民,为了逃离战争,拖家带口的离开故土的难民。

    他们每天都能遇见衣衫褴褛,贫病交加的难民,有北狄人,也有大烨人,他们少则十来个,多则百十人,有时是一个村子,有时是一整个族群。

    两方遇见,有相遇后告别的,也有留下来,恳求带着一起走的,队伍于是越来越大。

    眼见人越聚越多,黑压压的一片竟然有近千人了,这在开阔的地方连藏匿都困难。

    谢黛宁简直愁死了,离告别的日子只剩一天,她必须回去了,可是这群人怎么办,他们能找到那地方吗,万一她记错了呢,万一他们遇到危险呢

    他们全心信任她,已经开始以赛罕岱钦的族人自居,她就这样抛下不管吗

    可是她也是大烨的将军啊,虽然不能上战场冲杀,可是传递解读信件是重要的事情,她已经任性的抛下责任十天了,尽管这期间有邓省危顶着,但是万一出什么事,她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族人大烨呢

    还有沈屹她最放不下的,是他的安危啊

    正发着愁,一个黑溜溜的少年连滚带爬的跑来,声音都走了调,满是惊惧“赛罕岱钦,救救命啊来了一支军队,快跑快带大家跑啊”

    人群哄的一声炸开,这些百姓没有受过训练,立刻惊慌失措的叫喊起来,有人抱着孩子就跑,也有急急忙忙收拾东西的。

    谢黛宁已经反复交代他们不要急,可是遇到了事情,还是不能全然控制。

    “别慌,大家别慌”谢黛宁跳到高处,展臂大喊,“按之前商议的,能打仗的青年人跟我断后,其余人跟济纳走”

    人们稍稍安静下来,谢黛宁对济纳点点头,“交给你了不要等我别停下”

    作为最早跟随她的人,济纳和那些牧民在整个队伍都有了威望,地图也早早就给了她,济纳的眼睛立刻红了,咬牙狠狠点头。

    整个人群分向两个方向,一面队伍里有隐约的哭声传来,另一面的队伍则带着誓死的决然,冲向敌人来的方向。

    谢黛宁寻找到了一处山头,带着这不到百人埋伏下来,想着能阻拦一时片刻也好。

    很快远处出现了一个黑点,然后越来越大,马蹄声哒哒,带着扬起的尘土,是一队黑甲的骑兵。

    众人的呼吸愈发沉重,风呼呼刮过,每个人都心跳如鼓。

    只有谢黛宁,她的眼神里渐渐充满不可思议,她认出了那黑甲的形制,可是无法相信,于是站起身用力去看。

    “快趴下”一个牧民吓坏了,赶紧扯她袖子。

    谢黛宁笑了起来,冲他说“没事了快去追济纳他们,告诉她是自己人”

    牧民愣了愣,转身跑了,其余的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看着谢黛宁解开了头发,脱下笨重的护甲,然后奔下山坡。

    那黑甲骑兵里,也有一骑嘶鸣一声,撒开蹄子甩下所有人,迎向山坡上奔跑的谢黛宁,武将身形修长,像谢黛宁一样,竟也解下头盔,扔掉了手里的武器是沈屹

    “阿宁”

    “师兄”

    沈屹跳下黑咪,扔掉缰绳,伸出双手接住了谢黛宁,她跑的太快,几乎要飞起来了,沈屹稳稳的托住她的肘腕,一个旋身化去冲力,不等谢黛宁开口说话,他已经侧头吻住了她,两人一下倒在土坡上。

    谢黛宁吓了一跳,她还没看清人,就整个人趴到他身上,却是分毫无损,而下一瞬,沈屹的脸突然近在眼前,明明在笑,可是眼眶却是红的,她的鼻子于是一酸,不知委屈何来,低声道“师兄”

    沈屹仰头又在她唇上一啄,然后把人整个按进自己怀里,闭上双目“我的阿宁。”

    谢黛宁把头埋进他的肩窝处,闻着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味道,铁甲的血腥气息不散,但是她不在乎,只想和他再近一点。

    两人紧紧相依,温热的鼻息让沈屹有些痒,脖颈处还有湿凉的泪珠滴落,没入衣领,他终于相信这是真的,是他的阿宁在怀里,他又侧头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

    两侧山坡上传来起哄的声音,黑甲骑兵的马蹄声也近了,可是他们谁也不想理会,就这么躺在土堆里好了,直到也变成一堆土,再也不分彼此。

    忽然一道暗影从正上方闪过,沈屹睁开眼,白影扑面而来,锋利的爪尖几乎戳到他脸上,杀气凌然,但是却没有真的攻击,一瞬间他和那猛禽对视了,它的眼神里是十足的威胁。

    沈屹从邓省危的信里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轻轻的摸了摸谢黛宁的后脑,道“好阿宁,你快管管,你的金雕要抓我”

    谢黛宁先是忍不住在他怀里一乐,然后半支起身子,看着半空中盘旋的白咪,笑道“这是我的白咪。”

    沈屹一听这名字,又不由失笑,可是转脸却看见谢黛宁脸上又是泪又是土,哭中带笑,眼角弯弯,眼泪不停滑落,他一下心痛如绞,心脏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他把人抱紧几分,喃喃不停的说“对不起,阿宁对不起”

    谢黛宁仰头看着沈屹,认真道“师兄,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不知道我现在多开心,我帮助了好多人,邓省危他们也说我帮忙传信真的很有用,还有白咪”

    她从沈屹怀里挣脱出来,站起身回首笑道“你看”

    一阵悠扬的骨笛声响过后,天空中传来一声鹰鸣,像是最古老的歌谣,带的大风乍起,谢黛宁的长发和黄沙纠缠飞舞,她扬起右手臂,接住了那巨大而又无比美丽的巨兽。

    天空的王者轻轻落在她手臂上,收起羽翼,威严又警惕的看着四周。

    山坡上的人跪地,手心朝向天空,臣服的呼喊着“赛罕岱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