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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 95 章
    95下

    天黑下去之后,柯鸣和沈屹换上巡逻士兵的衣服混入了王帐,柯钺等人守在外面接应。

    一入夜,除去最大的王帐,周围几乎看不见人,巡逻的人稀稀拉拉所有的帐篷里都传出欢声笑语,表面欢快的气氛中带着一丝压抑和凝重。

    “北狄人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是以大战在即,也不放弃寻欢作乐的机会。”柯鸣低声给沈屹指方向,“那边是关押奴隶的地方,还是有卫兵把守的,而且也不确定能不能找到,公子,您还是”他还是想劝沈屹回去,倒不是害怕,比起找到景帝,他更担心的是沈屹的安危。

    沈屹打断道“他不是普通犯人,北狄人既不好好相待,那么必然多加折辱,安生关在牢里是不可能的,咱们去马厩,苦役这些地方找。”

    柯鸣无法,只得凭着记忆带他去寻,他随沈承进出王帐几次,大体布局是知道的。

    两人绕了很久,把几个地方都找遍了,终于来到了马厩附近,正碰上两个侍女模样的人从里面出来,一个对另一个说

    “这马奴折腾咱们一天,总算是把衣服改好了,真是累死了。”

    “可不嘛一个奴隶而已,脸又烧成那样,大汗给他穿的再华贵也不顶事”

    侍女说着走远了,沈屹和柯鸣通晓北狄语言,相视一眼,都知道找对地方了。

    两人身形一动,闪进马厩查探。

    这个马厩里养的都是北狄贵族的骏马,中间辟出一大块空地,四周则是联排环绕的矮棚,棚子里除了马匹,便堆满草料,并无给人住的地方。

    找了许久都不见人影,他们不由着急。

    月亮渐渐升起来了,沈屹忽然瞧见草垛附近亮光一闪,仔细一看,是一件华贵袍服的一角,被随意的丢在地上。

    袍子旁边的草堆里,露出一只伤痕累累的脚,他顺着看上去,一个人趴在草里,蜷缩成一团。

    天气已经很冷了,袍子扔在脚边,他却不穿,身上衣衫残破的不成样子,仔细分辨才能看出一点大烨服制的样子,想必这就是景帝了。

    沈屹眸色一沉,对柯鸣道“你去外面守着,有事预警。”

    柯鸣闪身出去,沈屹才走到景帝身边,看清他脸上伤疤后,单膝跪地,解下身上卫兵外袍,盖在景帝身上。

    许是衣服上残存的暖意,景帝醒了过来,朦胧中看见一个北狄卫兵,立时便把衣服撩了下去,用北狄话大声说“不必多事。”

    沈屹略微迟疑,轻声唤道“陛下”

    这是纯正的大烨官话,景帝一震,支起身子看向沈屹,他能看出他是大烨人,但是他的眼神,又不像是个普通的探子,这个年轻人的眸子里有一种很复杂难言的意味。

    沈屹缓缓揭下了面上蒙布。

    月光大约是从云中挣扎出来,他的脸庞清晰起来,景帝震惊的认出了那双眼睛沈唐,那是沈唐的眼睛,他永远忘不了,那个人用身体替他挡住箭雨,身上被血水浸透,他用最后的力气说“陛下,快逃臣护不住您了。”

    景帝猛地伸手抓住沈屹前襟,颤抖着仔细的分辨他面容,眼前这人明显还是青年,脸上没有风霜痕迹,而沈唐的眉心,常年紧蹙,眸子里是难以形容的忧虑以及悲悯。

    他曾经不懂那种眼神,等到明白时,已经从最高处跌入烂泥,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但是这少年,如此像沈唐,仿佛他穿越岁月和时间,回到了他们曾经的少年时代。

    景帝心里有了答案,却仍旧忍不住确认“你你是沈唐的什么人”

    沈屹垂眸“是家父。”

    景帝松了一口气,他笑了起来,随后又掩面啜泣。

    他是知道沈家灭门一事的,拏尔汗曾为此大宴三天三夜,而他在重伤带来的高热中神思模糊,只能一遍遍祈求上苍,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不配为君,千万报应都冲着他来,不要这样对待一个忠臣良将和他的家人。

    “陛下”沈屹轻声道,“此地不便叙话,咱们先离开罢。”

    景帝敛了情绪,抬头道“我走不了。”

    他从草丛里扯出一根臂腕粗的铁链,然后掀开衣襟给沈屹看,铁链的一头连着铁箍,牢牢锁在他腹上,周围的皮肤伤痕叠加,没有一块完整的。

    “这是生铸上的,凭你身手再厉害也打不开。”

    沈屹伸手一探,铁箍厚度约有一指,又贴着人身不便施为,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在链条上试了试,削铁如泥的匕首无法留下半点痕迹,想来是特制的寒铁。

    他只得道“陛下再坚持一日,臣已经答应北狄,后日在额纳河谷接受投降,他们答应会将您放归大烨,那时必得先解开这刑具,臣会安排高手戒备保护,定会护您周全。”

    听他这样说,景帝愣了一下,随即全都明白了,不愧是沈唐之子,赤子之心便如其父。

    莫说沈唐是他害死的,任何一个将领都该权衡他和宣帝的分量再做决定,而不是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又亲自身涉险境救人。

    他眼神里流露出长辈一样的慈和,看着沈屹摇头轻声道“你这是看了我的信才会来夜探敌营”

    沈屹点头“是,臣不能确定信件真假,也不能在此事上心存侥幸,必须亲自来看看才行。”

    景帝叹道“你啊你可想到,投降一事是陷阱,决不可信我本想等两军对峙之时,在阵前揭破此事,所以才会写下那封信,却没想到你竟会夜探敌营。”

    沈屹听闻此言,眼眸微微睁大,道“阵前揭破,陛下您”这是存了必死之心

    “早已不是什么陛下了。”景帝摸了摸自己脸颊,苦笑道,“我如今这副模样,怎么有脸回到大烨去倒不如拼了这条命,也算是为大烨最后做点什么。”

    他看沈屹还要说话,止住他道“额纳河谷很危险,千万莫要前往,那片河谷表面上看着正常,但是底下却已被河水侵蚀,夏季常常有牲畜和人陷入其中,挣脱不得而死,往年不少马奴就是这样丢了性命,如今未到隆冬,谷地表面是冻住了,大军踏上去初时不会有变,但是受降仪式进行到一半时正是正午,冻土一旦融化,整个军队就会陷入下层的烂泥之中,之后就只能面临北狄人的围剿。”

    沈屹听的心惊,他料到北狄人必有诡诈,也安排了一支精锐在几里地外随时待命援助,但是即便如此,若被陷阱困住,仍会有不少士兵无谓殒命。

    他脸色凝重,道“多谢陛下告知,臣回去后就跟部署商议应对,只是臣也必须救您出去”他忽然想到什么,看向草垛边上那件闪着亮光的袍服,这是一套北狄人的服饰,绣着金线的外衫,里面是白色的窄袖。

    他忽然有了主意,低声道“臣明白陛下为何不肯换上这件衣服,但是为了大军不受胁迫,还请您委屈一下,后日换上这身衣服,等听到天空中传来骨笛声时,脱下外袍展开手臂,臣有办法将您从北狄军中救出。”

    “”

    景帝久久不言,沈屹又道“臣的父亲曾经救过陛下,对吗陛下想想,臣怎么能听任您放弃生命”

    景帝凝眸看他片刻,终于点头,活着对他而言已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但是沈屹说对了一句话,为了大军不受胁迫,也为了沈唐,死在他儿子面前,终究是不好。

    耽搁了太久,沈屹不能再留,嘱咐两句出来,外面静悄悄的,连作乐声都小了,他唤了柯鸣几声不见应答,心下一沉,还未及动作,只觉得腰间抵上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只布满疤痕,握着匕首的手。

    沈屹心沉了沉,在这个节骨眼上

    “二叔。”

    身后静了一会儿,一个沙哑的声音道“好,既然还肯唤我一声二叔,那就说说,你跟里面那个昏君说了什么”沈承一边推着沈屹往前,一边恶狠狠的发问,柯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垂头丧气的跟上两人。

    走到了一个帐篷前,沈承用眼神示意柯鸣撩开帘子,推着沈屹进去。

    帐篷内空无一人,只点了一盏油灯,有点昏暗,沈屹环视一圈,坐到了一张小桌子一侧,抬手给自己到了一杯茶喝下。

    沈承看着他,不禁哼了一声,嗤道“比半年前在京城,看着更有大将之风了,只可惜还是做着朝廷的走狗,毫无志向。”

    “二叔这样说,是已经叛了大烨,投向北狄了”

    “可笑。”

    沈承摘下面上布斤,露出狰狞的五官“大烨北狄在你眼里非此即彼你的眼界就只能看到这么多么你以为大烨皇帝假惺惺的给沈家平反,再让你一举捣毁北狄人的老巢,就是为沈家报了仇吗”

    沈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沈承,他隐约明白了些什么,为什么沈承不肯露面,为什么拿走一半军饷,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带着自己读书,习武,教给他道理的二叔了。

    沈承平复了一下情绪,他很多年没有愤怒的情绪,但就在看见沈屹单膝跪地,面对景帝的那一刹那,他的理智开始瓦解了。

    深深吸了几口气,沈承沉声道“后日,北狄人会对大烨军设伏,但是拏尔汗早已被大烨军吓破了胆子,他日日不能入睡,神思已经恍惚,只要你我配合,在乱军中杀了嵘烈和赫尔聃,北狄军必然大乱,失去这两子,拏尔汗也无法重整旗鼓,只能倚靠三王子漠漠,他根本不懂打仗,很好控制”

    “二叔的意思是,无论和谈真假,都先下手为强”

    “不然呢你还想遵从什么大烨的规矩,大义,和北狄讲道理”

    “只是,在这之后呢”

    沈承笑了起来,面容更显狰狞“之后你还在想着自己在大烨的家吗读书读傻了罢你的父亲埋骨战场,家人却被皇帝屠尽,你自己隐姓埋名,颠沛流离八年,如今就因为有了妻子,就能继续相信忠君爱国那套说辞吗你醒醒,与其做争权夺利者的匕首,有一天鸟尽弓藏,不如自己给这天下换个样子”

    沈屹全都明白了,“所以你留下军饷线索,是想让我在朝堂立功,有机会拿到军权出征,但是您扣下一半军饷,一是留作资本,二是为了逼反我,对吗”

    沈承笑了“不错,我沈承早已不奉大烨皇帝为君,亦不可能归顺北狄,我只为我自己的良心,收付北狄之后,这十万大军就是沈家的,你配合我边打边退回锁牢关,只要进入锁牢关,长驱直入,便很快天下一统,再无战事,二叔这幅样子也要不得这天下,这一切,都是你的”

    沈屹想问他,这样做,阿宁怎么办,当初沈承在京城多次探查沈府,他都纵容了,他以为二叔是有别的安排,但是最起码,看见谢黛宁就知道,她也是沈家人,但现在才明白,他根本没有把这些放在眼里,就像对洛红月一样,抛弃的毫不迟疑。

    “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大烨能有十年的安宁,是你的父亲用命换来的,是我沈家用命换来的,不是一句清白就能偿还这么多条人命你今日答应也好,不答应也罢,我早已安排妥当,后日北狄军中必乱,若你答应,那你我配合行事,不答应,我的人已准备好,时机一到军饷揭露一事,你也是大烨叛贼何去何从,你自己考虑”

    沈屹站起身,静静的看着沈承,好一会儿才道“我幼时父亲总是驻扎锁牢关,我说是二叔教养长大,亦不为过,我明白你说的也许都没错,但是这世间没有什么能衡量人命,也没有东西能偿还死去的人,皇上不能,你也不能,你觉得大烨为沈家平反不重要,我承认,但是与我而言,连你说的天下也不重要。”

    他说完,便朝着帐外走去,不再理会身后沈承。

    天下,我只有一个黛宁。

    这一刻,我只想回去护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