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程望不同, 程璟小时候一直很淘气,直到有了做大哥的自觉才稍微收敛些。
他多少知道新来的小拖油瓶爱干净,但从没想过自己喷香的衣服是拖油瓶手洗出来的。
有一天他放学回家,看见个子才到他腰间的小萝卜头吭哧吭哧蹲在卫生间洗衣服。
他过去把他拎开, 不解地问“家里不是有洗衣机吗”
程望傻笑着说“洗衣机洗得不干净呀”
程璟“还有阿姨呢, 我们请阿姨就是来做这个的。”
程望“阿姨上午买菜做饭, 下午扫地擦地,我看她也没什么时间洗衣服。”
他拍拍胸膛, 说“我来洗, 我洗得可干净了”
程望的天真和单纯让程璟卸下了心防,十几岁的半大少年开始学着做家长,替拖油瓶那一对烂到泥里的爹妈尽着抚养的义务。
他那么好, 他能够毫无芥蒂地疼爱小弟, 但他不可能再接受破坏了他的家庭的女人。
程望是无辜的,程望的妈可不是。
那晚, 程望和乔北心的聊天到此戛然而止。
没过多久, 程望就睡着了。
重逢后乔北心也看他睡了几次, 没有联系的那几年里, 程望的睡眠状态恢复得还可以,但这一晚睡得很糟糕。
有时皱着眉紧抓着乔北心的睡衣, 有时嘀咕着说些听不懂的话。
早上七点多时,乔北心放开他下床喝水,回来时赫然发现程望坐在床上,正在到处找他。
乔北心把杯子放在床头, 力道太大溅出了一两滴水。
他搓着程望的脸,问“怎么了我下床喝个水都吵醒你了”
程望慢吞吞摇头,说“没有”“就是一直没睡实, 感觉半梦半醒的。”
乔北心估计他也睡不着了,于是提议说“要不然,我们现在过去找她这种店一般九十点才开门,不管他们是住在店里还是另有住处,我们早点过去都好,省得扑空,你觉得呢”
程望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简单吃过早餐后,两人就出发去昨天那家美甲店找王燕了。
不知该不该说是职业习惯,路上走到一半时,乔北心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说不清,只是心里隐隐有种感觉。
他不着痕迹地放慢脚步,思考着如何开口让程望回去。
又往前走出几步后,乔北心拍拍自己额头,抱歉地说“小望,我的警官证好像落在宾馆了,你能回去帮我拿一下吗”
程望疑惑道“那我们一起回去拿不行么”
“我看前面有卖椰子汁的,排了好长的队。”乔北心指指远处,“我去那里排队吧,我们分头行动,快一些。”
程望还有话想说,乔北心赶紧打断“警官证在我钱包里,之前来的时候咱俩钱包都在你那儿,我也不知道你放在哪儿了。”
程望微微皱着眉,觉得他说的又有道理又没道理,但超负荷的大脑一时之间想不出话来反驳,只能皱着眉毛点头应了。
打发走程望后,乔北心的神色沉了下来。
他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直到看不到程望的背影后,才快步离开。
他的预感果然是对的。
那家店门口扔着一堆破破烂烂的指甲油和各类美甲工具,昨天那个中年男人则站在店前破口大骂。
“婊子就是婊子,根本他妈的养不熟”
他骂骂咧咧地说了很多难听话,店门口围了一圈人,都在看他的热闹。
“亏了老子没把钱交给她管,要不全让她卷跑了”
男人一脚踢飞脚下的指甲油,仍觉得不解气,又一把抓住贴在墙上的海报,刺啦一声撕破扯下来。
“臭婆娘有本事一辈子都别回来,敢回来看我不打死你”
乔北心站在外侧,从男人的三言两语里大概判断出了事情的经过。
昨晚王燕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可今天一早,男人发现她跑了。
人不见踪影,还卷走了一大笔钱。
这钱不知是谁赚来的,但显而易见,男人觉得这钱他也有份。
宾馆离这里并不太远,乔北心担心程望过来撞见这一幕,想着还是尽早解决为好。
他拨开人群走到男人面前,一把把人推进店里。
中年男人显然想不到自己能被一个年轻小伙子推得一个趔趄,反应过来后正要动手,又被当胸推了一把。
这次直接一屁股坐地上了。
乔北心反手关了门,把一众看热闹的人隔绝在外。
男人不死心,从地上爬起来后,拖着笨重的身体扑了过来,揪着乔北心领子就要上手。
结果被握住手腕轻巧一捏
“哎疼疼疼”男人呲牙咧嘴,“大哥你是我哥你是我哥松手松手”
乔北心冷眼看了他几秒,捏住男人手腕的手向前一推。
乔北心接触过不少这种人,欺软怕硬,只敢对着家里的老婆孩子凶,一旦碰上比他稍微强势一点点的人就会立刻服软。
他拖了一把椅子在男人面前坐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神很锐利。
他问“老板娘呢什么叫跑了”
男人原本狼狈坐在地上,闻言拧着脖子爬起来就要发火,被乔北心扫了一眼后,又窝窝囊囊坐回地板上。
但语气还是狠戾的“什么老板娘,切,姘头罢了。”
下基层这段时间,乔北心接触了不少这种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的流氓混混,本以为早就习惯了他们恶俗的语言,但听到那两个字,乔北心还是没忍住,皱了眉毛。
他一冷下脸,男人就害怕,更难听的话咽回了肚子里,老实回答乔北心的问题“我早上睡醒时,里间翻得乱七八糟,抽屉里的银行卡,还有值钱的首饰都、都没了。”
男人解释说,两人吃住都在这家店铺里,除了这里外,没有别的住处了。
乔北心去离间看了看,里面确实一片狼藉。
男人是姓刘,别人都叫他大刘。大刘是个跑长途的货运司机,有活跑活,没活就在家闲着。他和王燕在一起同居了快六年,日子过得还算安分。
“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一早人没了,钱也没了。”大刘坐在地上,说着说着露出沮丧神色,“还好我跑货的钱都自己存着,要不然指定也让这娘们卷跑了”
问出了想问的东西,乔北心无心再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他拍拍大刘的肩膀,扔下一句“报警吧”,就离开了。
大刘不知是怎么想的,大概以为乔北心是来帮他的。见他要走,立刻跑过去拦住“你怎么能走”
被瞪了一眼又老实了。
乔北心拉开店铺的门,外面仍有三三两两看热闹的人没有离去,他看了觉得烦,没理会周围人探寻的眼神,挤开人群走出去。
该怎么跟程望说这些
乔北心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如何告诉程望这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就看到那人远远走了过来。
说不出来是出于什么心态,总之乔北心不想让程望接触到大刘。他来不及组织说辞,只能快步走上去,迎面揽住程望。
大街上人来人往,不便做太亲密的动作,乔北心握着他的肩膀转了个方向,艰难开口说“小望,你听我说。”
程望迷茫着看他,又看向身后的方向。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攥着乔北心的手力气大了些。
他焦急地问“怎么了”
乔北心圈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问“小望小望,我问你,你相信我吗”
程望茫然地“啊”了一声。他又回头看了看那家美甲店的方向,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再看向乔北心时,眼睛有点红了。
乔北心忍住想把他拥入怀里的冲动,低声安抚道“小望,这次先听我的,相信我好不好我们先回宾馆,回去之后我详细跟你说。”
程望低着头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又最后看了一眼美甲店的方向,然后被乔北心拉着离开了。
“事情就是这样。”乔北心把早上的事情完完整整讲给程望听,“支开你也是因为不想让你和大刘碰面,毕竟”
毕竟,你和王燕长得太像了,血缘关系显而易见。乔北心咬了咬舌头,把这句话吞回嘴里。
程望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呆呆想了好一会儿,开口问道“小乔,你说,她为什么要跑呢”
乔北心坐在他对面,一条腿斜跨在床上,他伸手摸摸程望的耳朵,捻着那块疤痕搓揉着,低声说“小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
他稍一用力,托着程望的脸抬起来,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我觉得,她离开这里不是为了躲你她有什么躲你的必要呢我反倒觉得,她是不想让你被大刘缠上。”
乔北心耐心分析道“他们现在过得不一定不好,但至少,应该是没有你过得好。”
他抬头扫了一眼程望的外套和背包,虽然没有夸张显眼的o,但精细的做工和不菲的布料,依然低调暗示着它们令人咋舌的价格。
至于王燕他们的店,店面很小,装修简单,乔北心这两次过去,都没在店里看到其他的客人,看来生意也一般。
虽说不想恶意揣测王燕的性格,但根据程望对她的零星描述,她明显是很爱钱的人。就算分开多年,程望也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儿子现在过上了富足的生活,按王燕的性格,想尽办法从儿子身上捞点钱,才像她的作风。
但她没有。
非但没有,她还把程望赶了出来,连话都不肯多说几句,第二天甚至直接跑了。
乔北心缓缓地说“她走了,不想见你,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让你去找她,摆明了一副再也不想见面的样子。况且说实话,除了她这个人之外,她又有可以什么让我们贪图的东西呢可她还是走了。”
程望眼眶红红的,不经意滑落的几颗眼泪被他用手背抹去。他一直听着乔北心的分析,脸上表情脆弱得让人心碎。
“昨天事出突然,当时可能没想清楚,一晚上过去了,你就算再惊讶、再惊慌,也该缓过来了,第二天一早,你是很有可能去找她的。如果她不走,你仍然有可能和大刘碰面,”乔北心继续说,“你不常接触这种人,可能不清楚,如果他缠上你,想找你要钱,那他能有一千种一万种手段骚扰你,让你不得安宁。”
“现在她走了,大刘这么一闹,事情也闹大了。如果你看到了那副场景,可能也不会选择主动暴露自己那样混乱的局面,谁会选择主动暴露自己大家都不想惹事。”
乔北心停顿了几秒,又说“她不找你要钱,也没有要求你赡养她;不肯认你,也不想让搭伙过日子多年的男人见你她就这么走了,对你来说,不一定是坏事。”
程望安静听着,不知道有没有把这些安慰听进去。
那晚睡前,程望还是沉默着。
后来乔北心说“小望,今晚你可以好好想一想,考虑清楚还要不要找她。”
他用指腹刮着程望的额头,说“有什么想不明白的,我跟你一起分析。如果你决定要找她,明天我帮你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