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窈一直到了圣庙,都不见晁阙来见她。
心里有些迷惑,难道晁阙想通了,又或是在想什么其他的事情。
可圣庙这地方,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不过,元窈一贯是随遇而安。
立在山巅,遥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皇城,其实在大越执掌下,九安城才真正的迸发出了生机。
从前怎么都除不尽的贪官污吏被一肃而清,还有霸着兵权不松口的疆吏,掌握着巨额财富的世家,全都重新洗牌。
或许若干年后,又有新的王朝能取代大越,可到了此刻,只要好好经营,又是几百年的和平盛世。
这样一想,其实心里就好受多了,元窈对朝代更迭本就没什么大感触,对大越皇族更没什么好感,那个死去的丈夫,元窈也只是表面装作在乎。
连与宫中的女人争斗,也只是见不惯旁人得意。
赵清早就睡下了,他自小在皇城长大,又在罪几楼内关了那么久,毕竟是个小孩子,稍微松开了心神,就玩的很是开心。
倒是比做皇帝时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模样,要顺眼的多。
元窈一转身,才发觉身后站了个人。
“是你何事”
黑袍沉闷的立在一边,摇了摇头,微微侧身,原来是有人来找她。
陆书极为难得的一身宝蓝色缂丝官袍,仙鹤补子栩栩如生的绣在胸前背后,少有的庄严肃穆。
元窈见了他,神色极冷,转身便走。
“青青,不要耍小性子。”
元窈大笑三声,连头都未转“陆相真是可笑,如今您已居高位,何苦要与我这亡国之人联系,如今的君主可不像我那么好糊弄,陆相好自为之。”
陆书毫不意外元窈的这幅厌恶模样,微微勾唇“青青,我也只是想让你过的好一些。”
元窈身形顿了顿“那就多谢陆相了,离我远些,我就过的好。”
晁阙遥遥而望,圣庙在皇城偏隅之地,初时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可心里一旦清楚元窈与他离得有些远了,瞬时就觉得空落落的。
今夜本该庆贺,可他怎么都笑不出来。
“殿下,昨日属下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则端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满脸疑惑,“前几日,司天监有人整理了一批前朝记录,属下发现一件极为巧合的事。”
晁阙侧眸看过去,如今事务繁忙,这点小事,压根送不到他的御案。
则端继续道“殿下可还记得您的批语那前朝太后,也有同样的批语。”
晁阙这才转过身“一模一样”
则端点了点头,从袖中掏出一根竹简,递于了晁阙。
竹简不过指宽,巴掌长,有些陈旧了,像是被人摩挲了很久,上头只有五个字,当为天下主。
晁阙有些莫名,当为天下主,帝王对这些星象其实都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元窈是女子,难道也就是这句批语,元窈才要进宫为后
可他的批语解读,却是天下之主,当年皇爷爷一见他,便断定他是皇太子,将来越国注定因他辉煌,甚至自己父亲的皇位,也不过是他拱手相让的。
元窈可曾知道这件事
当年两人决绝,是不是因为这句批语。
月明星稀,这中秋夜宴也就这么结束了,觥筹交错中,众人都各怀心思,如今暂时的和平,也不过是埋下更多的隐患。
如今君主朝臣都平和,那些乱成一团的差事也慢慢有条不紊的安排了下去,城司令这位置,晁阙本有意于则端,只是则端不愿。
而朝堂上却推举出了一个人,是个新贵,在剿灭叛党的时候极为尽心尽力,唤做黄庸。
晁阙照例询问陆书,陆书恭谨的回答,话说的极客气,如今大越兵权统一,这城司令,自然该由君主来任命。
晁阙也没有拒绝,他对待陆书这些人,有一些没来由的宠信,似是在呼应他那时候,亲自拜了陆书为相一般。
如今朝堂也算彻底走上了正轨,皇城乃至整个大越,渐渐恢复了前所未有的生机,大越新贵很多都是从前越国人,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因着君主的关系,大家也都无话可说,甚至慢慢开始结成姻亲。
虽说从前越国的人依旧受了些不怀好意的鄙视,可多数还是持着欢迎的态度,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民众却是万年不变,何来的敌党纷争呢,自己过的好才是真的好。
在这之后,晁阙一开始以为是巧合的批语,慢慢又牵出了许多与元窈相关的事。
元窈,年十五进宫,入宫便封后,未育有子嗣,先皇驾崩,淑妃之子登基,元窈垂帘听政,摄政王把持朝政,时新皇三年,元家被迫退出朝堂,摄政王亦倒,元窈成了大庸真正的掌权人。
可十五岁之前,竟然没有一个字的记载,即便是十五岁之后,也不过寥寥数笔,实在不像是一国之后。
晁阙回想那句批语,因着那句批语,他自小受过多少重视,简直连一言一行都会记录,可元窈呢
吩咐则端继续查下去,自己却又发起了呆,元窈的那些反抗,无疑让他有些恼火。
稍稍平复下,便掩了耳目,独自往圣庙去。
圣庙中,元窈再次看到了黑袍人,不由扶额。
陆书又恢复了书生装扮,温润如玉,清隽秀雅,立在诸天神佛的殿中,倒也不突兀。
“青青,这几日过的可好”
元窈冷声道“陆相还请称呼我为夫人。”
陆书露出得体的笑,一如从前“青青在我眼里,永远是青青。”
元窈冷笑起来,望着陆书的眼神冰凉“是么陆相在我眼里,却不如从前了。”
陆书闻言收起了笑意,面色有些严肃“青青,我不会害你的。”
元窈拧眉看向他,似是不知为何一个人能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
“你送我进宫的时候,说的好像也是这么一句。”
陆书面色一凝,看着元窈满脸不掩饰的嘲讽,脸上不禁有些难看。
“青青,那个时候我也说过,都是”
元窈不在意的打断“对,我知道,你都是不得已,连现在来这,也是不得已对么”
陆书就这么看着她,清隽的面容早已肃然一片。
元窈嘴角挂着冷笑,嗓音端肃“陆书,从前我没看清,你居然这么没脸没皮,你的不得已,满满都写在了你的脸上。”
陆书有心想解释,却又无从说起。
“青青,从前是我不好,我也明白,你会恨我恼我,我都明白,可是如今我已经醒悟了,青青,我知道你现在不好,我”
元窈立刻打断他的话,满脸不耐烦“你打住,我没有不好,我好的很,对于我来说,你就是个过去式,我一点都不想跟你沾上关系。”
“还有,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若是叫大越太子发现,你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陆书此刻神情才有些不同,似一张完美的画作被揉皱一般,他笑的有些勉强,“青青,你如今还在气头上,我明白,我送你去晋国,便想过了我们退路,青青,你如今是怎么了”
元窈闻言神情有一刻的恍惚,重重叹了口气,好似被陆书劝住了。
“陆书,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是个衣冠禽兽,只有一件事我很感激你,就是把我送去晋国。”在晋国的日子虽有些提心吊胆,可快乐不少,自由虽有些限制,却也比现在多的多。
“你说我们的退路”元窈从蒲团上站起,满眼不屑,“我们从七年前,就没有退路了,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白痴吗”
陆书似是被元窈的话镇住,面色变的有些苍白,口中喃喃道“青青,你知道么我最后悔的,就是将你送进宫。”
一脸的情深意切,满眼的珍重如宝。
元窈看着,本想说些什么,又住了嘴。
她承认,终究是受了影响,她本来应该大骂他一顿,嘲讽他、恶心他,可到了面前,看他这模样,又无法彻底硬下心肠。
“你走吧,往后不要再有交集。”
陆书苦笑着摇头“青青,我愿意用余生弥补。”随后便走出了殿门。
元窈立在殿中,看着满室神佛金雕玉刻,神情悲悯,像是看透了芸芸众生。
这该死的世道,还有那该死的男女情。
才踏出殿门,伴着漫天星子,微风轻拂,这风中似乎都带着一种团圆的气味,元窈突然察觉出孤独,如今到了这,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窈窈。”
元窈一开始没有转身,等回过神,自己的肩头已经被人揽住了。
“怎么我来这,你很意外”晁阙看着元窈有些诧异的眼神,绽出了一抹笑。
元窈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看模样,好似并未看到陆书,也不知道陆书是怎么瞒过的,不过当初能将自己送出大庸,想必也是有些手段的。
“你为什么会答应让我来这”
晁阙握住元窈的手“我说过,你会留在我身边,这些,不过是准备。”
元窈不想再与晁阙做无畏的抵抗,此刻已然放弃了挣扎,还回了句,“是么也挺好的。”
晁阙这才有些诧异,面前女人这样的转变不仅不让他高兴,甚至叫他有些生恨。
她以为自己没看到么
大越如今的模样来之不易,他退了一步,别人就得寸进尺,好心换来的,只有背叛和贪婪。
他甚至都不知道,原来陆书跟元窈是相识的,难怪那时候在锁甲关,元窈的身份,是陆相的学生。
他此前没有深想,此刻一点一滴,全都串联了起来。
只是面上不显,瞧着元窈的神情,也是情深意长“窈窈,你可还记得,我们从前说过的话。”
元窈摇头“什么话”
晁阙转头看着她,笑了笑,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