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武城, 城主府。
内院深处紧闭多日的大门终于打开,一个须发皆白的独眼老人走了出来。
守候在外的人迎了上去,“风老, 这次辛苦您了。”
风老打量了她一眼
一身玄色正装看着威严肃穆,黑发散乱地披在肩上, 透着些许散漫不羁。挑眉不动声色时给人沉沉的压迫感, 可一笑,又多了分漫不经心的洒脱。这份洒脱糅合着一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自信沉稳,强大而可靠。
“当了城主就是不一样了啊,不过你这丫头少跟老头我来虚的,快让人给我整一桌好吃好喝招待着。”
风老白了她一眼,半点没客气地吩咐道。
宴朝舞颔首笑应道“一早就让厨房按您老的口味备好了,您这边请。”
“呦,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老头我的口味那我可得好好瞅瞅。”
风老喜旧,这么多年口味也没怎么变过。
他跟着宴朝舞去了宴厅, 看见桌上还真按他喜好来的, 顿时眉开眼笑, “不错不错, 不枉老头我接到你的消息就一路加急赶过来。”
风老坐下, 一阵风卷残云先填饱了自己的肚子,才悠哉地剔着牙跟宴朝舞说话。
“那小子的命我是给你保住了,不过你也知道, 生死线上走一着, 怎么都会有点影响,这个老头我也没办法。”
风老来前,一直是宴朝舞出手吊着韩锋一口气, 自然知道他的情况。
她闻言道“没事,能留一条小命已经是托您的福”
风老摆手打断她,目光警觉“这儿没外人,你别跟我您来您去的,我总觉得你这臭丫头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您”宴朝舞起了个头,对方他的目光,也颇是好笑,“你这老头真是好歹我也做了十多年朝武城的城主,你还不兴我成熟点吗”
“得,就你那性子,还成熟天没给你捅翻都是拘着你了。”
风老嗤了一句,问道“这次怎么不见韩休那小子,你们不是向来形影不离吗”
说到这个,宴朝舞笑意淡了些。
“您是自己人,我就不瞒了。这次除了韩锋重伤,我家小崽子也出了事,现在不知跑到大陆哪儿呆着,阿休带人去寻了。”
“谁敢在你的地盘撒野还是对你家崽子下手”
风老一瞪眼,不敢相信下手之人是何等胆大包天。回过神,他思忖道“我记得你家崽子是空间类玄技对吧”
“是啊,当年她玄技觉醒时出了事,不还是请你来看的吗”
宴朝舞应道。
“诶呀,那就是了”风老一拍掌,“我这次来前正好见到一个小丫头,跟你家小丫头的情况蛮像的。不过模样跟你不像,现在想想,眉眼倒是与韩休那小子有些相似。”
宴朝舞脸色一凝,问道“你之前待的地方在哪儿可是最北边的连沧城”
“诶,你已经找过去了倒是够快,那我也不用担心了。”
风老打了个嗝,满意地拍了拍肚子,准备找个地方休息。
反正再天大的事摊到这丫头身上,都不是个事,他一个糟老头就不多费心思了。
谁知宴朝舞说变脸就变脸。
她拍桌而起,一把揪住他的胡子,“不用担心个屁你这老家伙有消息怎么不早说”
“放手,放手你这死丫头果然本性难移,还以为你真能收敛点,亏我丢下我好不容易寻到的小徒弟大老远跑来。”
风老说着,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连喝口水的功夫都不给,就把我推进房里救人,这些天我哪有歇口气的时候现在还怨我不早说。”
他这一说,宴朝舞顿时理亏,讪讪放下他的胡子,叹了口气。
风老宝贝地摸摸自己的胡须,瞥见她的模样又是好奇。
“怎么回事你既然已经派人去了,就不用担心了吧。我看过,那小丫头底子好,不瞎折腾,好好养养没大碍,正好她跟我小徒弟待一起呢,我小徒弟靠谱,你放一万个心。”
宴朝舞闻言神情复杂,“你那个小徒弟可是叫阮千柔”
“这你都查到了看来她们玩得不错啊。”
风老端起茶润了润喉,老怀安慰。
“是不错,那姑娘现在是我家安歌的小媳妇”
“噗”风老一口茶喷了出来。
宴朝舞提前端过自己的茶盏闪开。
“你、你、你那小崽子敢骗我小徒弟欸哟哟,我怎么就一念之差没跟千柔说清楚。你们这母女真是骗死人不偿命,韩休那笨小子就罢,现在还骗到我小徒弟身上怪我,都怪我我怎么就烂好心让我小徒弟去照顾那小崽子呢”
风老捶胸顿足。
“你慌什么既是夫妻,都躺到一张床上去了,安歌的身份自然瞒不过她,哪有什么骗不骗的。”
宴朝舞倒是气定神闲。
“呸之前骗就不算骗了你说的不算,我要亲自问过我小徒弟才行。她们什么时候回来我可提前说好,要是你家那崽子敢欺骗我徒弟感情,我揍她一顿都是轻的。”
说是这样说,风老其实心里暗自嘀咕。
宴安歌能骗到阮千柔他是不信的。不说那小崽子失了忆,就是她全乎的时候,也不一定能成。
莫不是自家小徒弟把人骗过来了
宴朝舞闻言,叹了口气,“我的人前脚刚看到她们,她们后脚就离开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你说的离开什么意思”
风老心一滞,差点将自己一缕胡须拽了下来。
“你想的那个意思。”宴朝舞解释道,“有人袭击,安歌护着千柔,引动了玄技。”
“是谁敢动我徒弟我回去扒了他的皮”
风老恨声道。
他出手,宴安歌好好养养是没问题,但再动玄技,定然会让情况恶化。若是传送时出现失误
这样一想,风老急得跺脚。
“放心,我找人测算过,她们目前性命无恙。”
宴朝舞安抚道。
她说着起身道“这些天你一直没合眼,先休息吧,安歌和千柔的事我会加派人手,你放心。”
“行,有消息跟我说。老头我的名号也值俩个钱,你尽管拿去用,早点找到她们要紧。”风老重重叹了一声,挥手打发她。
出了房门,宴朝舞眸色微沉。
自己养大的小崽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了伤,好不容易找到,又错失一步
这其中伸了爪子的,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正在这时,有侍卫急报少城主有消息了
时间退回半天前。
彼时阮千柔仍在乾阳山脉辗转,有疤脸三人护卫,她的处境好了很多。
誓约既定,她对他们多了些信任,至少不用再集中注意力防范不知何时会跳出来的野兽,压力减轻许多。
原本再走半个时辰,他们就可以出乾阳山,赶在天黑前进入木槿城。
可世事总有意外
“疤脸,好久不见呐”
吊梢眼的男人抱臂拦在了他们回途的必经之路上,身侧拄着一柄长刀,阴恻恻道。
“王大,你在这里做什么”
疤脸瞥了一眼四周,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做什么来找你们交流交流感情啊。”
男人拍了拍手,草丛中迅速有白雾漫出,随即十数人钻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包围。
疤脸眼一横,“王大,你别忘记木槿城令,武者不得挑事,违者枭首示众这里距离出入口不远,随时都有人来”
“吓唬我吗我好怕啊”王大拍了拍胸口,戏谑道“我当然不会出手,可要是你们先动手,我也只能被迫、反击了。”
他脸色阴沉下来,“呵,我弟弟怎么死的,你们不会忘了吧”
王大自幼与弟弟相依为命,什么好的都紧着他。
谁知只一次没跟他一起行动,回来就剩下一具被野兽啃食过的冰凉的尸体
瘦猴不忿接道“是你弟弟贪心不足,咎由自取,可怪不得我们。”
虽然确实有他们诱导的因素,可这就是乾阳山脉的潜规则,死了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还敢贪心。
王大神色陡然狠厉下来,沉沉看着瘦猴,看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瘦猴心里暗惊,这王大怎么跟往常不大一样。
阮千柔扫了眼四周包围的人,目光落在王大身上,脸色渐沉。
白雾弥漫到脚下,有股奇怪的腐臭气息扑鼻而来。
疤脸嗅了一下,猛地捂住鼻子,大喊一声“屏息”
四周都是人,退无可退,疤脸运掌将白雾推散开来,怒道“王大,你真是大胆,竟然敢在乾阳山脉放这东西”
若他没猜错,这可是木槿城禁药,让武者发狂的玩意儿,若是弥漫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不不不,没你想得那么严重,这只是送你们上路的一点助兴之药。”
王大摇了摇手指,猛吸了一口,神色间竟有些满足。
阮千柔走出来,沉声道“你们的恩怨与我无关,可否容我离开”
“宴小姐”
疤脸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场意外确实是他们带过来的,阮千柔想离开无可厚非。
甚至,若是他们真的走不出去,能让阮千柔走出去,也是好事。
只盼着她能念着他们护送的情分,照拂一下他们的家人。
抱着卖个人情,也希望王大投鼠忌器的想法,疤脸出声道“王大,这位是朝武宴家小姐,只是路上遇见,与我们之间的事无关,你让她走吧。”
王大听了却是一阵嘲讽。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你随便拉个小丫头出来,说是宴家小姐就是啊,那我这些兄弟不都得是各家公子少爷”
“你怎么不直接说她是宴家失踪的那位呢可信度还大点。”
“让她离开离开去搬救兵吗你们别妄想了。”
疤脸三人哑言。
在山里摸爬滚打这么久,如今阮千柔确实浑身狼狈,看不出大家小姐的样子。若不是他们这边有个好剑懂剑的老三,先入为主下,大抵也不会相信阮千柔的话。
可王大却没有这个眼力。
白雾吸入过多,疤脸已经感觉到不适,胸口压抑着股暴虐的欲望。
可一旦动手,就等于给了王大借口,他举棋不定。
“别想了,就算有人来,他也不会让我们离开。”
阮千柔说着,第一个动了手。
白雾对她没有影响,但显然对疤脸几人有不小的影响。若是身处其中久了,不知是否会侵害宴安歌的身体。
她不能再等了。
她想趁其不备直接冲破重围,带宴安歌离开。但她一动,所有人都围了过来,速度极快,她不得不退回来。
见她动手,王大提起身侧的长刀,吊梢眼中露出满满的恶意。
疤脸眉头紧拧着,“王大的实力怎么会有这么大提升”
原本他们实力相当,严格来说王大还差一筹,但他现在这股气势已经足以压制疤脸。
可如今没有退路,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王大防着他们离开,并未出手,但他带来的人团团围上来,依旧让几人招架得吃力。
阮千柔将宴安歌放下,护在身后。
她没有内力,但王大带来的小弟内力也不深,凭着精湛的剑法,她尚可将宴安歌护好。
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些人吃了药般越打越兴奋,阮千柔这段时间积攒的一点点体力却不断耗尽。
疤脸几人帮不了她。
擒贼先擒王,他们本想先拿下王大,可一靠近他,那种被白雾包围的感觉愈深。
在他们动手后,白雾的效果渐渐生效,几人杀红了眼,甚至不分敌我。
眼前都是血,满目鲜红,自己的,别人的。
这是阮千柔第一次亲自动手取人性命,她却顾不得太多。
明明对方只有十几人,却不怕疼不怕死一般,蜂拥着上前,一个砍倒了还有一个,而王大还在一旁虎视眈眈
阮千柔机械地挥舞着手中的剑,所有意图落在宴安歌身上的刀剑被她挡去。
剑挡不了的,就用身体去挡。
可依旧不够,不够
她太弱了
她带不了宴安歌离开,明明只差一点了,为什么要有人拦路
为什么要拦她的路
厮杀渐渐落下帷幕,王大带来的人倒了一片,他也不在意,嬉笑着想上前收割战利品。
“疤脸,你们动手杀我弟弟的时候,没想过今天吧”
瘦猴和老三却躺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疤脸尚还站着,但他只直直看着王大,连回话的气力都没有。
杀弟之仇留着最后处理,王大眼一斜,谑笑一声,转头看向阮千柔。
“我真是高兴,你这样护着他,他是你什么人弟弟、朋友还是爱人”
阮千柔抬手想擦去宴安歌脸上的血渍,可越擦越脏,她只能放弃,拄着剑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她低着头,没人看清她的神色。
“真好,你还有能护着的人”他神色一转,恶劣道“我让你尝尝失去他的滋味怎么样”
脚步缓缓靠近,刀尖拖地削斩草叶的簌簌声响在心头。
阮千柔蓦地抬头,双目赤红“你给我去死”
“锵”
透支了所有力量的一剑击在长刀之上,长刀霎时崩断,往王大的脑袋飞去。
可惜结果不如人意。
王大摸着脸侧狰狞的血口,眼角抽搐着吼道“我要杀了你”
险些丧命的惊惧后怕蚕食了他的理智,他举起残刀,狞笑着向阮千柔砍来。
阮千柔几乎已经认命。
还是太弱了对不起
她转头看向宴安歌,却见一直面色平和的人陡然皱起了眉。
下一刻,狂躁的无可匹敌的力量翻涌而出,却轻柔地绕过她,向身后压去。
王大动作顿止。
阮千柔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宴安歌给她争取的机会。
衰竭酸软的身体横生一丝气力,贴身安放的宝贝成了最后守卫的利器。
“咻”旋转的银月光辉破空而去。
“嗬、嗬”
王大艰难低头,只隐约看到一抹银光,喉咙中无声无息嵌入的异物让他再难开口。
阮千柔跌坐在地,缓缓向宴安歌挪去。
恍惚中,她听见有个声音惊喜地呼喊向这里靠近。眼皮闭合的最后一刻,她隐隐看见一个身着蓝衣的女子落在她身前。
她嘴里喊的似乎是
“表妹”
作者有话要说 唔,信誉值要为负了,能补会尽力补:3」
另外,挺中意千柔这个名字,可是单独打出来读着总有点奇怪,所以叙述时把姓加上了,以后主观提及就不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