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渊与叶鹰虚与委蛇, 叶鹰却是在得知池渊不久前回过连沧城后起了打听消息的心思。
连沧与相距过远,他的人现在还在路上, 也不知道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如今能有个了解的人实在再好不过。
他以一个久居在外思念家人的游子身份,状似无意地问起叶家现状,几分迫切,几分期待。
他自问与池渊初次相见并无恩怨,叶家与池家虽稍有龃龉,但以他们现在的眼界理当不放在眼里, 池渊没必要隐瞒。
但知晓他身份的池渊却是第一时间想到叶家之前胁迫阮千柔的事。
他倒也没将这事与远隔万里的叶鹰联系上, 只是想到叶鹰是叶家的人,而阮千柔目前正好就在天武学院,便下意识留了个心眼,只打着哈哈道一切都好, 想着下次找机会见阮千柔一面,提醒她一番才是。
他心里转过这个念头,突然意识到, 他之前根本没有与阮千柔留下联系的方式。
他当时一是心里悬着师父的伤,思虑重重,又是被宴安歌这一出“大变美人”给弄得瞠目结舌, 脑子只想着都在学院总会见到的, 却忘记天武学院有多大,就算仅是药院也不是出门走两步就能撞见的。
至于阮千柔,或许她早已心知肚明, 却绝不会提醒他。
这样一想,心下怅然,又生起一股明朗豁然。
看来, 即便他仅仅想做个好哥哥,也是任重而道远阮千柔根本不需要。
池渊无奈摇头失笑。
心里想着事,他面上就更多了几分敷衍。
叶鹰不满,却也无从置喙,他还想从池渊那里得到更多的消息。
听到叶家一切安稳,叶鹰心里的大石总算稍落下来。
只是他不知道,对于叶家的情况,池渊说的确实不算假话,只是他也没料到他前脚才出连沧城,后脚叶家就作了个大死,直接把自己作没了。
而除了叶家以外,叶鹰更想知道自己的计划到底有没有成功。
他可是已经在云老那里提前打了地基,可别最后只建了个空中楼阁。
不过他若是贸然提起阮家,倒显得可疑。
叶鹰想了想,另选了个插入点,“池老弟来时有听说阮家近况如何吗”
在池渊面露怀疑看过来时,叶鹰含笑补充道“云老不久前才问过我这个问题,可我与家里联系不多,说得也不大准,要是云老弟能详细说说,可真是帮愚兄大忙了”
将问题推到云老头上可谓是名正言顺,但话说出口时,叶鹰心里陡然升起一丝紧张。
虽然他计划很好,但也不知道家里到底执行得如何。
之前云老隔得远,即便有些许差错,也能及时弥补。可有个熟知连沧城诸事的人在,极有可能发生变故。
盼只盼他为保险起见派出的书生马到功成。
有书生难觅痕迹的蛊惑之能在,将阮千柔完全掌握在手里不是难事,那其他问题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池渊可不知道他心里打的小九九,他是真摸不着头脑了。
“阮家云老”他诧异道,“云老和阮家有什么关系”
等等,刚刚师父也说过他是为云老送药才去连沧城的,所以云老与连沧城的联系就是阮家
药是送到阮家的
叶鹰没想到云老身边还有不知道这其中渊源的人,他大致解释了一下,听得池渊连连愕然。
他的记忆里,别院隔壁的姨姨是个笑容明艳温暖的人。她来得不多,来了也多是制药备药。明明很辛苦的事,她却总是带着笑,目光专注而温柔,像是做着世上最令人开心满足的事。
她在他命悬一线时出手相救,守在一个陌生的孩子身边三天三夜衣不解带;
她不吝灵药,为他调理好身体,让他摆脱了娘胎里带出来的顽疾;
她摸着他的头打趣他文静秀气,笑说让他与一旁上树爬墙的小姑娘互相学习
现在他还知道,原来这样一个人,还曾有一飞冲天的机会旁人趋之若鹜,她放弃了。
记忆有多美好,池渊就有多愧疚。
叶鹰还在旁补充道“洛师姐惊才绝艳却英年早逝,着实让人惋惜。云老爱屋及乌,也关心洛师姐爱女的近状,不知道”
池渊看着叶鹰假惺惺的嘴脸,心里一阵烦躁。
他彻底没了跟叶鹰闲扯的心思,连敷衍都不想敷衍,随口道了句“千柔嫁人了”,便抬步离开。
叶鹰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则是因为池渊突然无礼的态度,二则是为他话中的含义。
阮千柔嫁人了,是如他所设计的那般嫁给自己弟弟吗
可看池渊那样子好像也不太像,不然他就在眼前,多说一句嫁入叶家又有何不可
等等,看他那亲昵的称呼,莫不是与那女子有旧,所以才这般突然不耐
这样就说得通了喜欢的女子嫁人,嫁的不是他。而自己的家族正是那女子的夫家,所以他才态度无礼,提到不愿提
叶鹰自觉理清了其中逻辑,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一时浑身充满了干劲。
他提前完成了云老的任务,志得意满地出了门。
在踏出院门那刻,叶鹰皱了皱眉,突然想起池渊口中的“千柔”二字。
这个昵称倒是与最近让他极为恼火的那女人名字相同。
叶鹰冷哼了一声,之前没有时间精力与她计较,如今家里诸事已毕,他腾出手来岂会让她好过
成为云老的弟子,压在他头上
下辈子吧
叶鹰眼底掠过一丝狠色,抬眸又是一派谦谦君子的温润笑意。
可惜眼底狠色尚未掩去,便显得格外虚假而滑稽。
叶鹰抬步朝外院而去。
这些天为了获知云老回归的第一手消息,他一直没有出过学院。如今时间不多,他得提前做些布局。
然而,叶鹰没想到,刚出学院门不久,他竟见到两个远道而来的熟悉又陌生的人。
打破了他所有的推测,所有的期待。
在陪着阮千柔尽情游玩一天后,宴安歌翌日一早溜回了远在朝武城的家。
一进门,就听到侧厅桌前传来一道声音
“哟,小崽子还知道回来”
端坐在桌前的女人背脊挺直如青松劲竹,凛然不可撼动。
她面前摆了只碗,碗中盛着黑褐的汤水,远远就有一股苦辛之味扑面而来。
对方仔细打量了宴安歌几眼,重点扫过脖子、腰侧,又不感兴趣地撇开眼,端起桌上的碗吹了口气。
汤水的苦味顿时成倍翻涌,对方没有过嘴就放下动作过大,汤水洒出大半,斜斜泼到地面,浸润出一片水渍。
她摇头,啧啧叹了一声道“真不争气”
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又像是幸灾乐祸。
宴安歌愣了一下,福至心灵地明白了她的意思,顿时脸色涨得通红。
这是哪门子娘亲说的话
你不仁,休怪我不义
宴安歌气沉丹田,一声怒吼,声震整个朝武城城主府
“阿爹,有人又浪费你通宵熬的药了”
宴朝舞脸色一变,坐不住了,“小兔崽子,说什么呢打扰你爹做什么吗”
她端起碗,想来个一口闷,可碗到嘴边还是下不了口。
而珠帘后一个男人已经端着一只碗转了过来,碗放在宴朝舞面前,与黑褐的汤水如出一辙,却是满满一大盏。
“来,喝吧。”
男人笑得一派明润,却让刀剑临身都不曾眨眼的宴朝舞忍不住捂脸,长叹不已。
宴安歌拍拍衣袖,深藏功与名怕留下挨打迅速去了书房,兢兢业业地完成代理城主的任务。
好一会儿后,宴朝舞黑着脸踏入书房。
宴安歌当机立断,先下手为强,一脸正色,总之不让宴朝舞有机会发难道“娘亲,有消息报,甘天和现身去救甘家人了,是真的吗”
宴朝舞“呵”了一声,瞥她道“白纸黑字写的,你不知道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