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主落座, 宗山长朝里边屋子喊了一句“少璞”。
莫愁的心忽然间便提起来,噗噗噗的乱跳着,差点要从喉咙口跳了出来。
她有些不自在, 不敢东张西望, 平素对一切都没有畏惧的她, 此刻间忽然有一种胆怯的感觉, 只能眼巴巴的望向顾得欢。
顾得欢伸出手抓住了莫愁的手,冲她鼓励的笑了笑。
她的笑容有一种让人镇定的力量, 莫愁吸了一口气, 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脚步声渐渐逼近, 一个及冠少年从内室走出,他个子不是特别高,但看上去身材匀称, 生得面色白净,一双剑眉让他显得英气勃勃。
“祖父,唤少璞可有事”
宗山长指了指崔景行几人“你沏几盏好茶待客。”
崔景行笑着站起身道“我算什么客人, 山长大人别客气。少璞, 这位是我表妹莫愁”
宗少璞赶紧向莫愁拱手“莫小姐, 幸会, 幸会。”
莫愁没敢看宗少璞的眼睛,脸上渐渐的成了一片娇艳的红。
介绍完了莫愁,崔景行却没介绍顾得欢, 只是对着宗少璞道“少璞, 我们一道去沏茶, 早就听闻你精于茶道,可我却没见过你的手艺,给我露一手瞧瞧。”
宗少璞正等着崔景行介绍顾得欢, 然而却没听到下文,有些奇怪,但拗不过崔景行的要求,只好与他一块走到隔壁茶室。
“旁边那位姑娘呢”宗少璞将柴火炉子点燃,从瓷坛里倒出一壶水,一边忙着扇火,一边询问崔景行“莫非只是莫小姐的丫鬟”
“才不是,”崔景行哈哈一笑“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向你介绍她。”
“何故”
宗少璞更是好奇。
“因为你迟早会知道她。”
崔景行觉得宗山长定然会告诉他的孙子,那位便是鼎鼎有名的春江花月夜的作者、赛诗会状元顾得欢毕竟去年春江花月夜一诗横空出世,白石书院不少学子都竞相诵读此诗,都非常仰慕这位才情过人的年轻姑娘,而宗少璞更是对此诗格外喜爱,宗山长肯定不会不让孙子知道,眼前坐着的便是那位顾姑娘。
而且,崔景行觉得此刻需要重点推荐的是芳心已暗许的莫愁。
宗少璞有些不能理解崔景行这句话,仔细一琢磨,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景行,我忽然觉得那位姑娘我应该见过。”
他今日和几个同窗去翰墨斋买书回来,离书院不远的地方听到有人在弹琴,那曲调甚是好听,几人站在那里听了一小会儿,忽然就听着一声异响,亲生戛然而止。他们正在觉得奇怪,忽然间门开了,走出来一位姑娘。
“你见过怎么可能”
崔景行一个字都不相信,得欢在京城女学大比的时候根本没与宗少璞见过面,若是一定说有见面的机会,便是谢三想去撕金榜,而宗少璞带着几个书院学子护金榜的那一刻。然而彼时得欢与莫愁正坐在马车里,顾得欢说见过宗少璞还有可能,然而宗少璞绝无可能见到得欢。
“”宗少璞仔细想了想,肯定的点了点头“是她,我那时候虽然只是匆忙看了一眼,可她实在太有灵气了,见了一眼就难以忘记。”
崔景行捏紧了拳头,宗少璞在胡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见过她”崔景行压低了声音,尽量不让自己满满的醋意蔓延出来。
当你的好友告诉你,他看到你的心上人了,而且看了一眼就难以忘记,这让你会怎么想呢
“今日上午。”
宗少璞把上午的事情说了一遍,把茶壶搁到了炉子上,起身去架子上找茶叶“你表妹喜欢喝什么茶银针还是碧螺春”
崔景行此刻已经渐渐平复了心情,原来只是这种见面啊。
“我也不知道她的喜好,你用银针罢。”崔景行笑着看了宗少璞一眼“你真是觉得琴声很好听么”
宗少璞捻出几根茶叶放进紫砂茶盏中,点了点头“妙,确实精妙。”
“那是我表妹弹奏的琴曲。”
他从没听过顾得欢弹琴,顾家连琴都没有,而莫愁自小便跟着名家学弹琴,崔景行没有理由不相信是莫愁正在楼上抚琴。
“真的吗”宗少璞眼睛睁得又圆又大“令妹真是琴艺精湛啊,那么好听的琴声,听之忘俗,只是有点过于忧郁,你一定要多劝劝令妹开解心结,不能万事郁结于心,否则会让自己很不愉快的。”
崔景行一怔,这小子听琴还真听出点门道来了
莫愁能有什么烦心事呢,还不就是因着眼前这个家伙不思茶饭偏偏面前这个少年郎一无所知,还在心平气和的让自己劝莫愁别想太多。
“少璞,没想到你不仅精于茶道还精于琴艺,”崔景行看着宗少璞忙碌的背影,忽然想到了让两人接近的好办法“明日我做东请你去吃饭,顺便请我表妹她们一块儿过去,你们可以切磋琴艺。”
“好啊。”
宗少璞没有想到里边还有一层意思,当即应允。
崔景行微微一笑“那咱们便说定了。”
茶水好了以后,宗少璞将几个紫砂茶盏放在紫檀茶盘上端了出去,古香古色的质地看上去很有年代感,清冽的茶水里茶叶根根竖起,浮浮沉沉。
宗山长与顾得欢正言谈甚欢,莫愁在一边听得认真。
宗少璞将茶盏捧到莫愁前面的时候,想到了崔景行方才提起的事情,忽然间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情愫,再看莫愁时,便带了一分欣赏“莫小姐,请喝茶。”
莫愁伸手将茶盏接了过来,手都微微有些发抖。
“谢过宗公子。”
她的声音娇柔,完全不似平日的格调。
顾得欢在旁边听着,心中颇有感慨,原来女生面对着自己心爱的男子,很容易就变得不像往日的自己。
也不知道她与崔景行独处的时候,是否也是这般截然不同。
“少璞,这位便是写春江花月夜的顾姑娘,”宗山长摸了摸胡须,一脸赞许的看着顾得欢“顾姑娘真是聪慧过人,方才我与她谈论许久,她对于当下时局都很有见解。”
顾得欢尴尬的笑着,她完全没想到宗山长居然给了她这么高的评价。
在崔景行与宗少璞去沏茶的这当口,宗山长开始与她谈论了一些关于诗歌方面的东西,“一不论,三四六分明”这些诗歌理论,经过前世今生的doube学习,她还是颇为了解,应答自如。到了后来,宗山长居然问起了治国理政之策,这个主题实在太好发挥了,高中的政治,大学的毛概,学习强国里的各种理论常识,历史书里看到的民为贵君为轻,载舟覆舟,儒家的仁政礼仪治天下,随便挑一点都能做上一篇论说文。
更何况还有各种宫斗小说作为辅料,套用起来完全是游刃有余。
她侃侃而谈,说到热闹之处眉飞色舞,眼睛里闪闪有神。宗山长听得也十分认真,时不时夹杂一两句探讨之词,莫愁完全被两人屏蔽,然而她也乐得清闲,只在静静的回味着方才见到宗少璞的那一个瞬间。
与他真人面对面,可比在楼上偷窥他更令人激动,莫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住的在想,等他出来的时候自己该与他聊些什么。
没想到等及见面以后,她又完全不知道如何开口,而且刚刚想说话,却被宗山长的热情介绍而转移了话题。
“没想到顾姑娘还了解时局。”宗少璞也很意外,仔细打量了顾得欢一番,心中感叹世间居然有这样美貌又冰雪聪明的女子。
崔景行从茶盘里端起茶盏送到了顾得欢手上“得欢,这是君山银针,少璞说是用去年梅花上的积雪化成的水烹的茶,你尝尝看味道可有不同。”
他不动声色的站到了宗少璞与顾得欢之间,将宗少璞的视线截断。
顾得欢抬眼看着高高大大的崔景行,宗少璞被他挡得只能看到一点头顶,不由得微笑起来,崔景行有时候也还有点小孩子脾气啊。
她伸手接过茶,喝了一口“很好喝。”
顾得欢不是很懂茶,她喝茶只会觉得太浓或者太淡,其余的精细区别对她来说,基本不存在。
莫愁点了点头道“难怪我觉得有点淡淡的梅花清香,原来是梅花上的积雪化成的水呢。”她看了一眼宗少璞,轻声道“我最喜欢品一种茶,这烹茶的水是丫鬟们在卯时初刻起床去收集花蕊上的露水汇集而成。卯时初刻的露珠是最新鲜的,若是到了辰时,已经被日头晒掉了一部分精华所在,那个味道又完全不同。”
宗少璞听她这般说,大为好奇,走到莫愁面前道“这一朵花的花蕊上不过一两滴露珠罢了,短短一个时辰如何能找这么多花收集这么多露水呢”
莫愁浅浅一笑道“每日家中都有十多个丫鬟去弄,要收集一坛备着也不是一件难事。”
宗少璞沉默了一下,脑子里自行浮现出一幅图案。
清晨的花园,花朵盛开,一群穿红着绿的少女拿了小刷子和小茶盏穿梭在花朵间,专门收集花蕊上的露珠。
他又想到自己形单影只的拿着一个鸡毛掸子扫雪的场面,两相对比,他还真是凄惨啊,人家采集烹茶的水,欢声笑语,集体劳动,而他却只能独自承受那份孤单寂寞。
看来这位莫小姐家中有矿啊。
家中有矿的莫小姐见着宗少璞陷入沉思,轻轻一笑。
看来宗公子这些烹茶用的水都是自己从梅花上弄下来的,才会这般震惊罢
但是从他愿意拿出这般珍贵的雪水来烹茶,可以看得出来他对客人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