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宗山长屋子出来, 顾得欢又去找了舅舅顾含章。
白石书院夫子甚多,一个小小四合院住不下这么多人,宗山长住的这个小四合院是白石书院高级教职员工居住, 能带家属, 每户分配了三间房子, 共用一个大厨房, 洗澡间倒是每户单独有一个,算是条件好的。
而像顾含章这种才进书院一两年的, 则只能住单间, 起居看书都在一间房, 好似学生的宿舍,只是他的居住条件比学生还是好一点,住的是豪华套间, 里边隔了一个小单间,供洗漱以及解决起夜之用。
顾得欢打量了一眼顾含章的住所,书架做了整整一面墙, 上边堆放了各种书籍, 有厚的有薄的, 高矮也不一致。
“舅舅真是博闻强记, 看了这么多书。”
顾得欢看了一眼面前的中年人,虽说只有三十九岁,可看上去比顾敏要显得老了许多, 身形消瘦, 一双眼睛都有些凹陷, 看上去平日里十分刻苦。
听外甥女赞扬自己,顾含章有些不好意思,摆手道“这些书算不得什么, 不足挂齿。”
他都四十不惑了,看过这一墙的书哪能算博闻强记呢况且记得再多又如何,不如门外那个俊朗少年,还未及冠便是今科的解元,明年自己春闱还得玉他同场竞技,一想到此处顾含章便觉羞愧,自己真是痴长了这么多岁。
“舅舅,这是阿爷和舅母托我带给你的信。”顾得欢拿出了两个牛皮信封递给顾含章“舅舅,你为何这么多年没有回禹州呢,你可知道家里人多么牵挂你”
她实在有点想不通,为何舅舅居然能一个人在京城呆这么久。
前世也曾见过报道,高考状元名校毕业以后与家里失联十多年二十多年,她当时觉得非常不可能,即便像她这样的人,出生于重男轻女的家庭接受了不少压榨,可她真的做不到完全不与家里人联系,至少每年几个电话还是要打的。
然而今日她终于见到了类似于那些报道里的大活人。
哪怕他人不回去,寄几封信总是举手之劳,然而顾含章却没有只言片语捎回过禹州,甚至是他中了举人都没有写信报喜。
“得欢,舅舅实在是没脸回去,全家省吃俭用供着我念书,我却连进士都考不上,实在愧颜。”顾含章有些不好意思直面外甥女,躲闪着不肯看她。
“舅舅,中了举人也很好了,听说举人就可以去吏部报名候补,到县衙里做个八品的小吏,再慢慢朝上升迁,也不是一样可以走入仕途么,何必如此纠结”
说实在话,顾得欢怎么样也理解不了顾含章的思路,县衙里的八品官算起来应该就是教育局长财政局长之类的,在小县城里也算是富裕人家,能好好的过日子了。再说了,即便顾含章志存高远,一定想要中进士,可是与他写信回禹州井不冲突。
“中举人”顾含章摇了摇头“中举人算得了什么呢,中了进士才只是一个起步而已,舅舅志不在此啊。”
“可是至少让家里人知道舅舅的现状,免得他们担心呀。”顾得欢将家里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叹息道“若不是得欢侥幸得了赛诗会状元,欣姐姐还不知道会被那姓王的欺负到什么程度呢。”
听顾得欢这般说,顾含章也沉默了,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缓缓道“我若是中不了进士便无颜回禹州,还不如让家里人以为我死在外头便是。为了我能赴京赶考,你母亲被那沈宝清休弃回家,为了我能念书,家里将挣到的银子都给了我用导致家徒四壁,然而我却至今都没有混出什么名堂来”
“可是舅舅,你要想想,举人也已经很难得了”
顾得欢觉得,她的舅舅的思想完全是钻进牛角尖出不来了。
“顾家不需要不争气的子孙,不需要没有能力的男儿。”说到这句话,顾含章眼眶里含着一包泪,只是不愿在外甥女面前丢脸,极力的忍着那热热的感觉“得欢,上回我在赛诗会上看到你,真是百感交集”
“赛诗会”顾得欢盯住了顾含章“舅舅,难道你是那几位评分之人”
亭子里五个人她没看得太清楚,分辩不出是否顾含章也在其列。
“我哪有这个资格呢那几位都是翰林院的大人,”顾含章赶紧摇头“我只是坐在旁边誊写金榜的。”
“誊写金榜”顾得欢盯住了他“舅舅,那是不是你把金榜的顺序变了”
当时秦国公府的谢二公子叫叫嚷嚷的要撕金榜,还口口声声的说他妹妹谢三小姐绝对是第一,若她是第二,就没人敢拿第一。
从那嚣张的口气听起来,赛诗会的状元早就内定,怎么忽然就变成了她,这一直是顾得欢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今日听顾含章提起他曾为赛诗会誊写过金榜,不由得让她疑心。
然而顾含章很坚决的否认了“没有,我没有做过那事,这全是因着你那首诗写得太好了,几位翰林大人才将你定为状元的。”
饶是他这般解释,顾得欢依旧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顾含章有些不自然,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得欢,你来了京城就要好好念书,不要浪费皇后娘娘一片心意。”
顾得欢点头应答“我知道。”
“那你回去罢,舅舅下午还要授课,先歇息一会儿。”
顾含章挥挥手将顾得欢打发了。
走出门来,候在那里的崔景行与莫愁便迎了过来“怎么才说几句话就要走”
顾得欢叹息一声“舅舅说他下午还要授课,想歇息片刻。”
崔景行理解的点头“那你就不必打扰他歇息了。”
顾得欢没说多话,心里却在思考,顾含章或许有什么心理问题,否则还真没法解释他不往家里写信的事情。
三个人朝白石书院门外走过去,莫愁低声询问崔景行“表哥,你与那宗公子在里边呆了那么久,谈了些什么”
崔景行侧头看她,笑眯眯的“你觉得我会与他聊什么呢”
莫愁跺跺脚,一双眼睛明亮得像夜空里的星星,然而双颊却飘起了两块红晕“表哥,有时候你实在讨厌。”
崔景行哈哈一笑“我跟他说明日我做东,请他和你一块儿吃饭,顺便让你们切磋琴艺,怎么样,我这样说你觉得还可以罢”
“表哥,你干脆让他来我们住处用餐便是,还能替你节省点银子。”莫愁欢喜不胜,开心得几乎要拍掌笑出声,只不过看了看四周,她还是抑制住自己兴奋的感情“要说切磋琴艺,酒楼里也没琴啊。”
顾得欢也表示赞成“京城的酒楼肯定费用不赀,还是悠着点罢,明日一早让尚婶子去买些新鲜菜式回来,我下厨给你们做饭菜。”
“不用不用,厨娘不是已经找好了吗让尚婶子去找她来,尽快来干活。”
崔景行赶紧让顾得欢打消这个主意。
“怎么了那个厨娘说要等两日,他先回家把事情都做完再来。”顾得欢有些奇怪“你不是喜欢吃我做的饭菜吗怎么忽然又不想让我动手你这是吃厌了不成”
“不是不是”崔景行有些发慌“得欢,我能吃到你做的饭菜便是一种荣幸。”
“那你”
崔景行赶紧一脸讨好的笑“不能让你太辛苦。”
“这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家里盖房的时候,我要煮那么多人的饭菜也不觉得累。”顾得欢做了决定“明日晚宴罢,等我和莫愁回来再动手。”
她还想让莫愁到厨房里装模作样打打下手,让宗少璞看看莫大小姐的贤惠呢。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崔景行一点都不想让她在宗少璞面前显示各种才能宗少璞方才可是当着他的面盛赞得欢,说她是令人见之难忘的女子。
虽然他坚信得欢与他之间的感情,可是多多少少心里还是有一种酸溜溜的味道,他心中的姑娘,所有的优点都只能是被他发掘被他看到被他珍惜,不能让别人高谈阔论的欣赏赞美,特别是像宗少璞这样有才又有颜的年轻人。
顾得欢坚持要自己动手,崔景行飞快的做了决定,他要到厨房打下手,让宗少璞知道她与他关系不同一般,早点知难而退。
这件事情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下来。
回到宅子,顾得欢将槐花梨花两人找了过来。
“京城女学那边需要带一个贴身的丫鬟过去陪着念书,你们姐妹谁愿意跟着我过去”
“陪着姑娘去念书”槐花想了想,看了一眼梨花“让我妹妹去吧,她比我细心。”
顾得欢看了一眼梨花“你想去吗”
梨花有些不安,一双手放在前边交握,十根手指扣得紧紧,不敢松开。
“怎么了”顾得欢瞟了她一眼“你莫非还不愿意”
“姑娘,我觉得新叶比我合适,她很聪明,还识得一些字,让她陪着姑娘去,那是再好也不过了。”
顾得欢怔了怔,她找槐花梨花过来询问谁愿意做贴身丫鬟跟着去女学,为何梨花会推荐新叶
“姑娘,今日一早新叶就和我们姐妹说了这事。”槐花见着顾得欢面有疑色,赶紧解释“她说姑娘到时候肯定要一个人到书院伺候,我们姐妹俩都是做惯粗活的,做不来这些文雅之事,她比我们要多识些字,做这些是最合适不过了。”
这还真是未雨绸缪呢,顾得欢笑了笑,只可惜她与新叶有些不对眼,她看不得这个丫鬟一副娇怯怯的模样,和其余的丫鬟站在一处,她还挺像一个大家闺秀。
或许是戏班子里混得久,早就习惯在脸上戴一副面具。
“我觉得你挺好的,”顾得欢伸手拍了拍梨花的肩膀“你明日跟我一块儿去京城女学罢。”
“可是”梨花还有些不自信“可是我不识字啊,姑娘,若是到了女学那般文雅之处,少不得会丢了姑娘的脸。”
“没事,”顾得欢冲她笑了笑“不识字可以学啊,难道你不想学”
“我可以学识字”梨花眼里闪过一道光彩“真的吗姑娘,你会教我吗”
“只要你愿意,我自然会教你,”顾得欢看了一眼槐花“你若是愿意学,我一块儿教。”
槐花和梨花两姐妹相互看了一眼,面露喜色,赶紧朝顾得欢行了一礼“谢过姑娘,我们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