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里一片安静, 方才还乌泱泱的一大群人,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
郭皇后与永明帝两人坐在紫檀木座椅上,每人手里捧着一盏茶, 可谁都没有喝, 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梓童, 你且说说看, 今日朕是不是对柘儿太严厉了”
永明帝低头看了看茶汤,清冽的水里茶叶沉沉浮浮, 好像牵引着他的思绪一般。
薛贵妃与许柘离开以后, 永明帝心里忽然又有些许后悔, 觉得自己不该对他们母子俩那般疾言厉色,毕竟是他宠了这么多年的人,他也不知道为何方才他那般狂躁, 竟然一心想着要对自己最宠爱的儿子下手。
“皇上,臣妾觉得皇上所作并无不妥,柘儿这些年得了皇上怜爱, 十分自大, 在京城的风评也不算特别好, 皇上若是不敲打敲打他, 以后闯出更大的祸来又该怎么办呢”郭皇后在一旁轻声劝慰“臣妾只是觉得今日皇上有一件事情做得还匆忙了些”
永明帝愣了愣“梓童说的可是朕给柘儿赐婚”
郭皇后点了点头“毕竟那佥都御史也才一个正四品,这品阶也低了点,柘儿毕竟是皇室中人, 若是他的岳父身份太低也不合适。”
永明帝笑了起来“这又有什么弘儿的岳父还不是一个伯爷柘儿的岳父至少还有个实权嘛唔, 既然梓童也这般说, 那朕让蔡德康亲自去宣读圣旨,给柘儿的岳父也封个伯爵之位,这样说出去也就好听些了。”
郭皇后点头道“皇上想得周到。”
毕竟君无戏言, 这会儿传旨的内侍估计都要从佥都御史府回来了,还能去将赐婚的圣旨收回来也只能这般行事了。
得到郭皇后肯定,永明帝心里舒坦了几分,这时蔡德康从外边奔了进来,冲着永明帝行礼道“老奴方才送了崔二公子与蒋三公子等人出去,宣武门那干书生见着皇上并未为难崔二公子,一个个欢欣鼓舞,齐齐夸赞皇上仁厚,乃是千古明君呢。”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谁都喜欢听好话,永明帝听着蔡德康这般来回话,心中甚是舒畅,方才还有那么一丝丝不安,可此刻已经烟消云散。
“当真如此”
蔡德康佝偻着背站在永明帝身边,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堆到一处“可不就是真的那些书生们都说皇上不向着自己儿子,秉公处理,历朝历代没有几个皇上能做得到,皇上就是他们心目里的仁君哪”
永明帝摸了摸稀疏的胡须,心里得意。
“皇上,京城还有些闲汉在一边围观,听说皇上没有为难崔二公子,都说要好好替皇上去宣扬一番,让京城百姓都知道咱们的皇上多仁心哪。”
“是吗”永明帝哈哈一笑“梓童,看来朕今日做的没错。”
郭皇后笑着道“皇上哪会做错呢。”
永明帝想了想,越发得意,自己还是很得民心的。
“梓童,宁德候真是生了个好孙子哪,这般有文才,又有胆略,见到朕也不慌张”永明帝眯缝着眼睛想了想“朕记得他十几年前还将柘儿揍过一通,梓童,你还记得否”
郭皇后点了点头“臣妾自然记得,那会子柘儿把洹儿打倒在地,他看不过眼冲上去就把柘儿推倒,骑在他身上打了几拳头,那一次贵妃被气得哭哭啼啼找皇上要治崔二公子的罪,可皇上说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是正常的事情,要贵妃不要计较,赏了柘儿一方鸡血玉印章才将他哄好。”
“没想到十几年以后,柘儿又栽到了崔二公子手里。”永明帝感叹了一声“或许此乃天意,柘儿与崔二公子或许是气场不合。”
气场郭皇后看了一眼永明帝,自从皇上信了道教以后,就总会听到他用一些奇奇怪怪的词语,自己还得去适应他的变化。
“可能罢。”郭皇后含糊其辞的应了一句,她只能将气场不合理解为佛教里的前世有冤仇,一饮一啄,皆有前定。
“皇上,要不要留下来一起用午膳等会在臣妾宫里歇息一会儿再去勤政殿批阅奏章罢。”
永明帝想了想,点点头“好,就依梓童安排。”
郭皇后脸上露出了欢喜神色“快些通知御膳房将皇上喜欢的菜式做些送过来。”
宣武门外站着不少青衫士子,拥簇着崔景行,言笑晏晏。
“景行,我们还真是担心你呢。”宗少璞上下打量着崔景行,脸上露出了笑容“皇上没有为难你,真好。”
崔景行笑了笑“这事儿本来就是燕王先挑起的,皇上也不好怪罪到我身上,更有各位同窗力挺,皇上自然也要权衡利弊。多谢,多谢各位同窗鼎力相助。”
宗少璞昂首挺胸“景行,你莫要客气,同门相助乃是分内之事。”
话音刚落,就听着一声怒喝“少璞”
宗少璞唬得浑身一哆嗦。
他的祖父宗山长气冲冲的从不远处跑了过来。
“你这小子,居然偷偷从书院溜出来了”宗山长疾走到宗少璞面前,一双眼睛瞪着他“我与你说过,殿试之前不能出白石书院的大门,你都当了耳边风不成”
他看了看宣武门前这一群白石书院的学子,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人是闲得慌想找罪受么居然跑到宣武门前来闹事
他并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方才有人飞奔着去报信,说有好些个白石书院的书生在宣武门前静坐请愿,领头的正是他的孙子宗少璞,唬得宗山长赶紧坐了马车赶到了宣武门前。
跑过来见着宗少璞好好的站在那里,宗山长这才放下一颗心,紧接着便开始清算自己的孙子,一想到他不专心致志在书院准备殿试,却跑到宣武门前带头闹事,宗山长便气不打一处来。
“祖父,我们是为景行请愿呢。”
宗山长这才看到站在一旁的崔景行,更是有些莫名其妙“景行怎么了你们到底在作甚”
“哎呀呀,祖父,你不知道呢,今日燕王殿下恃强凌弱,想要皇上将景行抓起来治罪,不让他参加殿试呢”
“什么不让景行参加殿试这怎么行呢”
到白石书院读书之人,不都是想要考取功名么,不少人寒窗苦读几十载,就是等一个殿试的机会,夺人殿试之机会,犹如杀人父母啊。
“可不是么,这怎么行呢”宗少璞见着祖父有了共鸣,一颗心才渐渐的放了下来“我们在此地静坐就是想要为景行请愿,请皇上不要将景行关起来,要秉公断案。”
“景行,你是怎么惹到燕王的”宗山长皱了皱眉,这莫非是有人故意安排好了不成卡着殿试之前的这两日,想要将崔景行捉起来,不让他参加科考宗山长忽然觉得这里肯定有一个极大的阴谋。
白石书院已经出过好几任状元了,虽说都是江南那边的户籍,可毕竟却是在白石书院念的书,怎么来说这功劳都得要归在白石书院的头上。今科若是崔景行能中状元,那可又一次替白石书院扬名。
一定是有人想从中作梗
宗山长想到此处便觉愤怒不已,这些人真卑鄙啊。
“山长大人,今日乃是三月三踏春之日,我们去了金水河边游玩”
崔景行甫才说出这一句话,便引来宗山长不满的目光。
殿试在即,怎么能到处溜达呢当然要在书院修心养性温故而知新啊
他转头看了看孙子宗少璞“少璞,你也去游春了”
宗少璞不敢看他祖父的目光,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方才静坐请愿呈送书信给永明帝时的豪情早已不见。
莫愁在旁边看了好一阵,见着宗山长好像有些想与孙子清算,赶紧第一时间到达现场为宗少璞开脱“宗山长,古人有云,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宗公子不能老呆在书房,必须到外边走走才行啊。”
宗山长愣了愣,看了莫愁一眼。
“这”
这位小姐有些眼熟啊。
“宗山长,久违了。”顾得欢上前一步,站到了莫愁身边“上次我们去书院拜访过山长大人”
她还没说出是替禹州女学魏山长送信的时候,宗山长已经认出了她“顾小姐。”
“是,”顾得欢含笑点头“这位是和我一块从禹州女学来京城念书的莫小姐。”
“对对对,就是那位很会沏茶的莫小姐,老夫记起来了。”宗山长点了点头“两位小姐今日怎么也在宣武门这里啊”
他说完这句话,忽然心里有些疑问,看了看站在他面前的两位年轻小姐,又看了看自己的孙子和崔景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孙子在宣武门静坐,替崔景行请愿,顾小姐与莫小姐也在
“得欢,我们走。”
崔景行挺身而出,帮宗少璞解围“山长大人,这位莫小姐是我表妹,顾小姐是我未婚妻。”
“哦,原来如此。”宗山长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这两位小姐会在此处,原来有这样的关系,那便说得通了。
他狠狠的看了宗少璞一眼“快些走,莫要再到外边溜达了。”
宗少璞垂头丧气的跟了宗山长往回走,才走几步又折身回来,凑在崔景行耳边小声道“景行,你与莫愁说一句,等殿试以后我再去找她。”
崔景行笑着点头“去罢,去罢,莫愁不会怪罪你的。”
宗少璞看了一眼莫愁,见她一双眼睛无限关切的看着自己,心里才得了点慰藉,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宗山长走到马车之侧,掀开帘幕,爬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