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到永明帝的圣旨, 崔景行只能先在翰林院呆着。
可是呆了几日以后,他这才发现翰林编修并不是他想象里的每日坐在那里编书撰史,而是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可以做。
比如说, 这一日他便被召去了勤政殿。
“崔编修, 今日你且给朕拟几份圣旨。”
永明帝乐呵呵的望着崔景行“朕实在是喜欢崔编修的手笔, 写出来文采斐然。”
崔景行赶紧谦虚了几句, 然后询问永明帝要拟定什么旨意。
“西南王有谋逆之意,朕想了很久, 决定派兵士去往西南王府邸捉拿他全府老小, 这张诏令是押后而至, 在宣旨出京之前,你不得离开此间。”
崔景行愕然,西南王有谋逆之意
见着崔景行面露惊诧之色, 永明帝也不与他多说,只是命他在勤政殿偏殿里住着,想好该怎么拟这份诏令才能使天下人信服, 不说他是滥杀无辜之君。
偏殿的桌子上摆着很多的奏折和密函, 领着崔景行进来的蔡德康笑着交代他“那些都是弹劾西南王的折子, 崔编修可以先看看, 再想想怎么拟旨为好。”
崔景行坐下来,开始翻阅那些已经批示过的奏折。
永明帝的朱笔批复笔迹极粗而且字体非常大,看上去好像是一片鲜血淋漓。
奏折里说西南王横征暴敛, 西南边陲一片怨声载道, 西南王还暗地里招兵买马, 军队阵容已经超过大周兵力。
崔景行蹙眉看着那些奏折,有些不可置信。
虽说他并未过多接触朝政,一直在书院里念书, 也不知道西南王在边陲之所到底做了些什么,可是他却非常熟悉西南王世子云如卿。
当年永明帝选了一批世家子弟进宫伴读,云如卿就是其中一个,崔景行与他算得上有同窗之谊。在崔景行看来,云如卿是一个很有教养的年轻人,并不因着自家的地位而看不起人,与他身边的下人说话时,语气都很温和,没有一丝命令的口吻。
昔时云如卿与许洹同住在太清殿,因着他与许洹交好,午间经常去太清殿歇息,自然与云如卿也十分熟络,在宫里做伴读的这些年里,崔景行与许洹云如卿是最好的玩伴。
今日听得永明帝要对西南王下手,崔景行的一颗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若是真给西南王定了谋逆大罪,那肯定会落个满门抄斩,那个曾与他一块儿度过最美好年华的少年,也会因此丢了性命。
西南王会谋逆吗崔景行蹙起了眉头,完全不敢相信这事。
大周已经经历了tai祖、高宗、仁宗等六代帝王,至今上已经开国百余年,根基算得上非常稳固,百姓们也算是安居乐业,没有太多抱怨之声。西南王挑这个时候谋逆,那岂不是送人头的做法
一般说来,老百姓只要有口饭吃,断然不会想到要推翻这个朝代,去谋一个新的帝王,只有日子过不下去了,天下大乱,才会出现有人造反一呼百应的局面。
就如十九年前平西王府谋逆之事,最后查明是有小人挑拨离间,平西王并无谋逆之心,可是就因着那作恶之人,平西王府损失惨重,不知多少人因着那一封告密信便丢了性命。若这一回又如平西王那一次相似,西南王府不知道又会有多少人变成冤魂。
崔景行皱着眉看了看几份奏折,有三份的字体一致,可以看出是同一人所为。
此人到底是谁,为何要积心处虑的要将西南王一家送上不归路
他是不是该想点办法阻止此事再怎么样也不能凭着奏折就去给西南王治罪啊,总归要有人证物证,事实确凿才能判人死刑。
崔景行踌躇着,手里捏紧奏折,脑子里在不住的打着转。
“崔编修,请喝茶。”
一个小内侍捧着茶盏进来,一脸的笑“皇上说了,拟旨这事也不忙,崔编修先看了西南王这些罪行再动笔,这份圣旨总得要让西南王心服口服,让天下百姓心服口服。”
崔景行心中暗暗有几分不忿,皇上的意思是要让他用笔杆为刀去捅人呢。
别说西南王不服,就是他自己也觉得不服啊。
皇上怎能如此武断,这关系到西南王阖府性命,如何能轻易就下结论呢
想救这么多生命,如今有两个办法可以选,第一,劝服皇上放弃派兵士去剿杀西南王府,其二,暗暗通气,让人将这消息赶在兵士到达之前通知西南王,让他们赶紧躲避,另外派人到京城找那些老臣们出面替西南王府疏通关系,劝说皇上要仔细审查此事再做定夺。
当年他祖父能联合朝中重臣上书让皇上收回成命,说明皇上并非刚愎自用,还能听得进外边的声音。当年平西王可以侥幸走脱,现在的西南王也可以。
只是,要吸取平西王府的教训,西南王应该要避其锋缨,先保护自家人的周全。
“我想见皇上。”
崔景行端起茶盏,装模作样浅浅饮了一口,抬头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小内侍“麻烦帮我通禀一下。”
小内侍笑着弯腰作答“按理来说,崔编修想见皇上,咱家是得要通传,只是现儿国师来了,皇上正与国师在说道,怕是不方便见崔编修。”
“国师大人来了”崔景行装出一副欣喜的模样“我也有些日子未见国师,正好还想与他聊聊,那更要麻烦公公给我通报一下了,就说宁德候府家二公子参透了那句道可道非常道,想要国师指点一二。”
小内侍抬眼,脸上有莫名其妙的表情,只是见着崔景行坐在那里,一脸严肃的样儿,也不敢造次去问道可道非常道是什么意思,转身就朝外边走了。
崔景行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心中有些发闷。
早些日子听蒋麒麟提起平西王府旧事,他觉得皇上似乎有些太过小心,然而今日亲眼见着皇上说要对西南王下手,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就好像在说“朕今日想杀一只鸡尝尝”的那种口吻,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谁不希望自己效忠的是明君而如此多疑的永明帝,让崔景行不免有几分失望。
而且也提高了警惕。
在皇上面前自己一定要谨言慎行,不能说错话可是皇上这般多疑,自己或许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就有可能已经让皇上起了疑心。
今日直接向皇上进谏只怕是不能了,唯一的法子只有求国师能将消息送出去。
国师会不会答应呢
崔景行闭上眼睛,回想起上个月见着安煜然的场景。
国师很年轻,比他想象里的国师至少年轻了三十岁以上。国师眉目俊秀谈吐温柔,一副很有教养的样子。从他的长相来看,崔景行感觉到国师应该是一个心地善良之人,他会为了西南王府数百条人命出手的。
只是自己该如何将这事情传达给国师,请他帮忙呢
皇上在场,他不敢直接求国师做这事情,只能另外想个法子。
想了想,崔景行提笔在纸上写了五个字西南王有难。
希望能找个机会将纸团塞到国师手中,让他帮忙挽救几百条性命。
“崔编修,皇上让你过去。”
小内侍走路悄无声息一般,等到崔景行抬头时,他已经站在门边,依旧是挂着一脸的笑容。
崔景行来了精神,暗暗觉得高兴,只要皇上允许他见到国师,那便有了希望。
他点了点头“好的,请公公前边带路。”
“崔编修请跟我来。”小内侍说话尖声细气,有些像女子声音,走路也轻巧如猫,饶崔景行是习武之人,也得要全力辨析才能听到他脚步踩地的声响。
皇上身边都是高人啊,这个小内侍也是有些武功底子的,也不知道究竟是他进宫之后习武还是入宫之前便有武艺在身。
让崔景行奇怪的是,小内侍并没有将他带到勤政殿的正殿去,而是径直从大门走过。
崔景行停下脚步,狐疑的看了前边那个小内侍一眼“公公,正殿是在此处罢”
小内侍回头看了他一眼,笑得很阴柔“崔编修,此处是勤政殿的正殿,只是皇上不在此处与国师讲道,已经摆驾清华宫。”
崔景行心中一喜,去了清华宫便好,这内宫可比勤政殿人要多,若是能找个机会去一趟坤宁宫,求皇后娘娘进言,那便更好了。
清华宫是永明帝的寝殿,除了前边的宫殿,后边还修了一座小道观。
此时永明帝穿着一件道袍,稀疏的头发盘在头顶,用莲花冠束之,再插子午簪。他盘腿坐在那里,低头沉思,脸上的老年斑在窗外透过来的日影照耀下各位明显,看上去便是一个垂垂暮年的老道。
安煜然端坐在中央,一双俊目觑见崔景行走进房间,含笑点头“崔二公子。”
永明帝听到安煜然的声音,抬头看了崔景行一眼“崔编修与国师竟有交往”
他的眼中有一种说不清的神色一闪而过。
“也没什么交往,只是我祖母想要合一下我与连枝公主的八字,故此带了我去拜访了国师。”
听他这般说,永明帝才释然。
对了,皇后前不久才给崔景行赐了婚,她宠着新收的义女,想给她许个好人家。
宁德候夫人自然想要一个出身高贵的孙媳妇,然而这位连枝公主却只是个挂名的公主,由不得老人家不放心。
“那么八字可合”永明帝朝安煜然微微一笑“连枝公主是皇后新收的义女,可别因着八字不合,断送了大好姻缘。”
“合,十分相合,大吉之象。”安煜然挑眉一笑“崔二公子与连枝公主的亲事可是天作之合呢。”
永明帝愣了愣,旋即笑了起来。
他不就是天吗他与皇后的封公主、赐婚,定然就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