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盯住了那张纸条, 脸色阴晴不定。
西南王有难。
这五个字看上去很简单,可却似乎用朱笔浓浓的描出了鲜血淋漓的画面。
皇上这是要对西南王发难了郭皇后一只手拿着那张纸条,一只手揉了揉额角, 有点心力交瘁的感觉。
她与永明帝几十年夫妻, 她相当熟悉他。
因着幼年时的心理阴影以及成年以后被流放到封地, 永明帝不信任任何人, 包括她在内。
故此她从来不对朝政之事发表任何意见,她害怕永明帝会找个借口对她的家族举起屠刀。她劝着自己的父亲辞官回乡, 在一个闲散的国公爷, 吃好穿好喝好, 家族里的子弟凡是有在朝为官的,也不要想着来这里找她讨点什么好处她生怕永明帝怀疑她企图效仿前朝皇后外戚干政,一怒之下灭了郭家五族。
现在朝堂之上郭氏子弟最高的也就做到正二品, 大部分都是三品四品,而且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实权的职务,比较清闲。
每次接见命妇时, 郭皇后都要将那几个亲族的夫人们喊到一处说话, 言谈之间诫告众人回家劝着自家老爷小心行事, 家中子弟莫要惹是生非, 家族里出了个皇后没什么了不起的,反而有可能会带累大家。
“入朝为官本是要造福百姓,只可惜我们郭氏身份特殊, 在朝堂里也不能说多话, 实在是本宫带累了大家。”郭皇后说得情真意切“还望各位夫人回府劝告家人, 多买田地商铺置业,多挣银子供自家过点舒心日子,朝堂里党派之争或者是劝告皇上这些事儿, 一律都不得参与。”
她也想永明帝能招贤纳士得了人才好好治理天下,可她又想保全自己家族,永明帝实在生性太多疑,她只能让自己的家人们韬光隐晦,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跟危险相关的事都不要沾染。
十九年前,平西王家族遭的殃,她到现在还记得。
当年她去诏狱里看望平西王妃之时,监牢里的所见所闻让她触目惊心。
她不想有朝一日自己的家族也如当年平西王那样惨平西王遇难之时,还有宁德候这般重情义的兄弟伸出援手,而郭氏家族遭罪,敢冒出来为她家死谏的,郭皇后感觉伸出一只手都可以数得过来。
首先她父亲已经退隐多年,人走茶凉,谁也不会为了一个早就失势了的人去得罪皇上。另外,郭氏一族在她刚刚坐上皇后宝座时飞扬跋扈,得罪了朝堂里不少人,很多人就等着在看郭氏的笑话,若非这么多年她努力督促家族子弟收敛,此刻应该早有人上了折子来弹劾她家族里的人。
西南王有难,救还是不救
郭皇后心里极其矛盾。
上次永明帝将平西王全家下诏狱之时,她也曾在他耳边委婉提过几句。
“平西王府自tai祖那时候开始便对皇室忠心耿耿,为了守卫大周西北立下汗马功劳,皇上不应该听信谗言对平西王下手,臣妾敢以自己性命作保,平西王绝无二心。”
说完这几句话,她发现永明帝看她的目光发生了一点变化。
眼神阴冷,似乎能将人冻成冰柱。
她站在那里,全身都有些忍不住发抖,直到永明帝拂袖而去,这才跌坐回座椅上,颤栗不已。
后来永明帝连续三个月未曾踏足她的坤宁宫,就连初一十五都没有来。
她虽然觉得有些害怕,可却并不后悔。
毕竟她的话或许也起了点作用,皇上终究放过了平西王府,其间死在诏狱里的有不少人,可不少人还是留住了性命。
崔景行送过来的这张纸条被郭皇后攥得紧紧,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插手这件事情。
永明帝最近的脾气越来越坏了,就连素来得宠的薛贵妃与燕王许柘,似乎也开始被他嫌弃。她也曾召了清华宫的宫女来询问永明帝最近的身体状况,众人皆说皇上自从迷恋炼丹开始就有些反常,有时候一个人在清华宫后院的那个道观里大喊大叫,还不许他们过去查看,只说自己正在和天尊交谈。
若是自己贸然出手,只怕是会惹怒永明帝,或许后果反而堪忧。
想来想去,郭皇后决定这事情不能像上回一般,直接谏言,只能迂回行之。
“长喜,”郭皇后将长喜姑姑叫到身边“你拿了腰牌出宫,去清平乐一趟,把这张纸条交给他。”
“是。”长喜姑姑点了点头,接过纸条正准备走,又被郭皇后叫住“不行,纸条给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纸条可不能落到旁人手里,若是他们看到这条子,宁德候府也会跟着遭殃。”
她将纸条拿过来,让长喜姑姑取来打火石,将那纸条点燃,看着火苗蹿起,将纸条吞噬而尽,长喜姑姑将灰烬扫掉,收拾完了以后凑到了郭皇后面前道“娘娘,要老奴去传什么话”
“你告知他,西南王有难,皇上可能已经派兵士前往西南,让他派了心腹尽快赶去王府报信,让西南王早些想出应对之策。”
既然是拘了崔景行在勤政殿写诏书,那便是已经有了举动,也不知道那些兵士此刻已经动身没有,这可是再也等不得了。
长喜姑姑脸色一变“娘娘,老奴知道了。”
她急急忙忙接取了坤宁宫的腰牌出宫,宫门口站着的守卫识得她,见她手里拿着坤宁宫的腰牌,倒也没难为她,直接放她出了后宫大门。
长喜姑姑奔到东大街口子,喊了一辆马车去了清平乐。
伙计见着她进来,赶紧笑脸相迎“不知这位大婶要买什么”
长喜姑姑焦急道“我要见方大家。”
伙计狐疑的打量了她一眼“你找方大家何事我们家主不见外客。”
“麻烦小哥通传一句,就说有一个叫长喜的婆子找他。”
怕那伙计不肯动,长喜姑姑又塞了一小块碎银子在他手里,那伙计瞟了一眼,见着成色还不错,这才拔腿跑进后院。
未几,伙计出来拱手道“请随我来。”
后院的一间厢房里,一个中年美男子端坐在一架古琴前,凤目渺渺,望着站在门口的长喜姑姑,轻声问了一句“是她让你来的吗”
长喜姑姑点了点头,反手关上了房门。
方洵将手按在了琴弦上,轻轻拨出了声音,清脆而响亮,那“咚”的一声渐渐回旋着,余音袅袅似乎充斥了整间房。
“方大家,现儿有一件很紧急的事情,娘娘让我请你帮忙。”
方洵开始弹琴,刹那间琴音清越,将他们之间的对话盖过。
“什么事情难道是为着皇上过千秋宴的乐曲排练吗这事情我自然会尽力,不必娘娘提醒。”方洵的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娘娘信不过方某”
“不是,不是这事情。”长喜姑姑压低了声音“是干系到几百人性命之事。”
方洵似乎吃了一惊,手指压住了琴弦,“嗡”的一声闷响。
“几百人的性命”他迅速调整了指法,琴曲又悠悠扬扬响起“难道是皇上”
长喜姑姑点了点头“是,皇上要拿西南王开刀,娘娘想托你派出心腹之人去往西南通风报信,兵士可能今日已经动身了。”
“她还是那样心慈,这些事分明与她无关,可她还是要冒险而为之”
方洵叹了一口气,停下了演奏,摇了摇头。
她如何不知道永明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若是惹恼了他,可能会带累到她自己。
长喜姑姑默默的站在那里,没有出声。
方洵想了想,抬眼望了望长喜姑姑“你回去罢,她托付的事情,我方洵定然会要尽力去办好。”
长喜姑姑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那就多谢方大家了。”
她举步走到门边,回头又看了一眼方洵,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娘娘一切都很好,方大家不必挂念,上个月她还收了一名义女,倒也多了一些欢乐。”
“义女”方洵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是哪家府里的小姐,居然得了她的青眼”
“去年女学大比赛诗会状元,她与娘娘甚是相得,故此娘娘特地请皇上下了圣旨封那位顾小姐为连枝公主。”长喜姑姑攀着门看了一眼外边,然后转头压低了声音“顾小姐出生的时辰便是阿窈公主过世的时候,长得也很像。”
方洵猛的站了起来“此话当真”
长喜姑姑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方洵愣愣的看了一眼长喜姑姑,眉眼渐渐舒展。
“这倒也好,她多了一点寄托,心情会好许多。”
“可不是吗连枝公主陪着娘娘写诗,娘娘还写了好几首回忆年少时的五绝七绝呢。”长喜姑姑眼里闪过一丝忧伤“娘娘心里终究还是有牵挂的。”
方洵没有应声,挺直脊背站在那里,看着长喜姑姑悄悄的从门边消失。
多年以前,这个女子也曾来送过消息,每次从她手里拿到纸条,那是他最开心最欢快的时刻。
然而造化弄人,他们终究没能在一起。
那个晚上,那个盛春的晚上,月亮皎洁的挂在天上,一地如水的月华似轻纱,笼着人的心事,沉积着梦的旋律。他曾为她在弹了一个晚上的琴,琴声悠悠,带着一个少年郎满腔痛苦的心事,如诉如泣。
他的身边全是落花,淡淡的香气萦绕在他身边。
可是他曾经熟悉的那种香味,却再也没能在他身边萦绕。
只有在梦里,他仿佛才闻到了那一点清甜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