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行走出勤政殿时, 感觉外边阳光甚是刺眼。
想到方才与永明帝的一番争辩,让崔景行忽然觉得有些心灰意冷。
在白石书院的时候,年轻人聚集在一起, 谈论着的都是要努力修习等到国家需要之时挺身而出报效大周。而现实却远远不如梦想里那般圆满, 当他与永明帝面对面的谈到治国之策时, 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所谓的经天纬地之才, 在当今圣上眼里完全没有什么了不得。
他只要听从圣意,那便是旷世奇才, 若说的话与永明帝相悖, 那就连京城的货郎都不如。
崔景行在勤政殿呆了一日, 磨磨蹭蹭的拟那份圣旨。
写小作文对他来说井算不得什么,然而他的笔落下去,点点墨汁里边混入了西南王府几百人的鲜血, 这让他实在有些不忍心。
也不知道皇上有没有派人去西南他的圣旨拟得慢一点,是不是行动就会迟一些
然而永明帝的心腹蔡德康时不时就过来催圣旨“崔编修,拟一份圣旨对你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 何须如此为难”
催得紧了, 崔景行也不敢忤逆永明帝, 只得交了一份过去。
永明帝读完圣旨非常高兴“崔编修果然是辞藻了得, 这春秋笔法也用得甚妙。”
崔景行心中苦涩不已,永明帝的话好像是在扇他耳光。
“皇上,微臣以为凭着那些奏折就定了西南王的罪状, 只怕是不妥。”
永明帝抬头看了他一眼“哦, 崔编修可有话说”
“微臣觉得”崔景行鼓足了勇气, 朝永明帝拱了拱手“西南王一直对皇上忠心耿耿,这些年西南一直风平浪静,也没听说有什么动静, 皇上何必听风就是雨,一定要将他治罪呢”
永明帝摸了摸稀疏的胡子,笑了笑“呵呵,崔编修,你毕竟还是嫩了一点。愈是风平浪静便愈是有不对之处,朕倒是觉得那些奏折说的应该是实在话。”
“可是皇上您也不能凭着几份奏折就定了西南王的罪过,必须要彻查以后才做判定,否则难以服天下之人。”崔景行说到此处,眼前便浮现出一副血流成河的景象,心中不由得一阵痛惜“皇上,那可是数百人的性命啊。”
永明帝冷冷的哼了一声“崔编修,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这事朕早有定夺,崔编修就不用操心了,你速速出宫去罢。”
崔景行听着永明帝声音带着一丝寒意,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改变永明帝的决定,说得再多也无用,只怕还会惹怒他,无奈之下只得朝永明帝行礼退出。
走出勤政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朝西南方向遥遥的看了一眼。
他只见到连绵的汉白玉栏杆,还有宫殿的翘角飞檐。
不知可否有人已经动身去西南,但愿一定要在永明帝派出的人之前赶去报信才好。
他提脚朝外边走了过去,可却感觉到身后好像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站住身子分辩了一下,有人在跟踪他。
而且身手还不错,气息沉稳。
本来想去三清观找安煜然,崔景行改变了方向。
身后的那个人,应该是皇上派出来跟踪他的,看起来皇上对他还是不放心,想看看他从皇宫里出来会去什么地方。
三清观肯定是不能去了,带累国师会让他心中不安。
崔景行一边朝前走,一边走出了皇宫,到了东大街招了一辆马车,飞快的朝甜水儿胡同那边过去了。
这个时候,他心中就只想着一个她。
只要见到她,他心里的不快就会烟消云散。
到了顾宅门前,敲了敲门,忽然想起此时得欢应该还在女学念书,崔景行踌躇了一下,刚刚放下敲门的手,这时候就已经有人小碎步过来开门。
“二公子来了”槐花一脸吃惊“今日不用去官衙么”
崔景行摇了摇头,见着槐花他也觉得诧异“你没跟你家姑娘去女学”
槐花点了点头“姑娘今日上午去过女学,现儿已经回来了。”
崔景行更是疑惑,去过女学又回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来不及细想,他跨步走进了院子。
顾得欢与莫愁两人坐在绣楼里喝茶,见着崔景行过来,两人都显得有些吃惊。
“阿行,你这时候怎么过来了”
“唉,昨日皇上召我进宫写诏书,挨了一天多才将我放出来。”崔景行摇了摇头“有人要遭殃了。”
“莫非皇上要对哪个世家下手了不成”顾得欢心中也是“咯噔”了一下,虽然不知道永明帝的目标,可只要是他出了手,免不得又是好多条人命归西。
崔景行叹气“西南王。”
“西南王”莫愁低低惊呼“西南王人挺好的啊,西南那边的百姓都比较拥戴他,他治下清明,又帮着朝堂的守备维护西南边境的安定,口碑很好的。”
五六年前,莫愁曾跟着父亲去过西南,她曾被西南的美景所吸引,还吵着让父亲在大理给她买了一处宅子,等着以后想去西南游玩的时候便有地方住。
西南王府就在大理,莫大老爷被人引荐,带着莫愁去拜会过西南王。在莫愁的印象里西南王非常的和气,生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她还与西南王的世子云如卿,以及小郡主云芳菲一起游玩过,谈吐甚是相得。
崔景行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唉,正是因着口碑好,才引起了皇上的疑心。”
莫愁有些愤懑“这是什么话,口碑好,皇上应该放心呀”
顾得欢沉默了一下,脑海里出现了永明帝的形象。
身子很清瘦,一张脸上没有什么肉,干瘦得好像是皮包着骨头,他的眼神闪烁不定,看人的时候都带着一种探究的光。
若是从面相学来说,这种人的疑心极重。
若是心地宽厚的君王,定然不会想太多,西南王口碑好自然是他乐见其成之事,然而遇着那些成天里瞎想的,得民心却是送命属性所谓功高震主,百姓拥戴远在西南的王爷,不免让在位者有危机感。
“那”顾得欢有些难受“那现儿皇上已经让人去抓捕西南王了”
崔景行好一阵失落,点了点头。
“要不要去报信”莫愁忽然激动起来“我们这就走,快马加鞭赶在他们前面到西南王府”
顾得欢一把抓住了她“既然是成心想下手,肯定挑的是精兵良将,咱们肯定比不过他们的速度。”
莫愁颓然坐了下来,哀叹了一声“唉,当年我还见过西南王和他的世子郡主,聊得挺开心的,没想到会遭此横祸,实在是不敢相信。”
崔景行望了她一眼,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站起身来,走到阑干旁边,凝神仔细分辩了一下周围的动静。
院子里槐花与白芍正在树下丢沙包玩儿,厨娘和尚婶子坐在屋檐下闲聊,垂珠与新叶躲在后院角落里窃窃私语,一切如往常般和谐安详。
“表哥,怎么了”
莫愁见着崔景行一副谨慎的样子,也有些害怕“我们院子里难道有别人混进来了吗”
崔景行转身,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
看来永明帝虽然多疑,可还不至于疑心到跟踪他的一举一动,或许也是因为他已经派了精兵去西南,只要是自己没有出城他便放心了。
“得欢,我忽然想到了一首好诗。”
崔景行朝顾得欢眨了眨眼。
顾得欢会意,笑着点头“那我倒要看看崔状元的文才了。”
莫愁没见着崔景行的表情,也没领会他们的意思,嘟着嘴道“你们两人倒好,琴瑟和谐的,每次在一起少不得谈诗论词,却把我扔一边了。”
“莫愁,你可以去找少璞过来陪你,反正他现在也还是在等着放外任。”崔景行提出了建议“不如明日喊了少璞过来,还有陆迥与他媳妇,咱们一块儿聚餐”
“好呀好呀,”听着崔景行这般说,莫愁眼中放光“我都有大半个月没见着少璞了。”
宗家派人去禹州提亲,莫大老爷见着宗少璞出身书香门第,中了今科传胪,更兼着莫愁加急书信早在媒人登门之前就到了禹州,焉有不同意之理当下莫大夫人与媒人说只要宗少璞能保证今生今世对莫愁一心一意,这亲事就没问题。
媒人赶着回了京城禀告宗家,宗少璞拍着胸做了保证,于是便带了庚帖又去了禹州行纳彩之礼。
因着京城这边的规矩是定亲以后的男女尽量不见面,故此宗山长叮嘱孙子不能随意去打扰未婚妻,宗少璞也很听话,乖乖的在书院里等着吏部下放外任的贴子,平日里若是想见得狠了,就去池塘边散步,希冀能见上一面,或是传个纸条儿。
莫愁对于这种风俗表示极大的反感,也对于宗少璞太过服从长辈颇有微词。
“我表哥都被皇后娘娘赐婚了,他还不是照样来看莫愁”
有一回莫愁隔着墙壁气嘟嘟的向宗少璞抱怨“你干嘛这样听你祖父的话”
“景行现儿不是有官职在身么他出去方便得很,我被祖父拘着在书院帮忙做助理先生,事情多没得空出来。”
宗少璞其实也很不想呆在白石书院,与莫愁在一块儿很开心,时间都过得要比平日快。
然而自小便养成了对祖父的敬畏,他还是乖乖的在书院里呆着,不敢偷偷摸摸过甜水儿胡同这边来。
现在听到崔景行说要把宗少璞拉出来,莫愁听了眉开眼笑“这事情就交给你啦,表哥。”
崔景行挺了挺身板“包在我身上”
跟着顾得欢走到书桌前,崔景行拿起笔来写了两行字。
顾得欢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笑容。
原来已经将信息传了出去吗就怕那些报信之人脚程慢,不能赶在那些精兵良将之前到达西南呢。
“这个地方押韵好像有些问题。”
顾得欢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崔景行低头看了看,笑着点了点头“得欢,你提的意见很好,我下次会注意。”
顾得欢拿出帕子擦了擦汗,这实在有些别扭啊,他们俩这是在做地下工作吗这也太难太尴尬了些。
她提议让安煜然那边想点办法,毕竟听说道家有各种法术,既然安煜然被永明帝封为国师,理应有点真本事,看看能用什么道术更快一点将消息送出去。
至于皇后娘娘那边,顾得欢倒是不看好。
毕竟郭皇后性子柔和,这些年她都一直不问政事,永明帝做出的决定,她不好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