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刀站在那里, 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外边的声音依旧很大,敲打门板的声音也很嘈杂, 但是并未见着有别的动静。
云载言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僵硬了, 他聆听着外边的声响, 心情紧张不敢有半点放松。
他在这里拖得越久, 他的妻子儿女就能跑得更远,但愿他们能平安脱险。
“放过西南王放过西南王”
忽然间, 一阵声音传到了耳里, 云载言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这是谁赶过来了他精神一振, 抄起了长刀,将耳朵贴在门上。
“放过西南王”门外的吼叫声越来越大,好像有几百人之众, 渐渐的,那声音越发大了几分,似乎赶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云载言心里一暖, 自己家族在西南安顿百余年, 还是很得人心的。
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忍不住眼眶湿润, 潸然泪下。
“你们这是作甚想造反吗”尖声细气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 在这闹哄哄一片里显得很是单薄“皇上接到密报,西南王谋逆,咱家是过来传旨的, 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不得干扰圣意”
有人怒吼起来“你算个什么东西这朝纲全是你们这群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弄坏的西南王在这里百余年, 一直帮着大周皇上管理边陲,这么多年来没有过动乱,异族不敢入侵,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知哪些人口里胡嘬,撺掇着皇上要给西南王治罪,我们不服”
“不服,不服,就不服”
云载言听到这声音,猛然呆住了,这声音太熟悉了。
那是他的儿子云如卿在说话。
他着急得肝胆俱裂,唯恐云如卿被人认出来,一双手在门上,眼睛努力贴近门缝想要看清楚外边的情况,然而门缝太窄了,他只看到近处的几个人头。
“你们这些逆贼,居然敢聚众阻挠咱家宣读圣旨”那个尖细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恼怒“你们速速退下,否则刀剑无情”
“放屁”
云如卿的脸涨得通红,只是他戴着面具,没人看得清他的脸孔。
今日五月初二,乃是西南这边的山歌节,他一早就与妹妹云芳菲出去玩耍。少数民族的山歌节重头戏在晚上,兄妹两人在外边逗留了一日,到了晚上还不肯回府。
就在两人正兴高采烈的与年轻男女坐在篝火边唱歌跳舞之时,有府里的家仆寻了过来,只说府中有大变故,王妃正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等着他们,赶紧去与王妃会合。
当云如卿知道了事情始末,便不肯跟着家仆前行,只催着妹妹云芳菲快些去找母亲“父亲还在府中,我岂能抛下他不顾”
家仆见云如卿意志坚决不可劝阻,只能护着云芳菲先行,嘱咐云如卿道“世子殿下,你且莫要直接回府,先在旁边看看形势再伺机而动。”
云如卿带着随从悄悄摸回来的时候,在路上已经见着了铁骑朝王府而来,他心中大惊,知道这事情严重,赶紧派随从去搬救兵,去大理守备那边讨要一点兵马,想要与朝廷派过来的人抗衡。
孰料随从很快就沮丧而归,原来大理守备一个人都不肯出,只说既然是圣上之意,他虽与西南王交好也不便出兵。
云如卿气得捏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嘎吱响。
大理守备是西南王府的座上常客,府里有什么时新菜式,或是点了堂会,必然会邀请他过来作客,这么多年下来,便是喂条狗都喂熟了,谁又知道危难之时他竟然一分力气都不出,心安理得看着自家遭殃呢
“如卿,如卿”
有人在后边用生硬的汉语大声呼喊,云如卿回头,却见一小队人马从不远处奔了过来,为首的是当地夷族土司之子巴格腾。
云如卿是五年前和巴格腾认识的,彼时正是泼水节,他带着妹妹芳菲和一群家仆去外边玩耍,正好遇着巴格腾,双方相互泼水成了好朋友,此后经常来往,巴格腾到他家一住就是一个月,他和云芳菲在土司府里有自己固定的客房。
“怎么了听说那个皇帝老儿派人来抓你们全家”巴格腾冲到云如卿面前,十分焦急“要不要去我们土司府躲避一些日子”
云如卿眼睛渐渐湿润,他抓住巴格腾的手,摇了摇头“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走,我父亲还在府中,只求你去找到我母亲和妹妹,将她们接到你们土司府里住下。若是我与父亲不幸没了性命,还请你看在往日咱们兄弟情分上善待我母亲,到时候”
他看了一眼巴格腾,说得有些艰难“到时候请你以兄长的身份送芳菲去京城完婚。”
巴格腾怒目圆睁“怎么说这些丧气话我这就跟你一块儿去将那皇帝老儿派来的人全给杀了,让他知道你们西南王府不是任由他搓圆打扁的”
云如卿心潮澎湃,一种豪情从心底渐渐升起。
“世子,世子”凄凉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云如卿举目一看,就见几个浑身是血的人走到面前,其中一个,胳膊上还插着一支白羽箭。
“云忠”
云如卿大惊失色“你怎么成这模样了”
“我们方才从后院突围出来,官兵现在已经将角门给堵死了,咱们府里至少死了四五十人在那里”云忠嘶哑着声音带着哭腔道“王爷存了必死之心,将自己留在王府拖延时间,让我们出来找王妃、世子与郡主,保护你们逃到安全地方去。”
方才升起的一点点豪情,渐渐的又备打消,云如卿咬了咬牙,将手从巴格腾的一双手里抽了出来“巴格腾,麻烦你带着云忠去拔箭敷药找我母亲妹妹,我这就去与我父亲会合,跟那伙人血战到底”
“世子,你不能去”云忠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王爷这是搭上自己的命想来护着你们,难道你还要去自投罗网”
“我怎能舍了我父亲而不顾,枉为人子”云如卿怒吼一声,目眦尽裂。
巴格腾从腰间摸出一个面具塞到了云如卿脸上“你且戴着,这是我们族里的保护神,有他护着你,你不会有事的。”
他朝身后跟着的人喊了一声“我且带着他们去寻王妃郡主,你们务必保护好西南王世子,哪怕是丢了自己性命也要保护他的周全,你们知道吗”
手下异口同声应了一句“是。”
巴格腾这才带着云忠等人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等着云如卿到达西南王府不远处时,他惊讶的发现,除了京城派来的铁骑,还有一大批平民百姓聚集在王府之外。
众人都在围着那些官兵们使劲说西南王如何仁义,他们不要抓错人,要为西南王伸张正义,千万不可滥杀无辜。
见着此情此景,云如卿催马而上,带头与那个来传旨的中常侍争吵起来。
“你、你、你你乃何人若是再要干扰咱家办事,咱家便让青龙卫将你抓起来”中常侍脸色发青,伸出兰花指指向云如卿“瞧你戴着这奇形怪状的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也不是个什么好鸟,青龙卫”
这话甫才喊出口,府门那一侧的云载言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他一只手抓住门闩,用力一抽,将门打开了一条缝“你们要抓的人是我,与闲杂人等有何干系”
见大门已开,中常侍瞬间将目光调转了过来,他坐在马上,皮笑肉不笑的冲着云载言道“王爷,好长一段时间不见,别来无恙啊。”
云载言一只手握紧了刀子,心中虽是焦急,脸色却还是平静从容“既然皇上有圣旨给我,还请中常侍传旨罢。”
他转头看了一眼王府之侧的百姓,伸手朝他们抱了抱拳“云某感激各位乡亲父老厚爱,只不过这乃云某家事,与你们没有关系,不必为了云某断送你们的性命,还请各位尽快散去,云某这才能安心接旨。”
目光落到了那个戴面具的男子身上,云载言心中一个激灵。
自己的儿子,即便是戴了面具他也能认得出来。
他还杵在这里作甚难道想要陪葬吗能走一个是一个,他为何这般愚蠢
百姓们哭倒一片“王爷,你好人应有好报”
“王爷,我们不走,我们要替王爷发声,要皇上收回成命,不要听那奸佞小人谗言,我们要为王爷请命”
云如卿也滚落下马,跪在百姓人群之中,泪落如雨。
“你们都快走,不要在此久留”
云载言咬牙切齿说出了一句话,只觉喉头一阵腥甜,猛的吐出了一口鲜血。
“父”云如卿忍不住低低喊出了一个字,但是他旋即清醒过来,此刻间哪怕是再难受也要克制住自己,父亲敢开门出来,分明是已经存了死志。
“你们这些贱民,还不速速退去若还到此间七嘴八舌说个不歇,休怪咱家让他们放箭射杀你们”中常侍冷冷的哼了一声“你们想要为你们的王爷请命,那不如陪着他一块儿去阴间闲聊更好。”
“快走”云载言怒吼一声“皇上要杀的是我云载言,不是你们,你们不必为云某搭上性命你们有自己的妻儿老小,难道就忍心让他们来替你们收尸”
百姓们哭声一片,但是此刻间情势已经很是危险,那些铁骑们已经开弓搭箭,箭镞在月色下闪着点点寒光。
“王爷,你要保重”
百姓们哭喊着,爬起来慢慢朝后退了几步,云如卿被人群挟裹着越走越远,他看着孤零零站在王府大门口的父亲,眼泪忍不住一滴滴掉下来。
中常侍很满意的看着那群老老小小朝后退了几步,转过头来对云载言道“王爷,咱家要传旨了。”
云载言冷笑一声“有屁快放。”
中常侍下马,随从双手送上一份黄绫圣旨。
“为何不下跪”中常侍瞥了一眼云载言“此是大不敬”
“云某将死之人,又何必要对着一份夺去自己性命的圣旨屈膝”云载言笑着朝前走了一步,那中常侍看着他手中大刀,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你要作甚”
云载言大马金刀的靠在了王府前的石狮子上“你且将那些狗屁话儿念来给我听听。”
中常侍见他一副坚决不下跪的模样,也只能忍气吞声将那份圣旨念了一遍“王爷,你可听清楚了你企图谋逆,本是灭九族的大罪,皇上心慈,只灭你本家一族,你赶紧领旨谢恩罢。”
“谢恩我人都要死了还要谢恩”云载言一伸手“圣旨拿过来,让我看看。”
中常侍将圣旨递了过去“王爷”
话音未落,就见寒光一闪,地上掉落了一只血淋淋的手掌。
中常侍嚎叫起来“快,快,快将罪人就地正法”
数百支白羽箭齐发,嗖嗖嗖的朝云载言飞了过去。
云载言舞动大刀将那些白羽箭一一拨落,可毕竟手再快也挡不住这么多箭,“扑哧扑哧”的声响,白羽箭撞到了他的寒铁盔甲之上,大部分落下来,但还是有几支射中了他。
“青龙卫”中常侍在晕倒之前大喊了一声“杀了云载言,冲进王府去将他的家人全部杀掉,放火烧了西南王府”
云载言看到几道黑影朝他扑了过来,速度很快,身子很是轻巧。
他咬咬牙拿起大刀格挡,然而究竟是寡不敌众。
他倒在地上之时,闻到了硝石的气味。
睁大眼睛,看着寒光朝他面门扑了过来,然而他已经没有抵抗的能力。
火光熊熊升起,红得比五月的红色牡丹还要艳丽,风吹着火势猛涨,火苗高扬,将西南的天边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