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编修, 你可真是了不得啊,才入翰林院多久便得了皇上赏识,竟然让你去勤政殿拟旨了。”
一张雪白的宣纸落在了桌上, 一行行字誊写得工工整整。
崔景行匆匆看了一眼, 心中一惊, 这不是上回自己替皇上拟写的圣旨吗怎么会有副本传到了翰林院
“崔编修的笔力修为啧啧啧, ”侯耀勋连连赞叹“竟然如此老道。”
“西南王被押解回京了吗”崔景行将手中的笔搁置在砚台之侧,按着桌子一角缓缓站起“这份圣旨乃是皇上要我拟定的, 井非崔某想要邀功, 还请侯学士不要对崔某人评价过高, 某哪里比得上翰林院的老前辈,还需不断花功夫上进才是。”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侯耀勋本是想让损崔景行几句, 或者是带出几句他对皇上的不满,好捉住他的错处与皇上去说侯耀勋有些担心,崔景行现在风头正劲, 会不会到时候将他取而代之
侯耀勋奸笑两声“崔编修, 想当年平西王被皇上下旨清算时, 你祖父宁德候不惜死谏救下了平西王, 可这一回皇上想要动西南王,为何你却一言不发反而帮着拟旨,你与老侯爷相比, 可真不是差了那么一星半点啊。”
崔景行瞟了他一眼, 淡淡一笑“侯学士不如直接说我没有我祖父的风骨呗。”
侯耀勋愣了愣, 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崔景行已经从桌子旁边走开,走得很快, 连个后脑勺都不给他久看。
走出房间,外边有很刺眼的阳光,六月的天气有些炎热,穿着这青色的常服有些热,汗珠渐渐的沁出,将他的衣裳粘在了一处。
可即便天气炎热,京城的狗仔队们却依旧兴高采烈蹲在街角说这才到手的第一谈资。
“西南王真是可怜呐,死后都不得安宁。”
“可不是吗脑袋被砍下来,剥皮塞稻草挂城门好多天,实在吓人皇上怎么能这样对待有功之臣呢”
有人警惕的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噤声”
“也不一定是皇上授意这样做的,那个龚忠鑫为了邀功才动的手”有人猜测“毕竟西南王与平西王是大周仅有的两个异姓王,功高劳苦,即便是有人上书弹劾西南王,皇上也不至于直接斩杀,总会要先押解回京来审问。”
“我觉得也是,应该是那位中常侍大人着急想要讨皇上欢喜,这下可好了,自己被关进大理寺,肯定落不得好下场。”
众人议论纷纷,崔景行听得明确,原来西南王已经过世了。
难道是信息没能及时送出去
他的额头沁出了汗珠,一颗心都提起来了。
即便皇后娘娘不愿意派人去送信,可国师这边却已经告知他有人去往西南送信啊。
云如卿呢那个曾和他一块儿在宫中伴读的云世子呢
崔景行心头一紧,催马朝城门而去。
安煜然刚刚修行出来,换上了一件白色的冰丝长袍,黑色的一头长发披散在白衣之上,仙气翩翩,陪着浓眉深眼,看起来俊美无俦。
“国师。”
崔景行由小道童引着走了进来,看到倚窗而立的安煜然,有片刻的失魂。
国师真是跟仙人一般,一件简单的白衣套在他身上,却穿出了天衣般的感觉,清风从窗户里钻进来,将他的袍袖鼓得又宽又大,好像要随风而去似的。
“崔三公子,今日为何过来了”
安煜然转过头来,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可是与顾小姐要准备成亲,请我来正正规规的合个八字”
崔景行摇了摇头,走到了安煜然身边“西南王已经死了。”
安煜然吃了一惊“死了怎么可能”
他已经折了纸人纸马去西南报信了,而且可以确定已经把信传到了西南,为何西南王还是遭了不测难道说那些兵士们是日夜兼程赶路,在书信送达之前就已经到了西南
不会啊,虽说那些精兵良将比他的纸人纸马要早半日出城,可也自己的纸人纸马也不会慢到落在那些人马的后边啊。
“是的,西南王已死,我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子女是否还活着。”崔景行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一想到云如卿,他便有一种锥心的痛。
毕竟在宫中同为伴读几年,彼此间感情深厚,一想到他可能长辞于世,崔景行就觉得难以接受在他心里,云如卿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爱笑爱闹,可是他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睡在那黑暗的夜色中。
安煜然叹了一口气“也许这就是命罢,有些人的命运是出生之时就已经注定了。”
“那你能不能算出西南王的子女还在人世”崔景行踌躇了一下,还是提出了要求“我想知道他们的下落。”
“我用扶乩之法帮你算算,可是你这实在是有些难,仙师不一定能给指示。”
扶乩之术最粗浅的是拿了失踪之人的贴身东西来问卦,若是没有寻到贴身之物,亲近的人过来问也可以,因着这人身上就有他的气息。最糟糕的是像崔景行这一种,他与云如卿多年未见,连气息都不存在的,纯粹是要靠运气了。
崔景行点点头“那劳驾国师行扶乩之术罢。”
他在仙师尊像前虔诚的跪拜,闭上眼,心中默默的念着“愿仙师指条明路,云如卿兄妹是否还在人世”。
乩笔开始动了起来,乩盘上的沙子开始散乱,渐渐的,乩盘上显出了一个字。
在。
崔景行盯紧了那个字,眼眶一热,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云如卿没事,那真是太好了,虽然西南王与世长辞,毕竟他的儿子还活着。
安煜然缓缓睁开眼,看到乩盘上的字,伸手将沙子抹掉。
“你放心了”
崔景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是啊,暂时放心了,如卿还活着。”
“崔三公子,我想问你一件事。”
安煜然盯住这个眉眼与自己颇相似的年轻人,忽然有一种想弄清楚他身世的冲动。
“国师请问,崔某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是否从小便是在宁德侯府长大”
崔景行点了点头“是啊,我不在宁德侯府长大还在哪里呢”
“那你母亲祖上是否有胡人血统”安煜然看了看崔景行的高鼻深目,总觉得他与中原这些浓眉大眼的年轻人有那么一点点不同,他与自己的相貌很相似,有明显的特点。
“胡人血统”崔景行摇了摇头“没有,我母亲上溯五六代都是中原人士。”
他看了一眼安煜然“莫非国师有胡人血统不成”
安煜然微微一笑,否认了“没有,只是自小他们都说我与那胡地的那些人长得有些相似,故此我见着崔三公子也想这么问问。”
“我父亲鼻子比较高,我的鼻子像他,只是比他的略高了那么一点点。”崔景行伸手摸了一下鼻子,笑了笑“以前刚到白石书院,倒也有人这么问过我。”
两人相似一笑,便将这事儿揭过。
崔景行回到宁德侯府时,老侯爷已经知道了西南王被杀之事,也得知了诛杀西南王的圣旨是崔景程拟的,心里老大不高兴,见着崔景行进来,脸色沉沉的向他招了招手。
“景行,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崔景行叹了一口气“祖父,我也是被迫无奈,当时皇上让人来传我进宫,进去以后就没准我出来,直到拟旨完毕才放了我。”
老侯爷一双手紧紧的握住了座椅,神情有些痛心疾首。
“西南王绝无谋逆之意,皇上这是以”他叹了一口气“皇上为何这般疑心重重西南王若是真想造反,为何不在皇刚登基时就下手那时候大周政局动荡,而西南王云载言势力稳固,在西南握有雄兵十万,那时候起兵不是更容易得手这么些年来,为了打消皇上顾虑,云载言主动交回兵权,摆明只当富贵王爷,可皇上怎么还是要朝他下手啊”
说到此处,老侯爷眼角已有泪光。
老平西王与老西南王与他都是好友,只是当年平西王府出事时他还在朝中,联合老臣力保了平西王一命,然而老西南王过世,云载言承爵为西南王,彼此间联系就比较少一些,对西南王那边关注也渐渐少了,可现在听到云载言被杀,老侯爷还是心中大恸。
今日崔大老爷才下朝,老侯爷便找他咨询了朝堂要事。
老侯爷不仅担心崔大老爷会说错话做错事,更重要的是关心朝堂动态,听到说西南王居然被皇上下令诛杀,而且拟旨之人居然是自己的孙子崔景行,老侯爷心里就觉得梗着一块什么东西,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故此他特地叮嘱下人看好门,若是见着三公子回来,便让他来主院找自己。
听了崔景行的回答,老侯爷也无话可说,只是觉得世事无常,君心难测。
“祖父,我拟旨之时,已经托了一个极为稳妥之人去西南报信了,然而不知为何西南王还是被皇上诛杀,好在他的子女都侥幸逃脱,没有酿成灭门惨案。”
“你托人报信”老侯爷盯紧了他“果真如此”
崔景行点了点头,低声道“祖父,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数百条人命就这样没了只是我很纳闷为何西南王没逃过劫难。”
老侯爷想了想,发出了一道长长的叹息之声“西南王他是想牺牲自己性命,保护妻儿啊。”
他又看了看崔景行,脸上露出了笑容“景行,你能托人报信,祖父很高兴,你心地仁善急公好义,有乃父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