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主院出来, 崔景踏上青石小径,心事沉沉的往行园走去。
六月的初夏,一路繁花似锦。夏风温柔, 将阳光带来一丝温暖悉数洒在了花瓣叶片之上, 一眼的碎金万点在眼底跳跃。湖畔的柳枝缠绵纷飞。恰似那纠结之人那淡淡的忧伤。
崔景行一边走一边思考着, 西南王府以及云家亲族主子奴仆至少应该有几百人, 据说那晚被斩杀了七十多人,还押解了三十多人进京, 按照西南王府的规格不至于人数这样少。那也就意味着安煜然确实已经将信送过去了。
只是为何还有这几十个人没有得到走逃脱的机会呢
崔景行瞬间有一种遗憾, 甚至有一种奇怪的念头, 若是他在拟旨以后能变成一只大鸟飞到西南王府,催促他们尽快悉数撤离,那么也能够拯救几十人的生命。
那是可几十条鲜活的生命啊,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血泊,无数的人躺在血里徒劳地挣扎着,在刀枪下睁大了双眼, 发出了无助的呐喊之声。
这场景出现在眼前, 让崔景行忍不住心痛, 他也不知道为何他会有这般共情, 可总是免不得会觉得难受。
一边想,一边走,一片阴影出现在脚前。
“崔状元。”娇滴滴的声音让景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声音虽甜美, 但却是一碗苦苦的药汁里调了蜜油, 哪怕那蜜油再甜, 也压不住中药的苦。
他抬头一看就见着谢芳容带了一个丫鬟站在青石小径上,满脸微笑的与他相对。
“大嫂。”崔景行淡淡的招呼了一声,不露痕迹向后退了一步。
“崔状元。”谢芳容一双眼睛盯紧了他, 一脸嗔怨的神情“你不必叫我大嫂,我过几日就要和你大哥和离了。我还是秦国公府的谢三小姐。”
崔景行将目光游移到了附近树枝上,都不愿意看谢芳容的脸。
“你与我大哥和离,这是你的事情,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不必告知我。”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我与你大哥和离,我就是自由之身,自然可以再嫁。”谢芳容的杏核眼里满满都是笑意“我与崔状元两人无论从长相与文才来看,都极为相配。”
站在谢芳容身后的描金听到谢芳容这么说,心中一惊。
她听了谢大夫人的话,这几日紧紧的跟在谢芳容身后,唯恐她要再大吵大闹。然而这些日子里,谢芳容好像恢复了平静,没有再像新婚那夜大吵大闹,只是睡觉的时候吩咐她关紧了门,莫要让崔景程进来。
描金心里想着,大夫人说得对,只要成亲了,姑娘自然就不会再吵闹了,再有多少怨言也会因着时间慢慢消散。
她原本以为自家姑娘平静几日就会慢慢接纳崔大公子,心里正在默默祈祷她那姑娘迷途知返,谁知她到现在还在想着要和离,而且还当着崔二公子的面说这些话,真是羞煞人了。
描金赶紧提醒谢芳容“姑娘,你何苦还要打这样的主意崔二公子已经尚了公主。”
谢芳容猛地回头,目光尖锐地看着描金“你这贱婢,不说话没人将你当哑巴我岂不知道崔状元尚了公主但那也只是皇后娘娘赐婚而已,崔状元现在又没有成亲更何况成亲了也可以再娶不是”
描金大吃一惊,姑娘这是在想做什么难道
姑娘是疯魔了不成描金赶紧上前一步扯住了谢芳容的衣袖“姑娘,你快莫要到这里拦住崔二公子了,我们回程园去罢。”
谢芳容都不搭理她,伸手扶了一下云鬓里插着的那支金钗,仰起脸来,笑意盈盈道“崔状元,你怎么都不看我一眼”
崔景行懒得与她多扯,迈步就往前边去,谢芳容却赶紧闪到了一旁径直挡住了他。
“崔状元”谢芳容的脸色微红,粉面含春“我”
这话还未说出口,就见崔景行朝后退了一步,双脚点地,穿着白色长袍的圣旨已经拔地而起,直接从地面跃起,从谢芳容与描金的头顶上飞了过去,落到了前方的地面上。
谢芳容和描金都大吃一惊,没想到崔景行居然能够像变戏法一样地从他面前消失,两人瞠目结舌的转过头去望向站在那边的崔景行,完全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崔状元,崔状元”谢芳容快步朝前边跑了过去,气喘吁吁的想追上崔景行,但是崔景行并没有给她机会,大步流星的朝前走过去不,准确的说是脚尖如蜻蜓点水一般落在地上,整个人仿佛飞了起来,几起几落就在花园小径深处不见了踪影。
谢芳容拎起裙子一路小跑追都没有能够追上崔景行,看着早已人迹渺渺的园林,谢芳容有些难受,一只手抓住了帕子放在嘴唇边上,喃喃自语道“崔状元,难道就这么样厌弃我吗”
描金赶上来安慰她“姑娘。这各人有各人的缘分,你又何必苦苦追求不属于你的那缘分呢都说强扭的瓜不甜,我看崔状元对你也没有什么意思呀。”
“住嘴。”谢芳容生气地瞪住了她“崔状元哪是对我没有什么意思若不是因为有那个顾得欢从中作梗,我与崔状元的姻缘就已经定了下来。”
谢芳容侧着头想了想嘴角浮现了一丝阴冷的笑“自小到大,我想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描金看着她脸色不对,小心翼翼道“姑娘,你可别再想这事情啦,还是回房去安安稳稳的歇着罢。”
“回房去。”
谢芳容嘴角那一丝笑容未消,转背就朝程园走了过去,她的脚步风风火火,描金赶紧拔足就追,可却似乎总和她有一定的距离,怎么追都追不上。
描金一路小跑跟在后边,心中有几分吃惊,姑娘与以前相比,好像变了许多,她以前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走路说话都慢条斯理讲求优雅,现在瞧着却成了一个泼妇似的。
回到程园,谢芳容便打发婆子去请崔景程。
“将崔大公子找过来,我有事与他商议。”
婆子不明就里,心中还以为自家姑娘终于想通了,准备要在宁德侯府安安分分的住下来,不免心中高兴,阿弥陀佛,姑娘总算不再那样疯疯癫癫了。
描金跟着跑进房间的时候,谢芳容正吩咐丫鬟们磨墨。
“姑娘,你是要写诗了么”描金看到谢芳容笑意盈盈坐在书桌旁,心中也缓了缓,她真希望以前那个谢三小姐快些回来,即便是有时会怼她的姐妹,会惩罚她们这些奴婢,可总之还是个正常的人,大家闺秀该做的事她都会做,出格的言语举止她都没有。
谢芳容没有回答她,只是手里拿起笔开始在纸上绘画。
她画了一处园林,一个身影腾空而起飘在半空中,衣袂飘飘。
虽说画得不是很精致,但描金一眼就能明白她到底想要画什么这不是方才崔二公子飞身走开的背影么
“你找我有事”
崔景程在门口看了一眼房间,没有迈步进来。
成亲好几日了,他再也没有来过这间房,谢芳容不准他过来,他也不想过来。
与其跑过来听她那些能将人气死的话语,还不如搂着宝珠睡得舒舒服服。
这人干嘛跟自己过意不去院子里有一个把他当成自己一片天的女人,生得虽然不及这位好,可也算得上眉清目秀,而且身材丰盈摸着手感好,都有肥肉吃了,为何还要粘着这块瘦排骨不放呢
说到底,她比宝珠也就多了一个出身名门的身份,可是都已经嫁了过来,出身高贵又能怎样她只要好好侍奉公婆夫君,那就足够了,又不需要她出去撑场面,什么京城才女之类的说法,崔景程一点也不在意,成亲以后还能到风头招摇么就该坐到夫人老太太那一堆里谈些生儿育女的事情,才女什么的,自然要让位给那些尚未成亲的小姐们了。
谢芳容抬头看了崔景程一眼,点了点头“是,我找你有事。”
她转过脸将房间的丫鬟婆子都赶了出去“我与崔大公子有些要事商议,你们都出去罢。”
别的丫鬟婆子都很听话的朝房门走,只有描金依旧站在那里。
谢芳容皱了皱眉“描金,你也出去。”
“姑娘”
描金吞吞吐吐,总是有些不放心。
“哎呀呀”一个婆子走了过来,扯着描金就往外走“大少夫人与大公子有事呢,你杵着不走干嘛呢。”
指不定是自家姑娘想通了,要与崔大公子亲热亲热,她原来没有与男子有过什么接触,自然不好意思当着她们这些下人的面说些亲昵的话语,没有人在旁边自然会更好一些。
描金被那婆子拉着,跌跌撞撞的走出了房间。
谢芳容走到门口,冲着崔景程嫣然一笑“崔大公子,进来罢。”
崔景程心中一喜,莫非是她想通了,回心转意
那些恃美行凶的人总是有过人的资本,虽说以前被她鄙视心里有些不快,看着面前这张千娇百媚的脸孔,崔景程已经忘记了成亲晚上被她伤害之事,心中喜滋滋的有些发痒,迈步进来,反手将房门掩上。
“夫人找我有何要事是不是想要”他的眼睛朝床榻那边扫了过去“这大白天的有些不好意思,不如我们晚上再来补这个洞房花烛夜”
谢芳容白了他一眼,走到了桌子旁边坐了下来,拈起毛笔奋笔疾书。
崔景行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谢芳容到底要作甚。
喊他有事商议,一句话都不说,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模样,这位谢三小姐脾气真是有些古怪,让人琢磨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