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西王何恕正坐在书房里, 手中一卷兵书看得津津有味,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他放下手中的书看了一眼敞开的房门。
这么多年来, 还是改不掉这种习惯。
他喜欢开着门看书, 关了房门他就如被关进牢笼一般难受, 有一种被封闭的感觉。
或许这是当年在诏狱时留下的可怕回忆, 让他一直喜欢看到敞亮的阳光从门口投射进来,带着新鲜与温暖的气息。
“王爷, 门口有两位年轻公子要找老太爷, 说是京城宁德候府的二公子。”
司阍将崔景行的名剌递上“王爷, 让不让他进来”
何恕拿着名剌的手微微发抖“准。”
司阍刚刚迈过门槛,何恕便朝后议仰,靠住了椅背, 他的手猛的扫过桌面,那本兵书便掉到了地上。
眼前一片黑漆漆,他仿佛能闻到诏狱里腐朽的味道, 老鼠不时“吱吱”的叫着, 从他的脚边跑过去。
他努力的将脸贴到监牢的格栅, 想要看清斜对面的那个小房间, 可是这黑漆漆的诏狱里,哪怕是转角处有微弱的火把,他根本没有办法看清楚, 只能见着那个小房间里有黑漆漆的一团。
“阿兰, 阿兰”
他小声的喊了两句, 没有人回答他,一种隐隐的不安从心头渐渐涌现。
“阿兰”
他忍不住抬高声音喊了一句,都已经在诏狱了, 他还怕什么呢,左右不过是一死,他想听到心爱的妻子答应一声都不行
果然,狱卒的声音嘶哑的响起“嚎丧呐,叫啥叫”
“二公子,夫人她快不行了”
那边传来丫鬟金针惊恐的叫喊声“夫人,夫人”
“阿兰”他发出了嘶哑的大喊之声“阿兰,你回答我,回答我”
关在同一间房里的老平西王也拖着脚镣走到了格栅之侧,用手上的镣铐将格栅敲得砰砰响“我要见皇上,我要面圣”
从西北被押解进京,一路艰难,二儿媳身怀六甲,被颠簸得早已不成人形,到了京城直接下了诏狱,根本没有给她半点优待,一并关在这拥挤潮湿霉烂的监牢里,甚至没有男监女监之分。
她肚子里怀的是平西王府的希望,哪怕现在被关在监牢,那也是一条未来的生命,是何家的希望。
“面圣王爷,这时候你还在做梦罢”转角处上夜的狱卒桀桀怪笑“若是皇上想要放过你们,怎么可能还会把你们整个王府里的人千里迢迢的押解进京呐”
旁边有人咳嗽一声“兄弟,话莫要说太满了,咱们不过是看监牢的,守着自己该做的事做好就行了,何必逞口舌之利”
先前说话的人没有开腔,监牢里再一次陷入一片死寂。
那是一种带着血腥气味的沉寂,没有人说话更是恐惧,何恕捂着胸口喘了两口气,他的心依旧疼得厉害,眼角有泪水滑落。
平西王府的大门到主院有很长一段距离,崔景行与蒋麒麟跟着下人走过来,差不多有一盏茶的功夫才见到主院的院墙。王府里的园子不如京城修建得精致,虽然也到处都有绿树,可这里栽种的都只有白杨沙枣和旱柳这些适合在西北生长的植物,鲜少见着开花的花树。
铺地的石块也基本上是整石,石头里还有各种天然的纹理,花园的路宽阔而平坦,走在上边脚底非常舒服。
主院里与京城勋贵的院子结构差不多,进去是一块很大的前坪,中央是挑高的大堂,曲廊回合延绵到了中庭,大概也是三出三进的模式。
此刻间平西王府主院大堂里坐了两个人,一个约莫七十岁上下,须发皆白,穿了一件深紫色的薄纱长衫,眉目依然有威风凛凛之色。坐在桌子左首的那个中年人大概是四十来岁的样子,看上去比崔景行的父亲崔光明略显年轻,他着白色长衫,一双眼睛紧紧的盯住走进大堂的崔景行与蒋麒麟两个人。
那个须发皆白之人应该就是老平西王了,崔景行朝紫衣老者行了一礼“晚辈崔景行见过老王爷。”
他又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何恕,心里寻思着这个该是现任的平西王,于是朝何恕拱手道“见过平西王。”
蒋麒麟也跟着行礼“蒋麒麟见过两位王爷。”
老平西王何振东和次子何恕的目光都落在了崔景行身上,两人都露出了一种宽慰之色。
“你是宁德候府二房的公子么就是那位连中三元的崔状元”
何恕盯紧了崔景行,眼中隐隐有一点水光。
“王爷,不过是运气好,偶尔入了皇上的眼,故此才被点做状元。”崔景行有些不好意思,怎么自己中状元之事,远在西北的平西王都知道莫非是祖父写信告知了他
“崔二公子太谦虚了,连中三元这般本事,岂是一句运气好能说得过去的”何恕嘴角泛起了笑容“那是崔二公子有真本领。”
何振东也在一旁连连点头“不错,不错。”
眼见着蒋麒麟成了被冷落的那个,崔景行赶紧向他们俩介绍蒋麒麟“这是我的发小蒋麒麟,他祖父是宣威将军,想来王爷应该听说过麒麟是今科的武状元,被授了西北道都司兼玉门关观察使。”
“哦,原来是蒋老将军的长孙”何振东马上知道了蒋麒麟的身份,朝他翘了个大拇指“真是将门虎子,能夺得今科武状元,那身手定是极好的。”
蒋麒麟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王爷,其实我的功夫还不算好,只是景行让着我没下武场,要不是我这武状元可拿不到了。”
何振东眼睛一亮“怎么,崔二公子的身手也不错”
蒋麒麟连连点头“景行的武功比我好太多,我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何振东拍案而起“好好好,那我们去演武场。”
崔景行赶紧从怀中摸出了那封信“王爷,这是我祖父托我捎过来的信件。”
何振东伸手接了过来,盯住崔景行点了点头“好,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字以后,他再也说不出话来,拿了那封信转身就朝大堂门口走了过去。何恕赶紧跟着起身,朝崔景行与蒋麒麟打了个手势“两位请跟我来。”
何振东的步子迈得又急又快,才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出了主院的大门。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排白杨树挤入眼帘。
何振东抬起袖子擦了一下眼睛,衣袖上有一处湿漉漉的印记。
“父亲,您先回房看信罢,我这就带着崔二公子与蒋大公子去演武场。”何恕走到了何振东身边,眼睛瞟过他的眼角,又看了看何振东手里拿着的那封信,压低了声音道“父亲,你要控制好自己,莫要失态。”
何振东清清嗓子道“你让我们王府里身手最好的过来与他们比试比试。”
何恕点点头“父亲,我还想自己下场与崔二公子比试比试。”
何振东转身,盯住了何恕,思索片刻方才缓缓道“你还是算了罢,听着那蒋大公子的口气,崔二公子功夫不会差。”
“父亲儿子就想亲自试试”何恕讷讷说出这一句话,心里一酸,后边的话堵在心里说不出口来。
何振东正欲说话,听到身后脚步声,心知两个年轻人已经走了过来,也不便多说,点点头道“那你要小心些。”
何恕将两人带到平西王府的演武场,甫才进了那扇门,蒋麒麟便惊呼出声“这演武场实在太大了”
崔景行也睁大了眼睛,确实,这演武场大得让他没法想象。
京城勋贵府里只有武将的府邸设有演武场,可是京城的地金贵,演武场只能是小小的一方院子,沙坑里打梅花桩,中央的场地搭高脚架,靠墙的地方设武具架子,平素的练习和同好比武都在那块不是很大的地坪里进行。
而平西王府的演武场却大得让他们俩几乎要看不到边际,那条跑马的道几乎要延伸到远处的山脉里去一般,迷迷茫茫看不到尽头。中间那块地坪也很大很宽阔,容纳两三万士兵操练演习绰绰有余。
何恕看出了两人的惊讶之色,笑着道“两位,我们西北这边比武除了手脚功夫,还有马术,故此会要把场地建得大一些。”
说话间,已经有几个穿着短褐衣裳的人走了过来,见着何恕拱拱手喊了一声“王爷”。
何恕冲几人点了点头,指着崔景行与蒋麒麟道“这两位来自京城,乃是今科的文武状元,都有些拳脚功夫,想要见识一下咱们王府的演武场,你们陪着两位过过招,千万莫要下重手,误伤了贵客。”
为首的是一位五十来岁的汉子,个子高大,留着一脸络腮胡子,面相看上去憨厚纯朴,他笑着点头道“雷望春明白。”
他看了崔景行与蒋麒麟一眼,径直走到蒋麒麟面前“这位公子应该就是今科武状元罢我们下场试试”
蒋麒麟挺胸“好啊,请前辈指教”
两人相互抱拳,然后走去了演武场中间。
崔景行看着两人做了个起势,然后人影交错到了一处,衣角飘飘的过了两招,看起来还颇为精彩,这时就听何恕在喊他“崔二公子,要不要下场试试”
“好。”
崔景行没料到何恕居然会亲自下场,见着何恕走到演武场的地坪,愣了愣“王爷,这不大合适罢”
他听说说何恕只善用长刀,其余兵器皆不擅长,是一名儒将,他这样赤手空拳的要和自己比试,那不是自曝其短吗
何恕笑着朝他招了招手“无妨,咱们来比试着玩。”
“王爷,某在京城都听闻王爷擅长用的兵器是长刀,不如王爷取兵器来试试罢。”
何恕一愣,旋即露出了笑容“好好好,那就用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