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辘辘而行, 这乡间的早春十分宁静,虽然是快到二月,可田间还没什么人, 路上偶尔见着一两个扛着锄头的老农走在田埂上, 不知道是去松土还是修缮塘头。
枝头一点点朦朦胧胧的浅绿, 极浅极浅, 整个乡间好像蒙着一层半透明的纱似的,浮在半空里, 笼着一个丰收的梦。
马车到了陆家村, 谢芳若并不在陆家。
“她去那边地头帮忙去了。”陆家婶子指了指不远处, 那儿正在修院墙,已经修了差不多一个人高,一些人正爬在墙头垒砖。
顾得欢瞬间就明白怎么一回事, 笑着道“向村里买了地”
陆家婶子点点头“是啊,买了一块挺大的荒地,我都嫌亲家银子给多了, 可她说不要紧, 里正帮了大忙, 以后户籍什么的, 少不得还要劳烦里正,多给点也无所谓。”
说到此处,她一脸心疼的表情。
“婶子, 江家婶子给了里正多少啊”
顾得欢心里琢磨着, 三姨娘虽说只是个姨娘, 可毕竟是大户人家呆习惯了,她长了不少见识,做事什么的自然还是挺通透, 不用担心。
“三两啊”陆家婶子摇头叹气“足足三两呢,都能买一亩好地了”
原来只花了三两银子呢,顾得欢笑了笑“这也不算多,江家婶子又不是没有银子。”
“怎么不多呢”陆家婶子依旧维持着心疼的神情“和里正磨一磨,指不定二两半也能办到,被里正至少拿去了半两银子啊”
顾得欢没有接话,陆家婶子毕竟和三姨娘的见识不同,揪着半两银子不放也是正常的。只是她正准备问陆家阿婆可在时,陆家婶子嘟囔了一句“银子来之不易,到处搜搜抠抠的攒攒,到时候也是一大笔银子,我都说过,哪里需要买地盖房呢,更何况现在那房子竟盖成那样唉,怎么着也是一大笔银子,不如把这盖房的钱给我家阿迥到京城租个小宅子,他不用每日赶回家,这也是很好的。”
这
这是把三姨娘的银子都看成了陆迥的了
虽然三姨娘只有谢芳若一个女儿,可并不是三姨娘的银子就等于是陆迥的银子啊,这是理所当然的把媳妇的身家当成自家儿子的了
以前曾听说过“吃绝户”这种说法,今日却是实实在在的见着了。
顾得欢尴尬的笑了笑“婶子,江家婶子有自己的想法,您也不必强求。”
陆家婶子点点头,话里话外都有些嫉妒“没办法,她是富贵人家出身,随随便便做一套衣裳都够得上我们家一个月的吃穿用度呢。”
顾得欢决定不再与她多说,直接问陆家阿婆的去向。
“我娘啊她此刻应该在菜园子里头捣鼓呢。”陆家婶子站起身“你找她有事么我带你过去。”
“劳烦婶子了。”顾得欢笑了笑,跟着陆家婶子走了出去。
陆家的菜园子也没多远,就走了几步路,在靠着山的地上开出了一片菜地,用竹篱笆围着,里边的青菜长得还不错,似乎一点都没受气候的影响,青青翠翠一片。
陆家阿婆正拿着锄头在翻地,年纪虽比陆家婶子大了将近二十岁,可看上去身子挺健朗,一锄一锄的朝地下刨,毫不费力。
“陆家阿婆,我来看你了。”
顾得欢走到陆家阿婆面前,笑着与她打招呼“阿婆,你应该还记得我吧我是芳若的朋友,殿试后第二日,我们来您家玩过一次,芳若与陆迥大婚那日,我作为她的表妹来送亲的。我姓顾,是宁德侯府二公子的未婚妻。”
她有意没说崔二公子,特地用了“宁德侯府”四个字,就想看看陆家阿婆的表情。
果然,陆家阿婆看她的眼神瞬间就发生了变化。
她眯了眯眼睛“你的未婚夫是宁德侯府的二公子几房那边的”
“回阿婆话,是二房的长公子,”顾得欢盈盈一笑“与陆公子同年同月同日生,是不是很巧”
陆家阿婆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陆家婶子“你且去亲家母那边看看,她们指不定需要帮忙呢。”
“娘,那边也没什么我能做的事。”陆家婶子嘀咕了一句,但还是很顺从的朝菜园子外边走了出去。
看着陆家婶子的背影,顾得欢心知这里边肯定有问题了,她来陆家村所来何事,陆家阿婆心里明白着呢。
“顾小姐,你今日来找我,是否想知道陆迥的身世”
陆家阿婆开门见山,直接就把顾得欢的来意点明。
顾得欢点了点头“阿婆,确实是这样,我发现了一些证据,似乎我那未婚夫并非宁德侯府家的公子,总觉得陆迥才是。”
陆家阿婆看了她一眼“若崔二公子不是宁德侯府家的公子,那你又会如何处置和他的亲事”
顾得欢笑了笑“我认定的是阿行这个人,不是他的身世,他是不是宁德侯府的二公子,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毕竟我自己已经被皇上封为公主,也不靠阿行来给自己长身份,我只是纯粹想弄清楚这件事情而已,希望阿婆能据实相告。”
陆家阿婆叹了一口气“唉,我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情总瞒不住的,只盼着以后阿迥不要受影响。”
“阿婆,阿迥能受什么影响他已经是朝廷命官,每个月都有稳定的俸禄,而且即便他知道自己只是阿婆您收养的孩子,他也一定不会怪您会依旧承认您是他的祖母,毕竟他是读书人,知道礼义廉耻。”
陆家阿婆扶着锄头站着,疑惑的看着顾得欢“顾小姐为何会这般肯定”
“毕竟您那时候是帮了他,并不是从宁德侯府将他偷抱出来的。”顾得欢微微一笑“若当年您是偷偷抱走,宁德侯府岂能不打发人到处寻找呢故此我觉得那时候宁德侯府应该是将阿迥放弃了,故此并未关注他太多,否则,您就只是从城内搬到郊外,左右不过十多里路远,宁德侯府能找不到”
陆家阿婆想了想,点了点头“嗯,顾小姐你说的也是,老婆子也一直在疑惑这事呢。”
“不知当时是什么情形,阿婆可否能告知我”
陆阿婆叹了一口气“这事情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可我经常会想起,清楚得像昨日发生的那样。”
当年陆家阿婆是京城有名的稳婆,宁德侯府的崔二夫人还未生产之时,便已经打发人过来定下她来接生,她在宁德侯府住了约莫半个月,那日崔二夫人忽然腹痛得很,下人喊了陆家阿婆过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当时我到了崔二夫人房间,给她检查了一下,便明白是要生孩子了,于是赶紧让人将房间布置起来,准备热汤、草纸、剪刀与软布,正在忙碌间,崔二爷竟然走进来了。”
“崔二爷进来了”顾得欢也有些疑惑,前世男子进产房陪产还是少数,一般都是在外边等,而崔二老爷这般新潮,要进产房来陪产
“是啊。”陆家阿婆不住点头“我就觉得奇怪,让他赶紧出去,他说不放心夫人,过来看看她,唉,他们真是伉俪情深哩”
陆家阿婆的回忆里,崔二老爷走到房间,抓着崔二夫人的手,和她说了不少话,各种温暖安慰,听得陆家阿婆都很动容,只觉富贵人家里有这般心思细腻,一门心思为夫人着想的,真真难得。
后来崔二夫人难产,生了一日一夜都没生出来,后来她那贴身管事周妈妈便拿了香烛去了女学的观音堂去求平安,崔家二老爷也回衙门务公,只剩下她带着媳妇两个呆在产房,两个人用尽了一切办法想要崔二夫人快些将孩子生出来,可崔二夫人嘴唇都白了,整个人都快晕了过去,还是没办法顺产。
陆家阿婆有些绝望,这孩子在肚子里多呆一刻,这危险便增加了一分。
就在两人束手无策之时,崔家二老爷居然又闯进了产房。
陆家阿婆大吃一惊,此刻间产房里乱七八糟的,到处都是水是血,看上去狼狈得很,这时候进来个男人,让她们婆媳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老爷”陆家阿婆嗫嚅一句“您不能进来。”
崔二老爷没有理睬她,径直走到床边,伸手抓住了崔二夫人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阿郦,你要用力啊,咱们的孩子需要你的力气,快,用力。”
虽然崔二夫人的眼睛此刻间闭着,可她似乎听到了崔二老爷的话,肚子很明显有了起伏,没多久陆家阿婆就见着那一点黑色的头发渐渐从两腿间露了出来。
她赶紧伸手按住了崔二夫人的肚子,示意媳妇托住那个小娃娃的脑袋,在她的按压下,那娃儿渐渐的露出了肩膀,陆家阿婆赶紧停住按压,走过来接手,抓住小婴儿的双肩,用合适的力气一拉,那小小的身子便滑出了母体,来到了陆家阿婆手中。
然而,这孩子却一动也不动,手不动,脚也不动,也没有哭声。
她拎住婴儿的一双腿,倒提起来,打了两下小屁股对于刚刚出生没有啼哭的婴儿,稳婆们都是这样做的,通过拍打能让婴儿顺气,大声啼哭。
然而那孩子却依旧没有动静,笔直的倒悬在那里。
陆家阿婆的手颤抖起来,她哆嗦着又拍了两下,可还是没有啼哭的声音,陆家阿婆看了一眼崔二老爷,不敢出声。
很明显,孩子在母亲肚子里时间有些久,闭了气,憋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