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 是个小公子呢”
陆家阿婆抱着孩子走到了崔二老爷面前,抖抖索索的将那个小娃儿递了过去“你瞧瞧看。”
崔二老爷没有伸手,低头看了看那个脸色有些白的小婴儿, 好半日没有出声, 然后猛的冲到了门口, 一只手扶住门框, 脑袋抵着胳膊,身子微微发颤。
陆家阿婆与媳妇看着他的背影, 觉得苍凉又悲伤。
崔二老爷扶着门框站了一会儿, 似乎忽然做了个什么决定, 打开门走了出去,婆媳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死婴。
“还是先给他洗一下, 就当是活的罢。”
陆家阿婆让媳妇去帮崔二夫人处理一下,洗洗身子,自己给小娃儿洗了一下。
低头看着那个小小婴儿, 虽然眼睛没睁开, 但还是能看出来五官生得不错, 小鼻子不是踏的, 嘴巴长得有些像崔二老爷,嘴型挺不错。
“唉,分明投了个好胎, 怎么就没有这个富贵命呢。”陆家阿婆看着这个孩子, 心里还是有些发酸。她在京城也算有些名气, 这些年来接生过不少娃儿,也遇见过死婴,按理来说也是见怪不怪了, 可每次碰到这样的情况,她还是觉得很难受。
大户人家对于死婴十分忌讳,大周的风俗里,死婴是前世的讨债鬼,让母亲辛苦十个月却落得一场空,还有些甚至会要了母亲的命,故此若是生下了死婴,都会随便去府外找个地方埋掉,也不需要用棺材立碑什么的便是那夭折的孩子都没资格进祖坟,更别说这个出了母体便是尸体的讨债鬼呢,能埋了他都算客气了,还给他进祖坟或者用棺材装着立块墓碑,那不是让他知道了回来的路,下次指不定又会找回来呢。
若是母亲还清醒,大多数人会让自己的贴身管事嫂子或者大丫鬟去埋这婴儿,毕竟母亲心慈,总想着要知道自己那个没有母子缘的孩子落地在何处,到了清明的时候让丫鬟婆子去烧点钱纸。可若是母亲不省人事,府里的老太太或者是死婴的父亲来处理这事,差不多都是给稳婆一点银子,让她将死婴抱出去,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埋得越远越好。
陆家阿婆将这个小小的身子擦洗干净,又帮他穿上宁德侯府准备好的小衣裳,包上大红襁褓,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她心里很是伤心,没多久这个小小婴儿就会被扔到坑里,泥土将他的脸盖住,再也见不到明日的阳光。
这边才收拾好,就见崔二老爷从外边走了进来,拿了一块银子交到了陆家阿婆手中“你且将他带出去,远远的找一个地方埋了罢。”
果然是这个处理结果,但是这块银子好像有些重啊,至少有五两。
平常她在大户人家接生,若是生了小公子,主人家客气,可能会有二三两银子,可这是个死婴,按说是没有辛苦费的,即便是要帮着埋死婴,也不过一两银子顶天了。
陆家阿婆有些疑惑“二老爷,这银子有些多啊。”
“你出去以后,若有人问我家夫人生的是小公子还是小小姐,你便说是生了个双胎,小小姐不幸亡故了,只留了个小公子。”
陆家阿婆没有追问原因大户人家里的事情错综复杂,可能二老爷这时极需要一个小公子,他对外谎称是双胎,估计是要弄一个男孩进府养在崔二夫人膝下罢。
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崔二夫人,脸色苍白,额头大汗淋漓,双眼紧闭,此刻应该是已经昏死过去。
若是她醒来,却只得知自己十月怀胎生了个死婴,对她打击定然很大,或许崔二老爷也是想抱一个回来养在她膝下,给她一个安慰。
若能抱一个刚刚出生的小婴儿,那倒也不会被人拆穿,问题是会不会这样凑巧,能抱来一个差不多大的小小婴儿谁家又舍得将刚出生的娃儿卖掉呢多半有些为难。
“你还在看什么收下银子便出去罢,千万不要泄露了风声,若是让我知道你将今晚之事说出去,可别怪我心狠手辣。”崔二老爷见陆家阿婆好半日没有说话,忽然间脸色阴冷,语气变得严肃“虽说我素日不喜欢说这样的话,可是你不守住这个秘密,我也没办法。”
陆家阿婆赶紧低头应了一句“小妇人明日就搬家去乡下,绝对会守口如瓶。”
崔二老爷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我知道你为人不错,在选稳婆之前特地打听了一下的。唉谁愿意见着这般事情呢我一直在盼着有一个男娃儿延续香火,可是前边生的只是两个女儿,早两年姨娘怀了一个男胎,却没想在湖畔散步时溺死在湖中,一尸两命,而今日”
他说得实在可怜,陆家阿婆听了更是心酸,当即便表态“二老爷,你放心罢,今晚的事情我与媳妇绝不会透露出半个字。”
就这样,她与媳妇收拾了东西,抱着那个死婴朝宁德侯府外边走了过去。
产房外边有两个长随守着,见她们俩出来,一路护送着到了大门口,陆家阿婆觉得应该是怕她们路上遇到喜欢东问西问的婆子丫鬟,免得有些不必要的麻烦。然而此间已经是深夜,路上基本没看到人,只是到了角门的时候,看门的婆子问了一嘴,却被那两个长随堵了回去“到时候府里头自然会发喜事银子的,问这么多作甚。”
那婆子疑惑的看了看陆家阿婆手中抱着的襁褓,本来还想问一句,可听着那长随的话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笑着道“生了个小公子啊那就好,二老爷和二夫人一直想要等一个男娃娃呐。”
夜色浓浓,陆家阿婆抱着那个襁褓与媳妇走在大街上,此刻已经是亥时,早就是宵禁时分,没有五城兵马司的牌子出不了城,陆家阿婆与媳妇商量了一下,准备先将婴儿放在家里一个晚上,明日一早再去埋。
“后来是不是婴儿死而复活了”
顾得欢大致知道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陆家阿婆点了点头“我们将他抱回去放在桌子上,可是我媳妇忽然发现他好像眼睛动了一下,有些不相信,就让我过来看,我把手指放在他鼻子下边,好像感觉到有一丝丝热气,可又觉得没有。”
很是奇怪,当时她给这死婴洗身子的时候,怎么都觉得全身冰凉,怎么此刻间又觉得有些热气了呢
难道是弄错了不成她将襁褓掀开,用手指探了一下婴儿的心脏位置,好像感觉到有些跳动,可似乎又没有,真的很难做出判断。
“你去冲点奶糕。”
奶糕在稳婆家里是常备品,陆家阿婆的媳妇赶紧去找了一块,调出温水将奶糕冲化了,这边陆家阿婆解开自己的棉袄,把那个小襁褓抱在怀里,再将棉袄给裹住这个襁褓,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颗心上上下下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若是这个孩子又活转过来,是不是马上给送回宁德侯府去呢
也不知道宁德侯府那边是不是已经将消息传出去了,二夫人生了一对龙凤胎,女儿没了,儿子还留着,现在自己若是抱了送回去,那边已经抱进去一个男孩,那不是与崔二老爷的话相悖么
陆家阿婆第一次遇着这样的情况,皱着眉毛想了好半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媳妇将冲出来的奶糕水端了过来“娘,不凉也不热,刚刚好可以喝了。”
她的眼里闪闪发亮,端着碗的手都在微微的颤抖。
陆家阿婆忽然间便明白了媳妇的心思。
媳妇和儿子成亲有五年了,肚子还没动静,旁边的邻居都在说她在京城也是个有名的稳婆,接生过不少娃儿,为什么就还没有给媳妇接生的机会。
这人的话最是狠毒,简直是杀人的刀,媳妇听着邻居们的冷嘲热讽,有时候焦虑得睡觉都睡不安稳。虽然陆家阿婆安慰媳妇不要担心,孩子总会有的,一年不成就两年,两年不成等三年四年便是,即算是没有娃儿,她也不会嫌弃媳妇,毕竟是与儿子拜过天地老天爷眼睛看着的,怎么能因着她没得生就赶出去呢
旁人家因着没生娃就写休书,那是不把媳妇当家里人看,媳妇进了门,就是她的女儿一般,自己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
“你莫要打这样的主意。”陆家阿婆解开棉袄,低头看了看襁褓里的那个娃儿,或许是她的体温使然,好像脸色稍微带了一丝红润。
媳妇将那个碗放到桌子上,双腿跪倒在地,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娘,让我抱一会儿吧,就那么一会儿。”
她的眼里充满了一种乞求的光,看得陆家阿婆实在于心不忍。
不由自主的,她将襁褓递了过去,低下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媳妇将襁褓抱在怀中,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低头望着那襁褓里的小小面孔,眼泪珠子一滴滴的落了下来。
“娘,就不能让我养着他么宁德侯府肯定已经备了后手,听那二老爷的语气,指不定娃儿都准备好了呢。”
媳妇的声音很低很低,可听得出来她非常渴望将这个孩子留下来。
“我与大春成亲都五年了,可没生下一儿半女,娘你对我好,总是给我去药堂抓药养身子,可都养了三年了,还不见有动静。隔壁的邻居们都在说闲话,说我是不下蛋的母鸡,我实在受不住啦,我也想做母亲,想有孩子跟着我走来走去,娘,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既然宁德侯府已经不要这个孩子了,那就让他跟着我吧,我们俩肯定是有母子缘分的。”
听着媳妇说得这般楚楚可怜,陆家阿婆也是心酸,她真的很想一口答应下来,可是良心告诉她,不能这样做,毕竟这是别人家的孩子,若这般把他抱养,对那个拼死拼命生下娃儿的崔二夫人怎么公平呢
“娘”
媳妇抱着那个小小婴儿,依旧在苦苦哀求。
陆家阿婆想来想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唉,这娃儿实在有些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咱们先养几日,若是身子恢复了,咱们就给他家送回去,万一没活下来,就去找块地埋了他吧。”
媳妇的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陆家阿婆拿了帕子擦了擦她的眼睛“别哭了,这孩子毕竟是别人生的,把别人家的娃儿据为己有,这样不好,你看看能养他几日便是几日罢,也算是你们间有一段缘分,宁德侯府若是感念你的恩情,指不定还会让他认你做干娘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