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穿着白色孝服的女人被推推搡搡押着进了坤宁宫。
要想俏, 一身孝,穿着纯白的衣裳裙子的女子看上去娇俏可怜,鬓边簪着的一支水晶梅花钗素淡典雅。
“跪下”一声怒喝, 让那个白衣女子不由得心惊胆颤, 抬眼望了过去。
郭太后坐在中央的座椅上, 脸色沉沉, 就如结了白霜一般。
“太后娘娘”
谢芳容忍不住战战兢兢的跪了下来,磕头行礼, 心中暗自嘀咕, 太后娘娘的脸色这般差, 也不知道所为何事。
自从太子出殡那日以后,谢芳容便被羁押在宝相寺伴着故太子的棺椁,每日要替故太子诵经十卷, 还要替他留心房间里那两盏长明灯。
第一个晚上她几乎没有合眼,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有时候好不容易睡着了, 结果忽然便见着了故太子那张青白的脸孔, 一声惊叫便醒了过来。
宝相寺无人服侍她, 即便是点朱也没能被准许跟过来, 每日里她只能自己打水梳洗,衣裳也是自己洗,这才一个月, 她便已经迅速的憔悴, 手心上也长了一个个小小的茧子。
今日总算是宫里来了人, 要带她回来,谢芳容心中欢喜不胜,暗暗思付是不是许柘要讨她回去, 可万万没想到宫里来的使者居然将她带到了坤宁宫,一抬眼便见着面若寒冰的郭太后。
“芳容拜见太后娘娘。”
没听到郭太后出声,谢芳容继续磕头行礼。
好半日,她才听到了一句让她魂飞魄散的话“你这心如蛇蝎的女人,竟然想谋害哀家的阿窈,真是罪不可恕,等着过了七七四十九日先皇下葬,太子的棺椁也要跟着进皇陵,你便去地下陪着太子罢。”
听到这话,谢芳容脑袋“嗡”的一声,瞬间便瘫倒在地上,脸色比身上穿的衣裳还要白,身下有着一滩水渍。
郭太后厌恶的看了她一眼“拉下去,关到慎刑司。”
她真的不愿意杀ren,可这谢芳容着实太可恨了,一次又一次算计自己的阿窈,这一次居然恶毒到想要借先皇的手将阿窈杀了祭炉
是可忍孰不可忍,像这样恶毒之人,必不得善终。
“娘娘,生殉可是历代被人诟病的是。”长喜姑姑在一旁低声提醒。
郭太后咬牙切齿“她罪有应得,哀家不过是替天行道。”
“娘娘”长喜姑姑看了一眼郭太后“娘娘可要去佛堂念经”
太后娘娘信佛,她犯了杀戒还不知道要念多少经文才能洗清她的杀孽,现在赶紧去给菩萨上柱香再说。
顾得欢并不知道郭太后做的决定,这时候她正陪着崔景行与平西王何恕闲谈。
何恕是两日之后才到京城,本是抱着有一番血战的信念过来,可是到了京城之外却只见一片祥和,鸡犬之声相闻,百姓们挑着担子在城墙那里出出进进,没有半分战乱的迹象。
难道镇国将军比他还来得晚
何恕皱了皱眉,不至于啊,镇国将军从西南那边走,可比自己从西北走要少走好多路程呢,至少要比他先到四五日。他原本以为自己到达京城的时候正是一片浴血奋战的景象,没想到居然是这般安静。
何恕带了队伍准备进城,却被守城门的副将拦住“敢问阁下是”
何恕指了指军旗上的何字。
“西北军何恕。”
那副将赶紧行礼“原来是平西王,皇上正在等您呐,可先将军队带去京城指挥使那边与蒋侍郎联系,再去勤政殿觐见皇上。”
何恕点了点头,指着城门道“听闻镇国将军”
副将微微一笑“镇国将军早几日带了大军杀到京城这边,可已经被崔平章劝服,化干戈为玉帛,自动缴械投降了。”
原来如此。
何恕摸了摸胡须,心中油然升起了一股骄傲之感。
将门虎子,他的儿子就是这般厉害。
带着兵马先去找了蒋麒麟,蒋麒麟赶紧让人去安排兵马,自己陪着何恕进宫。
“王爷,我们可一直在等着你来呢,若不是国师帮忙,只怕是要有一场恶战了。”蒋麒麟见何恕一脸茫然的模样,赶紧眉飞色舞的将那日的情况说了一遍“国师用了障眼法,他们都以为王爷你带了几十万人马断了他们的后路,哪有心思恋战,镇国将军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接就让将士挑白旗了。”
“原来如此。”何恕哈哈一笑“这肖志怎么就如此胆小呢,也不多站一会儿看看到底有没有人过来。”
“那是国师的障眼法用得好啊,丝毫没有破绽。”
蒋麒麟一个劲的夸赞安煜然,这让何恕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宽袍广袖的年轻人形象。
当时他也在平西王府暂住了几日,离别的时候他还看到这个年轻人施展道术,拿出一个口袋,轻而易举将送去宁德侯府的一车礼物全部装下。
“国师真乃神人是也”
蒋麒麟陪着何恕走到勤政殿,崔景行正与许洹在商议朝堂大事,见着何恕进来,许洹赶紧站起身来,朝着何恕拱手行礼“平西王安好。”
何恕赶紧回礼“皇上,何必如此客气”
许洹继续保持着那姿势,毕恭毕敬道“朕这是在为昔日父皇对平西王府做下的错事请罪,是先皇疑心过重,导致平西王府遭受无妄之灾,朕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只可惜当年朕实在年幼,还不能为平西王府据理力争。”
听到这话,何恕心中一热,赶紧将许洹扶正了身子“那时候皇上不过是一个幼儿,这事与皇上无关。”
“朕决定要晋封平西王为平西亲王,世袭罔替,用以弥补先皇的过失。”许洹叹息一声“只可惜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再也活不过来了。”
“皇上隆恩,何恕感激不尽。”
何恕赶紧跪谢,站起身来时,看了崔景行一眼“只是何某心中还有一个愿望,请皇上能成全何某人。”
看来这位新皇确实是个仁义之人,何家的心病他应该会体谅。
“平西王请讲,若是朕能做到,自然会尽力。”
“二十年前何某一点夫人在诏狱里生下了一个孩子”
许洹眉头微微一皱,他听说过这事情,那个孩子刚刚生出来便没了气息,被送去乱葬岗了。
这事儿真是残忍,本来一心盼着喜得麟儿,可甫才出生便是阴阳两隔。
“何某想请皇上帮个忙,让这个孩子认祖归宗,何某会将爵位传给他。”何恕朝许洹笑了笑,何家一直在等着永明帝驾崩,他们好将崔景行认回家来,可又怕崔二夫人不肯接受这个现实,故此还是想通过新皇去做做思想工作比较好。
许洹听得皱了皱眉头,实在没听明白这话里头的意思。
那个孩子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何还要他认祖归宗还要传爵位给他呢平西王这是糊涂了不成他哪里还有孩子呢
“平西王,这孩子”许洹压制着自己的讶异,还是继续问了下去“身在何处”
何恕笑了笑“就在皇上的身边。”
“什么”许洹唬了一跳,转头看了过去,就见崔景行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
“我的孩子承蒙宁德侯二公子崔光明大恩大德将他带回府中抚养,这才免了他一劫,何某实在是感激不尽,可又怕崔二夫人不肯放手,还请皇上来做个中间人调解一下。”
“这”许洹看了看崔景行,又看了看何恕,忽然觉两个人生得是有几分相似,那眼窝儿都是比较深的。
“去,传提刑按察使司崔光明来勤政殿一趟。”
“是。”
内侍应声出去,未几,就听到一阵欢笑之声,就如铃铛散落在草地上一般清脆。
“皇兄,你传我过来作甚”
顾得欢笑吟吟的走了进来,见到勤政殿里站着的何恕,快步走上前去“王爷总算是来京城了,早几日他们可都是望眼欲穿了呢。”
何恕笑着点点头“我也想早日到京城,可是在山西的时候正逢大雨,就在那里停留了几日,否则也早就到了。”
“得欢,”许洹赶紧向顾得欢讲述这个新出炉的八卦“平西王说景行是他的儿子。”
顾得欢不以为然的看了崔景行一眼“本来就是啊。”
“什么你早就知道了这事吗”许洹吃了一惊,崔景行也吃了一惊。
“也没有太早啦,就是在玉门关的时候,我偷看到了平西王妃的画像,和阿行的眉目五官有八分相像,我心里便觉得应该他与平西王府有渊源,再说了,前年平西王府送了阿行一件珍贵的黑狐大氅,我私心里想着,再怎么样关系好,也不至于要对对方的孙子辈这般上心,应该有什么关系在里头。”
“顾小姐可真是冰雪聪明。”何恕由衷的赞了一句“确实如此。”
“景行,你的名字原本叫意良,你大伯的儿子叫意垚,你们都是意字辈的。”何恕叹了一口气“只是你堂兄却至今下落不明,我宁可他还活在世上,只是不明白自己身世,也不愿意知道他已经没在人间的消息。”
顾得欢的眼前瞬间闪过安煜然的影子。
她有一种直觉,他与崔景行应该就是堂兄弟,只不过她并不愿意说出来,因着她并不知道安煜然愿不愿意承认,只能是当事人自己想要认祖归宗,她不能帮他做决定。
崔景行没有回应何恕的话,他实在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他在宁德侯府生活了二十年,睁开眼见着的便是崔光明与崔二夫人,他没办法想象这两个与自己最亲近之人居然不会是自己的父母。
“景行,我知道你很难相信这件事,但事实如此,等着你父亲过来,他会与你说明这一切的。”何恕激动的看着崔景行,当时这孩子还在玉门关的时候,父亲便几次想着要认亲,都被他劝住了,唯恐牵连到崔光明,现在永明帝已经驾崩,他自然就能提出让崔景行认祖归宗的事情来。
崔景行没有接腔,只是心情复杂的望着何恕,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在平西王府的时候,他曾认下老平西王为祖父,只是想宽慰他那颗孤苦的心,可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就是他的孙子这让崔景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坐,坐下,都坐下。”
觉察到屋子里的尴尬,许洹赶紧让大家都坐了下来“我们等着崔大人进来再说罢。”
没等多久,崔光明便来了。
“崔兄”
何恕激动的站了起来,走到崔光明面前,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崔兄,我可得好好感谢你才是”
崔光明深深凝望着何恕,叹了一口气“阿恕,不用感谢,这是为兄应当做的啊。”
两个人的手握得紧紧,眼眶中带着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