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两个人的神情与动作看过来, 崔景行的身世已经昭然若揭,不需更多的言语,在场的人都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儿。
多年前, 何家的孩子出生在诏狱, 当时身为提刑按察使司管理诏狱的小吏, 崔光明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 伪称这孩子出生就没了气息,名义上派了人扔弃在乱葬岗, 实则是将那孩子抱回了宁德侯府。
那个时候二少夫人正在生孩子的当口, 故此根本没有人怀疑这孩子不是崔光明的。
只是崔光明自己的孩子呢他又去了哪里
“崔兄, 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和当年一般,风采依旧啊”
“阿恕, 你还不是一样吗我瞧着你依旧还是咱们小时候一块儿玩耍的那个样子。”
两个人开始了商业互吹,周围的人默默的听着这对久别重逢的老友闲聊朋友这个词真是奇妙,有些人日日在一起相处, 未必能成知己, 而有些人虽然远在天涯, 可两个人那种情分却已经深深的扎根在心底, 哪怕是多年未见也不会摧毁他们之间的感情。
“走走走,今日到宁德侯府用膳,我终于可以将景行的身世公布了。”
崔光明激动得抹了一下眼睛“平西王府终于可以有嗣位之人了。”
何恕也激动得热泪盈眶“崔兄的大恩大德我何恕便是来世做牛做马也没办法报答。”
“咳咳咳”
八卦心熊熊燃烧的许洹在旁边咳嗽了一声“崔爱卿, 不知道府上可不可以多弄几个人的饭菜”
崔光明闻得此言, 吃了一惊“皇上, 莫非你”
许洹点了点头“朕想跟着平西王府去贵府蹭饭。”
他指了指身边的顾得欢“还有连枝公主也一块儿去,她本是景行的未婚妻,去你们宁德侯府也名正言顺。”
蒋麒麟着急了, 在一旁叫了起来“皇上,你不能不把我算进去,好歹我也立下了汗马功劳,求带着蹭饭这个要求都不能实现吗”
“皇上,您贵为一国之君,岂能随意出宫。”崔光明摇了摇头“连枝公主与蒋侍郎去宁德侯府完全没有问题,可是您”
蒋麒麟咧嘴笑了起来“好好好,景行,我们现在就走。”
许洹拉下了脸“朕是皇上,金口玉言,你们怎么比朕还厉害了这皇宫只是朕务公歇息之处,又不是一个监牢,朕上街逛逛都不行么”
看着许洹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顾得欢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皇上,您要是想出去也行,但是可千万别穿这身明黄衣裳,换上一件别的衣袍,带几个武艺高超的青龙卫。若是觉得还不保险,那便让韦长戈给您量身定制一张,保准谁都认不出来。”
“还是得欢对我好。”许洹赶紧让内侍去送一套寻常衣裳进来“等着朕,朕听闻宁德侯府有个好厨子,朕要去尝尝宁德侯府的饭菜。”
崔光明愁眉苦脸的看着许洹兴致勃勃的去换衣裳,心中暗暗叫苦。
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皇上出宫去宁德侯府,万一有点什么闪失,家里上上下下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不够赔。
昔日皇上还是魏王的时候,和崔景行交好,自从出宫建府自居以后,有时也跑到宁德侯府找崔景行一块儿玩,若是没注意时间赶上饭点了,索性便在宁德侯府用膳。那时候许洹还一直和崔景行说宁德侯府的厨子不够好,要他与侯夫人建言再另外请一个,这会儿却赞自家厨子好了
然而崔光明也只能暗暗腹诽,许洹执意要跟着出宫溜达,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许洹换了衣裳出来,兴致勃勃的喊着崔景行快些走。
宁德侯府这边完全没有做准备,老侯爷与老侯夫人还正坐在花厅里喝茶聊天,听闻下人来报说二爷带了一群客人回来,请老太爷与老夫人去大堂坐坐,两个人开开心心的结伴朝那边走,还嘀咕了一阵不知道都带了谁过来。
进了大堂见着正中央坐着许洹,两人唬了一大跳。
许洹那时候来宁德侯府的次数不少,两个人都是识得的,赶紧上前准备行礼,没料到许洹快步走到他们面前,一手扶了一个不让他们跪拜“两位老人家都是朕的长辈,何必行此大礼”
老侯爷与老侯夫人都感激涕零,新皇着实仁义,居然都不让他们行大礼。
“皇上,今日可不比以前,皇上出宫可是大事,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老侯爷没忍住,刚坐下便向许洹提意见“下回可别这样草率行动了。”
“今日朕是跟着景行出宫来逛逛的。”许洹笑着摆了摆手“朕只有分寸。”
老侯爷见自己劝说无效,只好将目光转到了对面座位上的那几位,看到何恕的时候他呆了呆“这是平西王”
何恕站起身,拱手向老侯爷行礼“崔伯伯,正是阿恕。”
老侯爷望着何恕,眼睛忽然一热“你父亲的身子还好罢”
“托崔伯伯的福气,父亲现在身子健旺,每餐能吃三碗饭,每日还要与府中家将比试一回呢。”
“好好好,那就好。”老侯爷连连点头,眼中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你父亲这么多年过来,不容易啊。”
何恕微微沉默了片刻,点头道“谁说不是这样呢。这次我回京城,首要任务是受人之托来勤王,还有另外的一些事情则是我与家父都挂在心间的。”
老侯爷笑眯眯道“你父亲还有什么心事未了不成”
“我出发之前,家父叮嘱我务必要代他向伯父伯母问好,另外的那件事则是希望能让景行认祖归宗。”
“让景行认祖归宗”
老侯爷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老侯夫人惊呼出声“这是什么意思”
“母亲,景行是阿恕的儿子。”崔光明很简洁利落的说了一句。
老侯夫人脸色瞬间变成一片苍白。
“景行不是你的儿子”她喃喃自语“不是啊,那日老二媳妇正是当生,晚上生了一对双胎,女娃儿出生就没气了,只留得景行一个啊。”
她闭了闭眼睛,想到了那个晚上。
老二媳妇要死要活的都生不出来,她心中焦急可也无能为力,都说产房是禁忌之地,她想进去都被贴身的掌事嫂子丫鬟给劝住了“夫人,可千万别去啊,血光之灾这事情谁说得准呢,二少夫人那边自有稳婆和管事娘子在呢,等着大胖孙子生出来了,那边定会有人来报喜的,您就在这里等着罢。”
被丫鬟和掌事嫂子劝住,侯夫人便没有过产房那边,只是默默的在菩萨面前上了几炷香,请求菩萨保佑老二媳妇顺顺利利的把孩子生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着由远及近的啼哭之声,见着那小小襁褓里的粉嫩脸孔,侯夫人这才放下心来,为老二媳妇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老二媳妇一直想要生个哥儿,唯恐那些姨娘生的庶子占了二房的长字,这下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可是没想到老侯夫人心中酸酸涩涩的一片,望着面如冠玉的崔景行,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养了二十年的孙子居然是别人家的。
“快,快些去把二夫人请过来。”
老侯夫人想了想,这事非同小可,总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的把家里的孙子送给别人府里去平西王府确实是惨,一个承嗣之人都没有,可也不能这么一句话就把自家的孩子给了别人啊。
崔二夫人急急忙忙的过来了,她原本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走进大堂的时候脸上挂着笑容,可是当她听说崔景行居然不是她的孩子,平西王何恕要将崔景行领回何家时,她眼前一阵晕眩,紧紧的抓住了扶手,若不是身边的丫鬟扶住,她差点就要栽了出去。
“景行是我十月怀胎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是何家的人”
悠悠醒转,崔二夫人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滴滴落了下来“我还不知道吗我拼着力气生下的他,怎么就变成了别人的孩子了”
崔光明来到夫人身边,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好言安慰“景行确实是平西王的孩子,当年是我亲自将他从诏狱里抱住来的,阿郦你便别再固执了。”
“不,不可能,你是骗我的。”崔二夫人流出了痛苦的眼泪“我是景行的母亲,他是不是我的孩子我知道得很清楚。”
“阿郦,你看看景行,他与阿恕长得是不是有几分相似”崔光明低声劝慰着夫人“咱们没有儿子缘,当年你生的是个男孩,只可惜甫才出生就没了气息,于是我便让稳婆带着出去埋了,对外宣称景行就是咱们的孩子。”
“我不相信”崔二夫人痛哭流涕,尖声叫喊起来“景行就是我的孩子”
大堂里的气氛一时间便僵持住了,谁也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的看着崔二夫人。
大家都理解她,这种事情换成谁也受不了,养了二十年的儿子,忽然有一天就变成了别人家的,让她怎么想得通。
一句话在顾得欢的舌尖跳跃着,几乎要跳了出来,可是她不敢多说,极力忍住了。
她答应过陆家阿婆,她不会向崔家说出这个秘密,除非陆迥自己发现了,愿意去认祖归宗这对于陆家也是一个伤害,毕竟他们对陆迥一片真心,就像对自己的亲孙子和亲儿子一样。
“崔二夫人,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景行是平西王的儿子,迟早是要认祖归宗的,您对他抚养有功,景行肯定也不会忘记,即便他认回何家子嗣的身份,朕觉得他一定不会否认你,您与崔大人依旧是他的父母。”
见着这事情僵住了,许洹只能开口。
毕竟屋子里只有他的身份最高,只有他说话最有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