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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几乎在桃碧的声音落下的片刻, 偏房里的椅子“刺啦”一声被抵开,然后是缓而慢的脚步声渐渐逼近。

    桃碧惊慌失措地爬起,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冲进大雪里, 仿佛身后是有什么恶鬼在追着她一样。

    桃朱与桃碧同睡一屋, 本来已经睡下,睡到一半却听房门“砰”一声被人撞开,吓得她一股脑坐起身。

    黑暗中,桃碧抖着手关起门,对桃朱小声道“桃朱, 我要死了。”

    桃朱不知想到什么, 眼皮重重一跳,赶忙下床点了灯,待到看清桃碧身上那薄得不能再薄的衣裳, 哪能不知道她方才做什么去了, 胸口猛地窜起一把火来。

    “怎地撞到铁板了是不是发现公子半点不贪色, 还压根儿看不上你”桃朱恶狠狠道“背着主子去勾引主子的男人, 你便是要死了也是活该”

    桃碧失魂落魄地任她骂着, 双腿抖成了摆子, 脑子里还残留着霍珏看向自己的目光。

    没有任何温度的带着淡淡杀意的目光。

    进了屋后, 她甚至还未来得及靠近他,在他面前宽衣解带, 肩膀便忽然一痛, 之后便再也动不了。

    屋内灯火通明,可那男子却像是落在了黑沉的暗色里, 再亮堂的光都照不亮一般。

    他坐在圈椅上, 静静看着她, 良久, 才起身缓缓走近她。

    “她信任你。”

    “你可知你这样,会伤到她”

    他的声音很轻,语气里分明听不到任何一丝情绪,甚至那张令她着迷的脸也没甚表情。

    可桃碧却无端端感到害怕。

    是真的害怕,这样的霍公子跟往常她看到的那人根本不一样。

    她看到的是在夫人面前温温柔柔又体贴入微的公子,不是眼前这个,眼里寂寂无光,眸色阴晴难辨,像是从极深的暗狱里走出来的人。

    霍珏在离她两三步远的距离终于顿住脚步,桃碧余光里瞥见他修长骨感的手始终握着一支毛笔,食指与拇指交叠,摩挲着尾端的柔软的紫毫。

    还未想明白他为何要握着那笔,下一瞬,那磨得光滑的笔头便轻轻触到脖颈的某一处。

    身上所有的血液仿佛一瞬间被冻住,紧接着空气越来越稀薄,桃碧的脸一点一点涨红,唇一点一点发紫,她娇俏的面容流露出深切的恐惧与哀求。

    可对面的郎君丝毫不怜香惜玉,黑漆的眼始终如一,无波无澜。

    时间一息一息流淌。

    就在桃碧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时,他倏地挪开了手,毛笔“嗖”一声掷到角落。

    桃碧抖着腿跪倒在地上。

    霍珏垂下眼看了眼软做一团的桃碧,缓缓道“让她难过的人,都要死,你该庆幸你还未曾惹她难过。”

    “现在,带上你的东西,滚出去。”

    那落荒而逃的女子薄纱裹身,身段妖娆,深更半夜出现在这里,还能是为了什么

    长廊里,姜黎楞了好半晌,直到整个人被霍珏拦腰抱进屋里,才回过神来。

    偏房里的灯很亮,姜黎被光刺得闭了眼,再睁眼时,人已经坐在他大腿,与他面对面坐着。

    霍珏用力包住她冻得发抖的小手,放在嘴边呵气,边柔声问着“怎么不睡”

    许是方才被外头的风雪冷到了,姜黎轻轻瑟缩了下,小小声道“睡不着。”

    怀里的小娘子披着一头乌黑顺滑的发,巴掌大的小脸被冻到毫无血色,密密的睫羽微微垂下,在眼下落下一片阴影。

    她的心事一贯好猜。

    霍珏凝视了须臾,轻捏住她小巧的小巴,逼她抬起眼,道“方才我没碰她,连衣角都没挨一下。”

    姜黎眼睫轻轻一颤,对上他深深沉沉的目光,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你没碰她。”

    不管桃碧还是霍珏,身上的衣裳都是整整齐齐的,况且,霍珏的为人她是信的。

    姜黎不是个愚蠢的人,只不过是耳根子软又容易轻信旁人。

    她想起今晨桃碧说的话,又结合起方才的种种,心里已经明白自己是被人利用了。

    “我是不是很笨”

    姜黎下巴抵着霍珏的肩,语气有些沮丧,温温软软的呼吸像春日的柳条拂在霍珏脖颈里。

    容色清冷的郎君眸色微暗,轻声安抚道“不是。阿黎只是不知这世间,人心可以有多丑陋。有许许多多的人都是戴着面具活着,所以不可轻易将自己的信任交出去。”

    听到那句“有许许多多的人都是戴着面具活着”,姜黎心跳霎时漏了一拍,不知道为什么,突兀地想到了方才桃碧从门内出来时,她抬眼扫过屋内的那一幕。

    霍珏懒洋洋坐在圈椅上,神色清冷,一身雪色的锦袍衬出一身谪仙的气质,可那双黑沉的眸却微微眯起,暗暗沉沉的眸光看得人心惊。

    那样的霍珏竟然叫姜黎感到陌生。

    姜黎抬头看他,细长的脖子高高扬起,目光里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探究。

    霍珏修长的指缓慢眷恋地擦过姜黎脖颈温热的肌肤,垂睫看着她,“阿黎在想什么”

    姜黎呼吸轻了些,下意识摒弃方才冒出的奇怪念头,转而将双臂软软圈在他脖子上,再次埋首在他肩上,回道“我在想,以后我们还是别分开屋子睡了。”

    第二日姜黎起得比往常晚了些,桃朱进来给她梳洗,桃碧却不见了踪影。

    “桃碧呢”姜黎问。

    桃朱绞干帕子给她敷脸,又为她抹上涂脸的膏脂,方才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桃碧在外头的雪地里跪着。”

    桃朱说到这里心下一叹,也不知桃碧究竟算是运道好,还是运道不好。

    若说她运道不好,她们服侍的主子分明是个心肠软又和善的。

    昨夜那样的事,若是发生在高门大院里,那些个爬床的奴婢早就被发卖了,发卖前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可姜黎却没过多追责。

    可要说运道好,又委实称不上。

    那位霍公子是个心狠的,就连无双院的魏姨娘与佟嬷嬷都不是好糊弄的。

    桃朱与桃碧一同长大,到底见不得她一时猪油蒙了心就丢掉小命。

    于是昨夜便同她说好了,一早就来夫人这里求情。

    桃朱看得明白,只要夫人替她开口求情,不管是公子还是魏姨娘,都会饶了她的。

    可偏偏今日夫人起得晚,桃碧还未来得及求情,就被佟嬷嬷送去雪地领罚了。

    桃朱如今就只盼着桃碧能熬过今日。熬过去,等夫人替她求了情,说不得就逃过一难了。

    姜黎也就问了一嘴,之后便再没提起。

    用过早膳,她披上大红的斗篷,揣着个小巧的手炉便准备去隔壁院子找卫媗。

    经过穿廊时,果然见到一道跪在雪地里的身影。

    桃碧依旧穿着昨日的那身薄纱衣,今日的风雪比昨日更大,雪花落了她一身,桃红的衣裳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

    像是一朵被风雪恣意摧残的娇花。

    姜黎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却还是在桃碧摇摇欲坠时抿紧了唇。

    她捏紧手上的手炉,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卫媗坐在软塌上,拿着长长的银箸拨着博山炉里的沉香。

    听到莲棋禀报说姜黎来了,忙放下银箸,差人去泡了壶花茶。

    昨夜的事,她今晨起来时便听佟嬷嬷说了。

    桃碧是国公府的人,阿珏与阿黎到底不好越殂代疱,去罚一个国公府的人。

    这事自然落在了她手上。

    按理说,薛无问的人她不该动,可她却是忍不下这口气。

    桃碧在无双院伺候她时,规规矩矩,老老实实,从不会行差踏错。

    一到阿黎身边,转眼便变了个样,连爬床的事都干得出来。

    她不敢爬薛无问的床,却敢爬阿珏的床。

    说到底,不过是觉着阿黎性子软,阿珏身份低好拿捏罢了。

    卫媗原先还想直接将人送回去国公府让薛无问发落的,可转念一想,何不借着桃碧背主这件事,好好教阿黎该如何御下,又该如何执掌后宅。

    阿珏入仕之后,势必风雨相伴,举步维艰。阿黎也须得跟上他的脚步,两人方能一同砥砺前行。

    阿黎从前生活的世界太过单纯,若还像今日这般轻易就叫一个丫鬟给糊弄了,日后到了盛京,怕是被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钱。

    卫媗既然拿定了主意,便也不扭捏,姜黎进来后,她正要开口,却听姜黎忽然对她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惭愧道“阿姐,昨日的事,是我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