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灵均回来后就在小则峰没出去过。
有神识在, 他虽然瞎了,但也不影响日常生活,摩挲着又习惯了几遍的小楼里的摆设, 牢牢的把这里刻印在自己的脑海。
这次他回来后安静的吓人, 一人玩手指就能呆许久, 他还是怕黑, 但不敢过分黏着谢玉。
书房。
谢玉又扶着刻刀雕琢剑盘, 上面时有灵光显现。
显然, 快完工了。
仇灵均感觉到谢玉在看他。
他笑了一下,有些讨好的意味“师兄。”声音减低,“外面“外面是不是吵得厉害, 都要杀了他当然, 他不是在意这个, “我是不是给师兄添麻烦了。”不要嫌弃他。
少年生得很好, 黑绸、雪肤、红唇,奇异的艳丽和破碎感糅合交织, 美的惊心动魄。
“没有。”谢玉注视着仇灵均,漆黑的瞳孔闪着微光,他顿了顿,“这不是你的错。”
仇灵均手指不觉抽了下, 他真的好喜欢师兄啊。
两人看起来相处的很和谐。
甚至有些温情脉脉。
一个人闯了进来, 他先看了下谢玉“谢道友。”
接着,转向仇灵均,“仇灵均,跟我回去一趟。”
是仇家人。
回家会仇家
仇灵均厌恶仇家“做什么”
来人是仇家三长老。
他面无表情“你回去就知道了。”
仇灵均拧眉,还是起身,对谢玉道“师兄, 我回去一趟。”
这事闹的很大,家族里肯定要召他回去。
仇三长老有些惊异于仇灵均对谢玉的态度,仇灵均在仇家之时就已经相当顽劣难驯,在同辈里面目中无人,对长辈也无尊敬之意。除去族长,几乎没人喜欢仇灵均,分配的资源多,也不过是因为他是难得的灵修,潜力很大。事实证明,他的确潜力根骨出奇。
但太残暴了。
仇三长老又瞥了一眼仇灵均“走吧。”
风辞月随后进来的。
他望着目送二人离去的谢玉“无霜。”
谢玉回神“师尊。”
“担心师弟”风辞月很会掩藏自己的情绪,他不喜欢仇灵均,但不忍谢玉难过他养大的孩子,“我可以”
“不是。”
谢玉打断了风辞月,垂眸,“不劳烦师尊费心了。”
风辞月“”什么时候说两句话都多了。
他有些茫然,更多的还是落寞,“好。”
师徒几十年。
相对无言。
云洲仇氏。
祠堂里或作或站的很多人,仇灵均被牵引着走了进去,嗅到了沉厚的檀香,耳旁声音嘈杂,都是他的同族。
“那就是仇灵均”
“不是道灵眼吗怎么好像瞎掉了。”
“他本来不就是个瞎子。”
“跟外界传的那般好看怪不得呢。”
“烦死了,他一人惹事,凭什么我们都要受到牵连,别人一听说我姓仇,就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我又不是仇灵均”
“他是不是在看我们”
“呵,他还有眼睛吗怕不是被废掉了吧。”
“别说了,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一个贱妾的孩子,要不是主家怜悯,他这辈子都进不了主家,还想跟我们平起平坐”
仇氏传承已久,大小支脉无数。
今天到的基本是嫡系,妾生子的地位和家奴等同。
这些人生来就高人一等。
被议论的仇灵均无动于衷,他只是有些烦。
叫他回来做什么如果是安慰他那大可不必但看那些同辈幸灾乐祸的态度的应该不是。这些人是不是没有脑子
他们以为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被叫回来,行善吗
锁灵丝涌出,瞬息而至,控制了几人的肢体。
仇灵均望过去,秾丽的脸上挂着冷笑“找死么”
还以为是几十年前,一群废物也配议论他。
没人想到仇灵均敢在祠堂突然动手发难。
“仇灵均”
惊呼暴怒,“你敢。”
仇灵均其实差不多忘记他们是谁了。
他看不见,分不清,也不在乎,冷嗤了一声“怎么要跟我动手。”
讽刺之情不言而喻。
有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最惨的还是被控住的人,身体渐渐失去知觉,锁灵丝简直无孔不入,连呼喊都变得艰难,还有人尖声哭嚎“快拦着他。他是真的想杀了我们救命二爷爷、三伯伯。仇灵均这个疯子,他就是想杀了所有人”
祠堂里骤然乱了起来。
仇家这代掌权人,仇家族长,他刚客客气气的请人进来,见到这幕,冷喝一声“灵均”
锁灵丝崩断。
仇灵均闷哼一声,后退了半步,喉咙上涌上些甘甜,他无所谓的用袖子擦了下“什么事。”
你都要杀人了,还问什么事
族长气的脸色铁青,跟进来的几人道歉“小孩不懂事在打闹,让几位见笑了。”
“打闹我看不是吧。”
“我还以为他只是对魔修冷血,对自家人都是这样还真是呵。”
“百闻不得一见。”
“迟早变成魔头。”
“他就是要杀了我们”仇灵浪惊魂未定,“他都用锁灵丝了”
族长一怒“闭嘴”
祠堂安静下来了。
哪怕是还在哭的仇家晚辈。
族长真的是要气死了。
仇灵均这事闹得这么大,他们仇家怎么可能不管。总不能让那些人一直围着仇家,他好不容易赔下脸拉拢了几人,让仇灵均在祠堂里跪下认个错,表个态,这事就过去了。
谁知道才一会没见人,仇灵均又跟人打起来了。
族长这时也是暴怒,他看向仇灵均,冷声道“灵均,你可知错”
“错”
仇灵均笑了几声。
族长顿时起了些不好的预感,他传音给仇灵均“我身边都是各派各宗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天我们是要给你联合作保,把你从南瘴城的事摘出来你不要胡闹。”
也不要不知好歹,他声音更大,“你可知错”
妙允只是来走个过程,她觉得仇灵均杀了也就杀了,反正是魔修。
今天一看,实在有些不妙。
仇灵均的恶意,好像不只是对魔修。
连妙允这样的支持仇灵均的人都已经心生芥蒂,反对仇灵均的人更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劣性不改,魔性滔天。
屠城再怎么说也过了,更何况还不止屠城。
想让仇灵均死的人真的只是因为他屠城
不,是他太可怕了。
魔修可以被控他们不也可以根据误入南瘴城的几人所说,他们在南瘴城待了好几天都没发现异常,就那么堂而皇之的跟一城尸体相处了那么久。
太鬼邪了。
仇灵均还很年轻。
实在让人寝食难安。
仇灵均仰着头,蒙眼的黑绸被风吹了起来,他勾唇“我有什么错。”
族长“”
他一手压下,“混账”
灵威似山。
仇灵均下陷三寸,骨头都要被压断,腰弯了下去,但他没跪,他还很平静“我没错,我不认。”
“”
倏然一静,无数道目光投向仇灵均。
今天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为什么不认
族长更是气愤,蠢货白痴
他怒极反笑,“不跪是吧,我看你能扛多久。”
仇灵均看不见。
他只能听得到别人的声音,空茫、漆黑,游荡的全是恶意。
走个过场要他跪、认错凭什么。
谁知道他受的委屈,或许是知道只是不在乎。
仇灵均一步、一步走向祠堂门口。
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浑然不觉“你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你们只知道我恶毒,心狠手辣。”
族长“”
多年未见,他才发现这孩子好像是不一样了。
“你们不关心,你们只知道我活了下来,他们死了。”
仇灵均又笑了两声,很轻,“谁要来杀我,来就是了。杀不了我我保证,死的一定是他们。”
他不是个好人啊。
恶劣、乖张,睚眦必报。
他也不是生来就这样。
眼见仇灵均要走出祠堂,族长眉心一跳,他不能再继续施压了,仇灵均会活活被镇死的,他只得道“站住你今天要是走了出去,就再也别回来了”
仇灵滞了一下“随便。”
他走了出去,黑靴踩在地面上,招手,一张弓浮现,其上纹路崎岖繁复、似有妖鬼被囚扭曲,无箭拉弦,一道白光急射而出。
炽热一闪,千里外的一处小院融化在炙热中。
那是仇灵均在仇家的住所,也是他的所有,伴随着一声爆鸣,烟消云散。
仇灵均没再回头。
黑衣少年衣袍烈烈,束发金环被风吹得铃铃作响“即日起,我与仇家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仇灵均走了。
族长的手一直在抖。
谁也没想到只是简单的走个过场的事会演变成仇家这一代最有出息的晚辈和家族决裂,走得义无反顾。
“走吧。”族长强行压下不断颤抖的手,“让诸位笑话了。”
他拍桌子,“就当我仇家生了个冤孽。”
仇灵均其实没什么地方可去。
瞎子活动也真的不方便,他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抱着师兄给他的、也是陪了他三十年的白虹剑“白虹,带我回剑宗”
察觉到了,是师兄的气息,他没哭,笑容灿烂,“师兄,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