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时候也会回来看我, 大多时候,是为了给我爹汇报,然后再顺带看我一眼,我从来都不知道, 她对我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黄秀儿面无表情, 看着江面, 眼泪却从眼角滑落,像是能透过江面,看到杏儿的脸。
乔颂站在船舱口, 听到这话,慢慢在裴宁身后坐下来。
“她不过是弱女子而已。”
黄秀儿低声道。
一开始, 她认为杏儿和普通的女子没什么差别,就算是被卖了, 杏儿也是温柔一笑, 脸上有多年教养下的风轻云淡。
她从不会轻易向黄秀儿说什么, 只是每次回来看她, 照旧给她染指甲,看她最近绣的纹样, 有时心情好了, 也会笑着打趣两句,问黄秀儿中意什么样的男子。
黄秀儿不喜欢男子。
自小就不喜欢。
她见惯那些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人满嘴仁义道德,转头却在买瘦马时讨价还价。
对待妻女也不见得多好, 只是期待她们少惹些麻烦,少管一些他们男人的事。
那个时候她就不喜欢了。
但是黄秀儿一直都没说。
直到后来有天杏儿来看她,两人坐在藤椅上,黄秀儿倚在杏儿腿上,阳光从院子里的紫藤里洒进来, 四周静谧的像是只有风声。
黄秀儿没了约束,闭目享受,杏儿手指带着冰凉的温度,在她鼻尖上滑动。
她问,“杏儿,要是我让我爹把你赎回来,你是不是就能一直陪着我了”
杏儿没回答,黄秀儿睁开了眼,对上杏儿温柔似水的眸。
杏儿笑着问,“为什么想要赎我老板可舍不得把我花重金买回来。”
她是瘦马,却也掌握着最重要的人际情报,有些事,别人不好打探,但是她却可以。
黄秀儿脸上失落清晰可见。
她那个时候只是觉得,她对杏儿是单纯的依赖。和爱,没有关系。
那,她想。
还是比丫鬟和主人的关系,要更亲密一些的。
杏儿笑着问她,“你这样黏我,以后嫁人了怎么办要是嫁了人,就得照顾你的夫君,还会和你的夫君有孩子,你们”
黄秀儿不敢想这个画面。
她缩在杏儿身边,下巴搁在杏儿肩膀上,失魂落魄的,“可是我不喜欢嫁人,也不想要夫君。”
那不是她要的生活。
她从来都不敢想会和什么样的男人成亲。
因为她厌恶他们,从心底就不愿意和他们发生关系。
她也知道父母考虑她年纪到了,正在给她找门当户对的家庭。
说不定她很快就会被嫁出去。
讨得夫君喜欢倒还好,有个两年安稳日子可以过,但,若是讨不得呢。
便一辈子当个躯壳,当个毫无思想的玩偶,比瘦马好不得多少,但是又有什么区别呢
瘦马还知道自己是个瘦马。
但嫁为人妻的,或许永远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她们弄不懂。
也不会有人让她们弄懂。
“我想要你。”
黄秀儿捏住她的手指,脸蛋在她脸上蹭了蹭,眷恋又舍不得的情绪,“我想要你,想将你赎回来,不让那些男人碰你,你是我的,我想要只有我们两人的院子,有你陪我”
院子里只有风声。
花鸟铃在风声中响了两声。
两人的唇不知怎么就挨到了一起。
杏儿吻着她,轻声问,“那你嫌弃我吗”
杏儿那一如既往的温柔多了些伤感,看不出是懊恼,还是自责,“我我终究已经不干净了。”
黄秀儿坐直了身子,更激烈回应她的吻。
从那以后,两人便经常相见。
无人发现她们的异样。
她们自小一起长大,在一起便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顶多是亲亲抱抱,外人面前从不逾越,外人看来,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后来便不常有机会见面了。
杏儿不肯见她。
也不愿找她。
黄秀儿不知道为什么,去了好几次码头,去找了杏儿好几次,杏儿都躲着不见,黄秀儿后知后觉想起当时爹娘要为她选夫。
她不要嫁人。
她又去码头好些日子。
直到最后一次,她遇到买杏儿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年纪实在有些大,看着人的时候眼神漂浮,没个正形。
看见黄秀儿,他眼神在发光。
他笑道,“这是谁家养的瘦马这样的姿色,倒是也难得一见。”
他揽着杏儿的腰,朝着杏儿笑,“不如让她一起来伺候我让我看看你们姐妹俩”
杏儿只是拿着扇子遮住脸,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婉,“郎君说笑了,这位可是黄老板家的千金,这话要是叫黄老板听去,可得叫郎君有好果子吃呢。”
黄秀儿第一次看到屈膝奉承的杏儿。
和她认识的杏儿。
全然不同。
她不理解。
为什么杏儿会愿意伺候这样的男人,为什么杏儿会因为这种男人要远离她。
她都没有说要结束,杏儿怎么能把她往外推
那男人一听是黄老板家的,脸上笑容更浓,虽然没再动作,却开口笑道,“他家千金不是更好他专门卖瘦马,说不定这千金,也是拿来当做瘦马养的。”
他手在杏儿臀上摸了一把,杏儿没反驳,只是掩唇一笑。
黄秀儿狠狠瞪了那男人一眼,更是没想到杏儿会如此,她当下拂袖离开。
没再回头看杏儿一眼。
可是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不会在那个时候离开。
她宁愿,宁愿告诉杏儿,她有钱,也会慢慢变强大。
让杏儿等等她。
她也真的没有嫌弃过她。
她想告诉杏儿,她和她之间,纵使有困难重重,只要她愿意,哪怕她遍体鳞伤也无所谓。
只是杏儿没给她这个机会。
第三天黄秀儿才听说那个男人的死讯。
他死得很惨。
胸口被插了无数刀,昏睡中被人插了数刀。
杀他的是杏儿。
她终于在那一刻知道,杏儿对她不是没有爱的。
只是已经太晚了。
杏儿被抓进监牢,都没有等她去看一眼,就已经惨死在牢中。
惨死前,还被人百般。
因为她是个瘦马。
“我做错了什么呢我什么都没做错,那些人,那些人他们以正义之命,来惩罚来惩处她她又有几天的好日子过活他们说她是杀人犯,说她是低贱可恶的瘦马,便肆意践踏,便随意”
黄秀儿身子在颤抖,双眼布满红血丝,“我不过是将他们做的事,回报给了他们的子子孙孙,这有什么错呢”
她笑,“他们不曾有过痛彻心扉的感觉,他们是人间恶魔,他们犯下的罪孽他们终该去赎回”
她趴在船板上,脑袋磕在木板上,声音沙哑,眼泪倒流,“我的杏儿我的杏儿那个时候,该有多疼”
该有多想她啊
“我只欠她的我谁都不欠,我只欠她的”
她只是欠杏儿一个人。
她觉得不公。
倘若能够重来,她要攒好多钱,要掌权,要早日将黄家这一切都握在自己手里。
便是让杏儿一辈子陪在她身边又如何
没人敢多言一句。
没人敢指指点点。
谁敢质疑她的财力,质疑她的手段
裴宁面色严肃,“那些菊花盆里的肥料,装着之前那些人的尸骨”
黄秀儿匍匐在地上,低声一笑,“是,是他们的”
她坐起来,仰着脑袋,“我制造了不少意外事故,他们一个个都死了,死了也不算,我把他们种到盆子里,把他们送出去,让他们连投胎都不能,这不是很好吗”
“人总是要为自己犯下的罪孽负责的。”
黄秀儿抬起头看着天空,只觉得天黑的太过浓郁。
裴宁看着慢慢靠近的官船,低声道,“你说的没错,人总要为自己犯下的罪付出代价,不管原因是什么,错了就是错了。”
没有人愿意去深究犯罪后的故事,罪孽就是罪孽。
需要人去偿还。
黄秀儿扭头看了一眼她和乔颂,笑了笑,“有时候我很羡慕你们。”
她低声道,“你们有机会在一起,有机会可以选择,我却没有。”
黄秀儿低声道,“杏儿的尸骨埋在我的院子里,在我房间床下,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裴宁默了默,“你说。”
“我死后,你把我和她一起,埋在黄家老院子那棵紫藤花藤下吧。”
不求共生,但求同穴。
“她喜欢僻静温和,但我想她一个人待的时间够久了,她应该也很想我了。”
黄秀儿说完,一跃跳入江中。
护卫和春桃惊呼要去捞,裴宁看着她深入江底,一副决然姿态,低声道,“没用了。”
她拳头紧握,“她不想被人裁决。”
所以,宁愿赴死,也要自由。
两日后。
江南黄家一夜之间被抄,让人始料未及,百姓更没想到,黄秀儿竟然会做拐人的买卖。
她还专拐少年青年。
百姓破口大骂,骂她是个蛇蝎心肠,官府收缴了黄家家产,却将黄家老院子给留了下来。
裴宁按照黄秀儿嘱托,将两人装入了双人棺中,埋在了那棵紫藤花下。
紫藤花过了季节,没有开放,只是檐下花鸟铃在风起时摇晃两下,像是在奏响人间乐章。
裴宁往后退了退,在那花钱烧了一盆纸钱,乔颂走过来,拿了纸钱一起烧,两人手指碰在一起,乔颂往后一躲,裴宁一抓,用力握了握。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一边写一边哭,我发个红包让你们开心一下吧。感谢在20211011 20:15:1620211012 17:06: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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