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雪倾淡然一笑。
原来, 这大佛的暗门设在山脚下,佛身里的空间宛如一个向上延展的山洞,本该是个避风保温的暖洞。但当山岩把暗门堵得严严实实之后,对寒意敏感的狄雪倾便隐约感到有一丝清冷凉意从头顶上漫延下来。
于是她取了盏油灯沿着岩壁仔细观察, 不但发现了刻在山岩上的浮雕, 更发现一条陡峭的盘旋向上的岩壁残路。
“这条残路, 应是供匠人开凿浮雕时攀登所用。倘若浮雕里的人象征着世间一百零八种烦恼,仅仅低处几张人面可是镌不完的。所以我猜,如果能沿着这条残路走上去,一定能到达佛身高处。至于高处是否通向外界”说到这, 狄雪倾下意识拉紧墨色厚裘, 轻咳了几声才淡寞道“这副残躯不会骗我。”
迟愿前日也曾到此勘探佛身。只是那时来去自如, 她的心思更多在生铁上, 从未想过佛身高处有何洞天。而现在, 狄雪倾的发现虽然给众人带来一线生机,但她察得端倪的方式却未免惹人心疼。
迟愿沉思一瞬, 取下一盏灯火递给九回,郑重道“残道险阻, 我来殿后, 烦劳九回真人在前代为开路。”
“愿为效劳。”九回欣然领命。
不出狄雪倾所料, 岩路紧贴山壁盘旋而上, 所经之处皆为挣扎而出的痛苦人面。残路每隔不远, 都有一盏小小油灯。还有残油的,九回就俯下身点燃。油尽的, 便放那枯灯在寂夜里蒙尘。
随着众人越攀越高,岩路边斑驳亮起的灯盏也越来越多。只是这灯光昏暗晦涩,远没有银河星光浩瀚, 也不似深林萤火宁和。幽森佛身里,零星火光诡谲摇曳,反映得岩壁上的张张面孔更显痛苦狰狞。
众人谨慎且沉默的向上攀登。不久,九回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她脚下的岩路愈加狭窄,每走一步便有碎岩哗啦啦的向下落去。
秋岑随在九回身后,默默看着九回将拂尘掖在腰间背影。那缕棕红色的兽尾在她眼前摇来摆去了许久,惹得她心中莫名腾起一股焦躁业火。
“姐,这里好高啊。”秋逸向下望了一眼,忍不住又唤秋岑。
秋岑心头一激,那棕红色的拂尘竟突然从她恍惚的视野里消失了。她慌忙定睛细看,却见九回正转过身,把手中昏昏欲灭的油灯凑近到她的面前。
“秋姑娘,注意脚下。”九回的口吻和她的目光一样静淡。淡得秋岑完全无法判断九回有没有发现自己瞬间缩回去的手指。
一阵幽风忽来,九回手中的火光骤然跃动。刹那间,岩壁上刻着的痛苦面孔仿佛活了过来,怒目冷呲着秋岑心中的恶念。
秋岑不由骇然。旌远镖局是云天正一盟下的名门正派,自己也是从小受得仁义道德教诲。她怎会在尚未确定九回是否与旌远案有牵连之前,用这种阴险手段将她至于死地呢。
“秋姑娘,畏高”九回见秋岑神色不定心慌不安,淡然又问。
“不是”秋岑循声抬起眼眸,目中即刻映满九回神情漠然的脸。秋岑猝然一怔,垂下眉睫嗫嚅道“我没有。”
九回不语,提回灯盏继续向前。
越向高处攀走,岩路越是陡峭难行。很快,众人已暗中调起内力紧缚岩壁,再不敢分心多言。
迟愿看着眼前的身影,微微蹙起眉心。毛质丰厚的墨色重裘虽然保暖,但在此刻却变成狄雪倾极为繁累的负担。尽管有顾西辞尽心护着,狄雪倾迈出的每一步仍然无比艰难。
好在这慢长且艰险的攀爬终于有了结果。走在最前面的九回停下脚步,将目光投向不远处,似乎在确认什么。
“如何”迟愿问着,鼻息里已经嗅到了清新空气。
九回道“对面确有一道裂隙通向洞外,但足下再无残路,需得向上越过此间,才得逃出生天。”
“这距离”秋逸斜乜着眼睛向脚下看了看,判断道“远是远了点,倒也不是不可以。”
佛身中,一路走来点燃的灯盏已经熄灭许多。只有高处新燃的几盏还亮着。偌大的佛身空间早已变得幽森昏暗,宛如一头巨兽潜藏于深渊中。那几盏灯火便是它寒光闪烁的獠牙,正等着失足坠下的人摔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九回仔细看了看深渊对面的落脚点,足下一点纵身而过,稳妥落在断路对面。
“姐,小心。”秋逸小声叮嘱秋岑。
秋岑诨号穿云燕,轻功自然不差。只是她月前走镖出了点岔子,伤到腿脚尚未痊愈。
“不妨事。”秋岑拍拍秋逸肩头,转身提了内力飞身跳跃。
不知是佛身昏暗还是伤势作祟,秋岑落脚时偏就生出些差池。本该双足完全落地的她,却只有脚尖踩在碎岩路边。为保平衡,秋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前后仰摆。
这时间,一只棕红色的拂尘及时伸到了秋岑的面前。
秋岑刹那领会九回之意,但却没有领九回的人情。只顺势将拂尘挥开,凭一己之力站稳在岩路上。
秋逸年轻力足,自也不难。
待这三人过去,便轮到了顾西辞。
迟愿犹豫一下,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顾西辞已神色凝重的从背后揽住了狄雪倾。
顾西辞修的锦溪心经,武功路数追求轻盈灵动。倘若只是单人跃过深渊当然不在话下,但要是携上一个身着厚裘的人
迟愿的忧虑正在此处,她想对顾西辞说不必勉强。但又恐这般言语对顾西辞这样的武者来说,实有冒犯之嫌。
“挽紧。”顾西辞也不是那般瞻前顾后拖泥带水的人,不待迟愿开口,已揽着狄雪倾一跃而起。
迟愿深深瞩目那两道凌空的背影,一时竟忘了呼吸。行走江湖多年,她还从未有过这种心悬一线的感觉。直到目测顾西辞可以平安抵达,迟愿的心终于松缓开来。
然而,不知是山岩太薄还是两人的重量太大,顾西辞携狄雪倾踏上残路时,那落脚处的岩石竟突然碎裂坍塌,猝不及防的将两人坠下悬崖。
“抓紧”顾西辞狠咬牙关,一只手紧紧扯住全身悬空的狄雪倾,另只手则用力去勾山岩以止两人的坠落。即使五指立刻被石壁摩擦得鲜血淋漓,也没有放松一丝力气。
迟愿霎时警醒,飞身扑向深渊。
将一身墨色厚裘的人揽入怀中,狄雪倾并不沉重的身体让迟愿真实的感到了一个人的存在。她将那柔软且单薄的身体满满拥紧,厚裘之下,仍能清晰感觉到狄雪倾纤细的腰肢。
没有狄雪倾的牵坠,顾西辞翻身借力,踏着山岩上突出的人面重返岩路。随后,迟愿也揽着狄雪倾安全到达。
“西辞,你怎样”狄雪倾关切顾西辞的伤势。
顾西辞下意识往背后藏起左手,平淡道“无碍。”
狄雪倾微微颔首,目中歉意犹在。
沉默须臾,狄雪倾转向迟愿,轻柔道“多谢大人,救下我和西辞。”
“阁主无需客气。”迟愿依然深深看着狄雪倾,语气却比狄雪倾更柔几分。
一行人有惊无险,侧身从那道狭窄裂隙鱼贯而出。佛身外已是一派长夜破晓细雪初霁的清爽晨色。
此刻,众人正站在宏伟佛像的右肩上。虽未登上佛顶,也足已一俯永州,全瞰大漠。只见天地之间浩瀚长空湛蓝如洗,杳渺沙海一望无际。极目远眺,乌布城银装素裹安静祥和。一阵凉风悠然拂来轻抚容面,更令刚从狭暗之处走出的众人倍感心怡。
秋逸舒爽的伸了个懒腰,忽然定睛叫道“姐你看那佛手上是不是刻了字啊”
迟愿循声望去。但见大佛右手微微前伸,竖起五指持无畏印,其中无名指上确有几道斑驳划痕。只是昨夜细雪纷飞将那刻痕半遮半掩起来,一时无法看出端倪。
迟愿猜疑那划痕字迹与佛身中的生铁相关,轻身跃上大佛手臂近前查看。待她挥袖拂去佛指残留的霜雪,却见那上面刻着的,乃是前朝的一畔诗句。
“众里寻他千”迟愿轻声呢喃,心尖倏的一紧,竟下意识转过身。于是,正看见晨光悄然寥落进狄雪倾的发丝,轻轻撩起心弦,又被清风抚入浅淡。
而狄雪倾身着墨色厚裘亭亭而立,清颜似雪明眸如月。迟愿不过蓦然一瞥,便被她捕到了掩藏在目光中的柔软。于是,狄雪倾嫣然浅笑,将那月光那细雪全然予以了迟愿。
迟愿深深呼吸,未料雪后干冽的空气竟也如此宜人。未加逗留,她轻盈跃身返回到大佛肩上。
“上面写着什么”狄雪倾目光流转,轻声询问。
迟愿脸颊轻绯,平静道“无甚特别。”
“提司大人,我们”秋岑本想简单询问,但见迟愿目光忽然一凛,顿觉自己发问的时机好像不太妥善。无奈话已出说一半,她也只能尴尬继续道“我们可以下山回去了么”
迟愿收敛视线,肃然道“下山可以,回去不行。”
秋岑心中咯噔一下。这位提司大人不会真想把她和秋逸抓回御野司问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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