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一阵箭雨插身而过, 将迟愿身上衣袍割得斑驳。残破处,幽幽烁着轻银链甲的微光。链甲环扣细密交织,将三支利箭端端卡在其中。虽未能卸尽千钧之力,却也护得迟愿免受重伤。
迟愿取下三支羽箭丢在一旁, 目光落在狄雪倾的右腕上。那里还嵌着一支无法轻易拔除的利箭, 撕扯着狄雪倾沾满血污的素手隐隐颤抖。
一瞬间, 疼惜与内疚如海潮般汹涌吞没了迟愿的心绪,她甚至宁愿那支箭干脆就刺进自己的眉心,也没什么不好。
与张照云对话过后,寒伤交加的狄雪倾再无气力坚持。她的身体轻软无依向后倒去, 宛如一羽脱于悲雁翼下的染血残翎, 飘然而坠, 零落高天。
迟愿即刻上前, 将那副娇躯弱骨深深揽进怀中, 轻轻拥紧。
“待老夫擒下笑面鬼,再来收拾你们俩个”张照云心生不安, 狠狠丢下一句话,带着尤速和连弩手匆忙赶回羲女轩排兵布阵去了。
狼藉地库中, 顷刻只剩狄雪倾与迟愿两人。
迟愿垂眸一看, 怀中人已是面色惨白双目轻合, 一副凄楚可怜的模样。
“狄阁主。”迟愿疼惜低唤。
“我无碍”狄雪倾微睁双目, 依着迟愿勉强立稳身体, 轻扶右手道,“烦请大人帮雪倾折断箭矢。”
“折箭”迟愿不禁惊愕。
狄雪倾被一支柳叶利箭贯穿手臂, 必然伤筋动骨、绞肉割血。此刻两人身处囹圄,没有良医利刃。贸然折箭拔除话,可能会难以止血断送性命。
“我知道”狄雪倾看出迟愿的忧虑, 艰难道,“大人还随身带着御野司的金创药吧那药很有效,上次”
狄雪倾勉强说完半句话,声音已经虚弱到颤抖。她似乎还想继续说下去,却不得不停下来。擎着的右臂也难再坚持,沿着迟愿的臂弯滑落下去。
一时间,箭矢勾碰两人衣衫,疼得狄雪倾刹那黛眉紧锁,身枝轻颤。
迟愿无措的僵在原地,只觉得放松揽紧两相为难,生怕再弄痛狄雪倾。
静顿片刻,待剧痛略有止息,狄雪倾缓缓睁开双眸,再次请求道“大人折箭。”
迟愿不知狄雪倾为何执意如此,但她知道她若不依,狄雪倾便会一直坚持下去。好在御野司的金创药乃是皇室御医为大炎军中将士精心研制的止血良剂,用料选材皆为上乘。而张照云的连弩手也留了不少羽箭在此,让她能干脆利落的斩断羽箭箭杆。
“好,你且稍等。”迟愿话音方落,俯身轻抄,却是小心拿捏力道,将狄雪倾柔柔稳稳的抱了起来。可她虽已万般留意,狄雪倾还是被剧痛激得沉闷轻哼了一声。
迟愿听闻,心中酥痛,像捧着脆纸薄冰一般,把狄雪倾缓缓安顿在了墙边的木箱上。
扶着狄雪倾依靠墙壁坐稳,迟愿先将身上残袍撕成若干布条。然后在木箱上拔下一根箭矢,转身取了砚台。最后回到狄雪倾面前,拿出了金创药。
一切准备妥当,迟愿轻声询道“开始了”
狄雪倾垂眸不语,只默默颔首。
迟愿半蹲下去,用左手小心托起狄雪倾的右臂,将箭杆的尾端置在木箱上。然后将拾来的箭矢放在狄雪倾手中,无奈道“请狄阁主把这箭锋压在箭杆上。”
狄雪倾略微转身,依言照作。
迟愿深知此刻绝不可犹豫,否则吃苦的便是狄雪倾。于是她提起内力把心一横,手起砚落,借箭锋之利斩断了箭杆。
尽管折箭的动作已在电光火石间,但加在箭杆上的力道还是无可避免的震动着狄雪倾的血肉。狄雪倾面色苍冷,神情隐忍。待那箭杆断开后,不由摊开左手指关,任手中箭矢滚落在旁。
迟愿看在眼中,又痛又怜,柔声道“箭已经断了,现在我要把它从你的手腕中抽出来。可能会很痛,你忍着些。”
狄雪倾闻言,扬起眼眸,幽幽望着迟愿。
迟愿一怔,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什么。
狄雪倾却是勾起淡无血色的清唇,柔弱浅笑道“大人与我说话像在哄小孩一样”
“不是小孩子,还这么逞强”迟愿未料狄雪倾这时还有心思与她玩笑,心中愈加柔软。
狄雪倾目色黯淡,低道“是雪倾笨拙让大人见笑了。”
狄雪倾随意一语,迟愿脑中倏然闪回她被利箭刺中的一幕。
那时狄雪倾察觉此箭凶险,即刻飞身赶来阻拦。情急之下,她只想抓住飞箭救下迟愿。可惜她终究没有武功傍身,无法精准截下箭矢,反被那利箭贯穿了自己的手腕。
难怪那时,狄雪倾紧紧握着右拳。
她掌心里,空空抓紧的,便是明知无力改变,也要决然相赴的无悔了。
迟愿不可抑制的连眨几下眼睛,鼻腔里微微传来酸楚的感觉。她轻启薄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喉中却生生哽得难受。索性,迟愿任自己就此陷入沉默,埋头将简易绷带和金创药备好。
然后,迟愿将一片叠成方块的布条递在狄雪倾唇边。
“不必了。”狄雪倾摇头拒绝。
迟愿也不勉强,只把左手扣进狄雪倾染血的掌心里,用虎口和拇指压稳狄雪倾的手腕。然后右手捏住柳叶箭锋,轻轻的,缓缓的,从狄雪倾的血肉之间把断箭扯了出来。
许是吉人天相,这支飞箭虽然让狄雪倾受尽皮肉之苦,却没有割破血管夺她性命。
迟愿利落地将金创药撒在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药粉浸血入肉,引得狄雪倾的纤弱之身难以自抑的微微颤抖。但她不过咬紧牙关,默默地承受着。从断箭那一刻开始,到迟愿一圈圈为她缠紧绷带,狄雪倾始终没有发出一丝一点的沉吟声。
这让迟愿更不忍心去看狄雪倾的神情。但那被紧紧牵攥着的左手,却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狄雪倾正在经历一场锥心刺骨的痛。迟愿再难忍耐放狄雪倾一人独自受难,她抬起眉睫匆匆一瞥。便见狄雪倾已经脸色清薄若纸,额角细汗暗浮,俨然痛苦至极。
“轻银链甲可防弩箭,迟某尚且留有回转余地,阁主何苦上前受此妄难。”迟愿目色如愁秋水,半哀半柔。言语看似责备,却又字字爱怜,句句疼惜。
“我不知道。”狄雪倾轻声回应,眸中掠过些许茫然。
心,猛然被狠狠抓紧。沉默片刻,迟愿给狄雪倾腕上缠绕仔细的绷带打了结。她站起身,把掉落地面的外袍取来,再将狄雪倾裹紧围暖。
狄雪倾无力言谢,只用楚楚目光凝看迟愿。
迟愿无奈道“你,唉何必委屈至此。”
狄雪倾垂目浅思,早有答案。只是酝酿许久才聚起气力言语,缓缓述道“张照云自诩强者,自不容弱者凌驾其上我若以弱者之姿杀其风头,必可溃其心防。”
以柔克刚,以弱胜强。
正是狄雪倾此番归返霁月阁的制敌之策。
所以自达凉州,迟愿始终克制。便是这羲女轩失手被擒,地库里难逃箭矢,又何尝不是依照狄雪倾“示弱”的指示而故意为之。
只是迟愿从未想过,狄雪倾会因她受此一劫。
仿佛看破迟愿的愧意疚情,狄雪倾柔声又道“这伤本在意料之外。只要此行能撬开张照云的嘴,雪倾残身如何都不委屈。”
说着,狄雪倾托着伤臂,竟试图想从木箱上站起来。
“要做什么”迟愿立刻上前,扶住身形踉跄的狄雪倾。
狄雪倾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云弄心经上,虚弱道“孙自留修过三境云弄,他来后需以四境驾驭,我”
迟愿立刻明白狄雪倾为何要执意折断箭矢。已经伤成这般模样,她却还想着誊抄云弄来操控局势。
所谓伤是意外,便可当做没发生过么
“不可”迟愿严厉制止道,“御野司的金创药再好,也敌不住一直牵动伤口。你若再去提笔写字,箭伤必崩我不允”
“大人。”狄雪倾打断迟愿,亦严肃道,“事关雪倾家仇和银冷飞白旧案,怎可前功尽弃。”
迟愿不假思索,直道“不许。”
迟愿竟不由她,狄雪倾不再僵持,幽幽盯着迟愿,执意要起身。
“我说,不行。”迟愿拂手按在狄雪倾的左肩上,轻易就阻下了这个身负箭伤的羸弱之人。
唯恐狄雪倾心思不止,迟愿又向前逼近几分,将背倚墙壁的狄雪倾牢牢环在身前。其意便是警告狄雪倾,乖乖在此静心修养,不要再妄想前去造次。
“大人”被迟愿且温柔且专横的囚在咫尺,狄雪倾着实无力抵御,只得暂且放弃。
片刻,狄雪倾面带忧色,又再询道“那可否由雪倾来读,大人代笔书写。”
迟愿稍做思量,犹豫道“如此被我窥知贵派心法,终究不妥。”
“无妨。”狄雪倾轻声道,“这次从第四层开始写大人再是聪颖,也难解其意。”
迟愿闻言,愈加难为。
狄雪倾如此孤注一掷,将赌注压在孙自留身上。便是因为驭下笑面鬼不仅是羲女轩时局的转机,更是她日后立足霁月阁的势力之本。若非这意外箭伤,迟愿怎忍悖拂她意。
狄雪倾见迟愿动摇,追言道“雪倾之伤虽是意外,但血不能白流。”
“也罢。”迟愿无奈松口,扶起狄雪倾,重归笔墨之畔。
作者有话要说 哦豁,超出预期。
看来重要桥段要留到91章啦
小租租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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