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照云自知无活, 闭眼受死。未料一丝隐痛过后,颈边寒意骤然止息。那刀刃力含千钧压在肩头,却只将他的脖子割破了些许皮肤。
张照云睁眼开眼睛,但见迟愿正稳稳擎着初白怒视于他。
“哎呀呀, 这是唱的哪一出儿啊”孙自留见张照云被擒, 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笑吟吟道,“掌命使平日可是最不肯服输的,怎么今天都不挣扎一下,就乖乖领死啦”
“呸”张照云狠啐一口, 咬牙道, “虎落平阳, 小人得志”
“难听, 太难听了。”孙自留挑眉毛道, “咱哥儿俩同门多年,好歹有些面子上的交情, 你怎么能说我是狗呢。”
张照云冷道“有自知之明便好。”
孙自留摇头笑了笑,走近前来。
迟愿制止道“御野司将缉此人以备审讯, 还请掌秘使退后。”
“我认得我认得, 黑鞘金纹, 红尘拂雪嘛。”孙自留笑眯眯看着迟愿手中刀鞘, 回手指向院中堆满尸体的角落, 道,“但那几个兄弟都是我为阁主精挑细选的护卫, 就这么草草的被掌命使给杀了,我打他几拳给弟兄们报报仇,不过分吧”
院墙深处一片幽森黑暗, 已经看不清尸身到底是有几具。唯有素雪染红,半冻半凝,如疯枝乱长般向四周蔓延开来。
趁迟愿目光瞥转的瞬间,孙自留猛一提力,以暴风骤雨之势向张照云袭去。张照云措手不及,前几拳便被打得胸腔震痛经脉崩断,喷了一大口血出来。等他再想提势防守却是为时已晚,生生挨了孙自留十数拳,最后被一股迸发的内力狠狠撞进雪中。
“你”张照云不可思议的瞪着孙自留。
张照云有莫残七境之功,而孙自留不过莫残五境,平素里根本不是张照云的对手。就算孙自留趁张照云不备占了上风,也着实不该压他到这等地步。
“厉害吧”孙自留笑呵呵的揉着拳头,睥睨张照云道“此乃云弄四境第一式,刚学的。”
迟愿闻言,不禁蹙眉。
狄雪倾将四境心法交给孙自留,不过须臾功夫。孙自留尚且无暇潜心修习,仅靠粗略浏览便已起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倘若有人将云弄心经修得大成,且不知武林又将惊现几般风云人物。
“你唔”张照云向来不将孙自留和他的掌秘部放在眼里,如今被孙自留踩在头上撒野,胸口更加郁结淤堵,喉头一紧又哕出一大口血来。
羲女轩整夜恶战,终因一方群龙无首宣告终止。
正堂大门被人打开,冷风和血腥再次侵入狄雪倾的鼻息。
“属下救驾来迟,阁主莫要怪罪。”孙自留笑呵呵的把张照云掼在狄雪倾面前,殷勤道“院中逆党业已伏诛,张照云也给阁主逮来了,全凭阁主发落。”
“掌秘使辛苦。”狄雪倾轻声一应,却将目光落在迟愿身上。
迟愿也不在意孙自留邀功,关切回望狄雪倾。
得见彼此无恙,两人相视浅笑,各自安心。
张照云被打得内伤不轻,身上又五花大绑捆得紧实,摔在地上后便连独自起身也成了一件难事。但他还是勉力挣扎着,似乎想站起身来。
想到他平日那副傲气凌人的模样,此刻却卑贱得犹如尘埃。迟愿不禁暗中感慨,狄雪倾又要使她那套杀人诛心的手段了。
果然,狄雪倾就只神情漠然、漫不经心的看着张照云吃苦出丑。直到他终于狼狈起身,才从唇齿间吐出几个毫无感情色彩的字眼。
狄雪倾道“谋害阁主,论罪当诛。”
张照云仰起头,高傲道“江湖从来弱肉强食,成王败寇。老夫今日事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狄雪倾淡道“为我阶下囚,或可生,或可死。唯独不能自求生死。”
“怎么,不杀我”张照云眉头一挑,冷笑道,“也是,连御野司红尘拂雪都掺和进霁月阁的家事里来,想必不是好心助你排除异己那么简单。还是说,你们想从老夫这儿得到什么”
“我不过想你一死,提司大人或有所问。”狄雪倾故作无谓,扬眸淡看迟愿。
迟愿略一沉目,严肃道“泰宣三十四年”
“哈哈哈哈哈,原是如此。”不等迟愿说完,张照云放声大笑,随即又戛然收了笑意,阴鸷道,“那或许要让红尘拂雪失望了,老夫无可奉告。”
“不急。”狄雪倾轻抚伤腕,向孙自留道,“今夜我也有些倦了,先把张照云缉回霁月阁囚起来。下毒、拷打、水刑,或者强辱,总有一种办法能让掌命使开口。”
“啊,强辱”孙自留不知这是张照云恐吓狄雪倾的原话,不禁撇嘴一抖,同情的看向了张照云。
羁押张照云的马车先走一步,迟愿扶狄雪倾行至院中。羲女轩的夜终于重归平静,只是比来时更加阴森。处处凄风卷雪,如亡魂呜咽悲鸣。狄雪倾缓缓驻足,望进一片染血寂夜。血腥与寒冷,处处都是她讨厌的味道。
“苏娘子还在千机库中。”将行时,迟愿想起一人。
狄雪倾幽幽看了迟愿一眼。
“提司大人多虑了。”单春解释道,“你前脚刚出正堂,阁主就命人去千机库寻过。只是那库前守卫已中流矢而亡,且有一行女子足迹由隐蔽处通往轩外。想来那苏娘子早已逃出生天,无需挂念了。”
“如此”迟愿顿了顿。
“走吧。”狄雪倾轻唤单春,离开了羲女轩。
再次回到望晴居,天色已过黎明。富扬尘一觉醒来,才知霁月阁出了此等大事。他紧忙唤来常驻阁中的郎中为狄雪倾详细诊治伤处,也好抓紧表现。
那郎中是个女人,名唤石衔珠。从三十几岁起便被富扬尘请来为阮芳菲调理身体,如今已是五旬有余。不仅生得慈眉善目,清伤敷药包扎的手段也是细致利落,很是在行。
待狄雪倾在内室的月洞门暖床上歇下,迟愿便随石衔珠一起来到廊下为狄雪倾煎药。
须臾,石衔珠忍不住问道“提司大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可是不放心老身”
“抱歉。”迟愿微微尴尬,委婉道“此药对狄阁主来说至关重要,在下不得不”
石衔珠笑了笑,和蔼道“要说给阮副使瞧病的这二十年,老身确是不解。天下怎么会有如此狠毒之人,竟故意用药把个健健康康的姑娘给折磨得不成人样。但老身也是明理之人,自不会把阮副使的苦难怪在狄阁主身上。况且阁主她”
石衔珠说着,不住摇头。面色悲怆,难掩失望,甚至比提到阮芳菲为宿疾遭罪时还要无奈几分。
“阁主怎么”迟愿关切询问。
石衔珠欲言又止,回头看了看望晴居紧闭的房门,才压低声音道“狄阁主年纪轻轻,却已身如残灯,渐近枯竭。便是现在炉上煎着的吊命苦药,也不过是饮鸩止渴罢了。老身见提司大人与阁主情谊颇深,不妨与大人直说。阁主今年正值双十年岁,倘若日日服药精心照料,满打满算或可再活上二十载。”
“二十年”迟愿眉心骤然蹙紧。心中纵有百般滋味霎时涌起,最后却是尽数化作哀愁。
“对,二十年。”石衔珠赞钉截铁的确定,又深深叹道“以阁主现在的情况,可再受不得伤筋动骨剜肉失血的大伤了。否则那二十年就只能有减无增,便是阎王有心开恩,也替她添不得阳寿。”
火噬散的味道渐渐氤氲,像苦涩笼罩的晨雾。迟愿怔怔望着清白雾气,坠入了沉默。
“大人,你这伤”石衔珠仔细盯着迟愿脸上的伤痕瞧看,目色犹豫不定。
“假的,是易容术。”迟愿回过神,拂手轻触脸颊。
“竟是如此精致逼真么”石衔珠惊声讶叹,道,“还是第一次见呢,连老身这个郎中都上当了。”
“狄阁主的手艺。”迟愿浅然一笑。
“呵呵呵呵,那丫头手真巧。”石衔珠笑着夸赞,忽又止了言语。
迟愿意识到什么,试探道“阁主的手”
无奈神色再次浮现,石衔珠顿了顿,一半玩笑一半宽慰道“举箸提笔倒也无碍,只是重物再不得提,穿针走线也彻底无望了。”
迟愿目光轻沉。
“那一箭凶险得很,阁主的手能保住已是不易。”石衔珠犹豫一下,还是拍了拍迟愿的手臂,慈祥道,“多亏大人处理得及时果决,又有上好的金创药止血。而且,包扎得很不错。”
迟愿知道石衔珠在开解她,点头道“所幸平日在御野司有所训练。”
“好啦,提司大人不用愁眉苦脸的。”石衔珠把药壶端下小火炉,笑道,“雪倾姑娘贵为阁主,难道还要靠女红手艺找夫家不成”
“石郎中误会了。”迟愿眼眸一震,解释道,“我并非替阁主愁嫁”
“好好好。”石衔珠也不听迟愿解释,把盛满汤药的瓷壶递给迟愿,道“稍晾凉些,就可以给阁主服下了。让她尽快安眠修养,有助伤口恢复。老身还要抓紧配些补血生肌的药,烦劳大人把药带进房中,单春和郁笛都在呢。”
迟愿小心接过瓷壶,走进望晴居,有人正在外屋等她。
“嘘”郁笛把手指压在嘴巴上,低声道,“阁主好像睡着了。”
“没关系,药也要凉一会,让她先睡吧。”迟愿放缓动作,把灼烫药壶放在桌面上。没有面具遮挡,她脸颊上那条沾着血污的疤痕愈显狰狞可怖。
“是”郁笛小声应下却不离去,只怯怯的看着迟愿。片刻,小姑娘似乎鼓足了勇气,从小柜上捧来一套服饰,小声道“阁主归来时,已命属下为提司大人备了新衣物。郁笛这便服侍大人盥洗更衣。”
乘夜从羲女轩赶回霁月阁,迟愿一心只顾安顿狄雪倾,确实还没来得及打理自己。闻听此言,她略略垂眸,但见身上衣衫既有弩箭划破的褴褛,也有自行撕烂的凌乱。甚至胸前衣襟上,还残着狄雪倾的殷殷血色。
自是不能这样去见她的。
迟愿敛回视线,摸摸瓷壶依然炙手,轻道“有劳郁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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