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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离思寄雪幽怨深
    深山, 厚雪,梅林。梅雪庄依稀掩映在雪色与梅林之间,半幽半冷,半惹春意, 又沾半分清寒。

    梅雪庄的院墙不高。视线越过墙瓦, 甚至可以看见院中一丛丛一簇簇凌霜傲雪的梅花。然而梅花虽多, 庄主人却似乎只偏爱一种颜色,便是那滴血一样的鲜红。

    狄雪倾走出软轿,拉紧衣袍。雪山深处的冷寒更比山外沉重。可这里,竟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

    “倾姑娘回来了。”一名穿着檀棕色冬装的女子迎上前来, 双手交叠轻搭, 举至眉前向狄雪倾恭敬行礼。

    这女子面目清秀, 声音净柔。虽与入髓一样同为梅雪庄侍女, 却于温婉雅致中透出股小家碧玉的芙蓉气质来。

    “倾姑娘”另个容姿娟秀, 神情楚楚的檀棕衣袍侍女也含情脉脉的唤了一声。施礼过后,从手掌后露出一双情意缠绵的眼睛, 牵得眼下那颗浅棕色泪痣更显阴柔凄委。

    “庄主在何处。”狄雪倾不理此女,只淡淡问那第一个来搭话的侍女。

    女子应道“本在留香冢。闻听姑娘回来, 已至泠香居。”

    狄雪倾伫立雪中, 目光远向庭院深处凝望。片刻, 才启了步伐, 往梅雪庄门庭走去。

    狄雪倾走过身前时, 那眼下有泪痣的侍女悄从袖中伸出手,浅浅扯了下狄雪倾的衣衫, 又迅速松开手指文静站好。

    狄雪倾似是不察,沉着眼眸径直离去。

    但这动作却被那温婉女子看在眼中。

    “烙心。”温婉女子蹙眉斥道,“无状, 不可对倾姑娘失礼。”

    原来,那几番于风雪中为狄雪倾送去火噬散和清蒙丹的侍女,名唤烙心。

    “是,彻骨姐姐教训得是。”烙心低眉顺眼,立即认错。

    原来,这温婉如水的侍女,名唤彻骨。

    彻骨跟上狄雪倾一起去了梅雪庄,留下烙心兀自立在原地。待到那两人离得远了,烙心斜扬起唇角,笑吟吟的呢喃道“呵,无状又如何更失礼的事我也对倾姑娘做过了。”

    “烙心妹妹。”入髓如魅影一般出现在烙心背后,用修长无骨的手指挑起烙心的下颚,幽幽问道,“一个人嘀咕什么呢”

    “没,没什么。”烙心瞳孔一震,随即推开入髓的手指,匆匆走进了梅雪庄。

    来到一间朴素且普通的房屋前,狄雪倾却不进门,只驻足立于雪中,轻声道“庄主,我回来了。”

    冷风习习,摇曳飞雪。吹着房前檐下一块儿小小的梅木字牌徐徐转动,也不断掀拨着狄雪倾的衣袍罩帽。狄雪倾静静候着,房间里始终没有只言片语的回应。

    狄雪倾眯起眼睛,那梅木牌上的“泠香”三字似乎比她数月前离开梅雪庄时更加红艳了。又过许久,狄雪倾的眉睫上微微凝了一层冷霜。可那霜色的清冷,却不敌她脸上越来越清透凄白的萧寒。刺骨寒意从脚下向上蔓延,侵扰着狄雪倾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抖。

    彻骨忧心低道“今次似比从前更久了,倾姑娘”

    狄雪倾漠然看着梅木牌,摇了摇头。

    烙心抬手,将冬袍的纽扣解了一颗,显然是想为狄雪倾加上自己的披风。

    “别添乱了。”入髓按下烙心的手,低声道,“又想惹庄主把你们一起罚进断念堂么”

    彻骨亦道“断念堂何等地方,你受得了,倾姑娘可受不得。”

    “是,彻骨姐姐教训得是。”烙心幽幽放手,目不转睛的看着狄雪倾。眼中哀嗔骤起,只怨那两人偏生多言碍她好事。

    又过半炷香时间,彻骨悄然在袖中揉了揉冰冷的指尖,烙心下意识收紧了披风罩袍。就连三人中武功最上的入髓也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狄雪倾更如风中细雪柳梢飘絮,身体僵冷颤抖,仿佛随时都会栽倒进雪里去。

    “你进来。”那粗朴的房间里终于传来一声沧桑低语。

    “是。”狄雪倾神色稍振,脚下却是寸步难行。

    烙心见状,又要上前搀扶,却被狄雪倾冷冷一句“不必”给斥了下去。

    狄雪倾蹒跚推门进去,泠香居的正位上端端坐着一个素衣如兰女人。女人不过四十风华,却已满头银丝,如霜若雪。但她的眉目仍然柔雅,虽未施粉黛,却不掩当年丽质。

    看见狄雪倾的瞬间,女人平静的目光里倏然闪过一丝欣喜。但那欣喜之意很快便在狄雪倾开口施礼的瞬间化作失落。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厌恶的情绪。

    “庄主。”寒意仍在,狄雪倾勉力将双手举止眉前。

    “你受伤了”穆乘雪眼眸一凛,声音里没有半点关怀,仿佛只是在训斥一个犯了过错的孩子。

    “是苦肉计。”狄雪倾低声回禀。她的伤处虽然藏在袖中,但缠在布带中的药味儿终究瞒不过穆乘雪的鼻息。

    穆乘雪那双婉约细致的秋娘眉突然皱成疙瘩,厉声斥道“你怎敢擅自做主,伤了这具我精心调养的身体”

    “事急从权,雪倾知错了。”狄雪倾立时认错,此时反应竟与方才的烙心并无三致。

    “罢了。”穆乘雪兀自揉着眉心,半晌才道“还有三十年,还能撑三十年。”

    狄雪倾立身堂下,一言不发。

    片刻,穆乘雪回复了平静神色,对狄雪倾道“我已有所耳闻,你此去数月,结果却不尽人意。说吧,倒是为何”

    狄雪倾依言,从清州碎雪大会讲起,一直说到张照云在开京城外被暗箭射杀。她把这一行的细枝都向穆乘雪陈述清楚,唯独略了些许与迟愿相处的末节。

    穆乘雪面色不悦,隐忍道“竟不是银冷飞白所为。”

    “如果”将要提到那个字眼,狄雪倾谨慎几分,小心道“母亲的死与银冷飞白无关,或许还是要从大炎朝廷入手。”

    穆乘雪瞥了狄雪倾片刻,道“靖威帝下令赦免赫阳郡主,天下人尽数知晓,何人胆敢抗旨”

    “圣旨无人敢抗。”狄雪倾沉眸道,“除非靖威帝自己言出又悔。”

    “你是说”穆乘雪虽也想过这种可能,但先前在她心中,银冷飞白无疑才是最大的嫌疑。如今证实银冷飞白并非夺取景如性命之人,也只有如狄雪倾所说,再从大炎朝廷这边来寻端倪。

    狄雪倾思量道“我一直觉得奇怪,当年给燕王定下的罪名是谋逆,为何由御野司宋玉凉带兵围剿燕王府。”

    穆乘雪眼中绽出一抹恨意,道“燕州王因与江湖私交过深获罪,由御野司来理有何不可”

    狄雪倾顿了顿,试探道“燕州王毕竟是皇室宗亲。终然有罪,岂是区区御野司可抄其家治其罪的。”

    “放肆你在质疑我”穆乘雪果然不悦。

    “庄主息怒。”狄雪倾立刻道“我是想说御野司去燕州清剿,必奉靖威帝旨意。但那旨意上究竟写了什么,除了御野司提督旁人不得而知。”

    “当年的御野司提督是”穆乘雪思量一下,道“永夜霜刀,迟于思。”

    “正是。”狄雪倾垂下眼眸。

    沉默片刻,狄雪倾重新又道“所以下一步,我想探一探到底是不是靖威帝出尔反尔。明里说着特赦母亲,暗中又生斩草除根之意。刚巧此番清州会上,我结识了一位御野司提司,可以”

    “红尘拂雪,迟愿。”穆乘雪轻蔑看着狄雪倾,道“我听说了,你与她走得颇近。”

    狄雪倾微微一怔,冷冷看向烙心。

    烙心却不知愧,大胆回望狄雪倾的眼神里,泛着三分得意七分如意。

    狄雪倾只得向穆乘雪道“我只是对她的身份加以利用罢了,并无其他。”

    “量你也不敢再有其他。”穆乘雪漠然道“红尘拂雪是御野司现任提督冷刃金刀宋玉凉的得力下属,宋玉凉当年又是迟于思的莫逆之交。你想利用红尘拂雪渗透御野司的想法不错,但她绝不会帮你一个外人来察御野司的秘事。”

    狄雪倾闻言,欲言又止。

    “行了。”穆乘雪道“既然你已经拿回了霁月阁的实权,日后行事也算有了资本。不如早些断了和御野司的人来往,免得太过招摇,节外生枝。”

    狄雪倾沉默下去。

    穆乘雪瞥了狄雪倾一眼,继续道“听闻红尘拂雪机警聪敏,你在她眼皮底下行事诸多,她就没有怀疑过你”

    狄雪倾道“自然怀疑。”

    穆乘雪道“你就不怕她也在和你演一场戏”

    “红尘拂雪武功高深,却心慈手软,正是颗好棋子。”狄雪倾说着,垂下眼眸。片刻,又低语道“对她,我有把握。”

    “行吧,只要能为你母亲复仇,你想怎么做我不拦着。”穆乘雪犹豫须臾,终于松了口。她站起身来,目色迷离道,“走吧,随我去见她,她等你很久了。”

    入髓和彻骨不禁相一对视,然后不约而同的把复杂的目光落在狄雪倾身上。唯有烙心眼底暗浮喜色,殷勤上前,为穆乘雪拉开了泠香居的房门。

    穆乘雪出了泠香居,一路向庄后雪山走去。狄雪倾默默跟在后面,进山的路她很熟悉,但下山的路她走了这么多年,依然陌生。

    两人沐着风雪,进到山中深处。只见山岩峭壁下,梅雪庄浸在整片红梅白雪中,清净沉默。

    于隐士来说,这是一方避世净土。于病入膏肓之人来说,这里是可以寻仙续命的冰上蓬莱。可惜,对于折翼畏寒的飞鸟来说,这里,不过是一座冷锋刺骨的牢笼。

    穆乘雪在一处覆满霜雪的大石处停下,狄雪倾也缓缓止了脚步。

    穆乘雪扫视跟在不远处的彻骨和烙心,冷淡道“你们,在此候着。”

    彻骨和烙心听命,不再向前。只有狄雪倾与穆乘雪绕过巨石,走进一条被巨石掩映着的狭窄山谷。

    峡谷嵌在两座山峰之间,左右山岩相互交错,崖壁上覆着厚厚一层冰晶,仿佛万仞冰锋剑指云天。峡谷越往深处越加逼仄,到了底处,便现出一座瑰绮精雅的陵墓来。

    那陵墓冰雕玉砌而成,上及千年纷飞清雪,下接万年不融之冰,晶莹剔透,不染一丝瑕埃。陵前一株红色梅树由雪地中破冰而出,孑然独立,孤傲盛放。满树花香幽冷,清雅可人。梅树的梅枝上也垂下一块梅木小牌,浅把“留香”三字娟娟刻进了年轮里。

    穆乘雪走到树下,轻轻擦去木牌上沾染的细雪,口中喃喃不知所言。狄雪倾则垂手等候在旁,直到穆乘雪松了木牌,才随她一起走进了坚冰筑就的陵墓大门。

    墓室里,寒气愈加逼人。刺骨凉意和无形死寂弥散在空气中,安静清冷得仿佛时间都被永久冻结在此。穆乘雪步步凝重,拾阶而上,临近那具由凝冰雕凿而成的水晶棺椁。当她越靠近那棺中的人,她的神情便悲喜相参忧嗔各半,复杂得无法言喻。

    只见冰棺中静静安躺着一抹殷红色的身影。那血般红、梅般艳的赤色来自一套华丽尊贵的嫁衣。嫁衣的主人,是一个永入幽冥的年轻女子。女子发如乌云,面似白瓷。便是双目轻合沉然睡去,也难掩眉宇间的英凛之气。她的双手搭在身前,手中握着一枝盛放的梅花。那花枝便如持花的人一样,历经三十年冰封岁月,依然栩栩如生留香不散。

    “跪下。”穆乘雪声音微微颤抖。

    狄雪倾依言,来到冰棺前,将双膝印在冰雪中。然而穆乘雪却迟迟不语,只是看着棺中人伤神。寒意很快沿着狄雪倾的身体攀附而上,将她笼罩在刺骨的寒冷中。狄雪倾虽已极力克制,身体却止不住幽幽作抖。

    “很冷么”穆乘雪终于将注意力施舍给狄雪倾,语气却如这墓中的寒意一样冰冷。

    狄雪倾轻咬牙关,道“不冷。”

    “不冷”穆乘雪解下腰间的青囊布袋,从里面取出条柔软藤鞭,睥睨狄雪倾道,“不冷就脱了吧。”

    狄雪倾沉默无言,用透白轻颤的手指解开外袍,慢慢褪到腰际,只着一身单衣跪在棺椁前。那藤鞭即刻狠狠抽在狄雪倾背上。

    穆乘雪眼眶泛红,厉声斥道“她在这里躺了三十年,她都没有说冷,你怎敢恐凉畏寒你可知你能活到今日,是谁给了你体温,是谁用自己的性命护了你的周全你却迟迟不能为她报仇,便在这里陪她受受苦寒之痛,难道不应该么”

    狄雪倾扬起眼眸,冷静看着穆乘雪,眼中没有一丝情绪。

    穆乘雪见状,又甩了几鞭下去,冷道“你不似她,你不似她你这张又冷又媚的脸,像那个男人。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不要再看了你的眼神里有他的影子,我不喜欢”

    穆乘雪越说越是激动,到最后竟将藤鞭的手柄直戳向的狄雪倾眼睛。狄雪倾不为所动,仍然直直盯着穆乘雪。藤鞭骤然停在狄雪倾眼前,却而代之的却是更加用力的鞭打。

    藤鞭一下下落在狄雪倾的肩背上,血色慢慢从白色衣衫中渗了出来。狄雪倾始终一言不发,甚至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此刻,穆乘雪眼中全是那个名为玲珑七心的男人身影,下手愈加尽力。半晌,她忽然想到什么,扔掉藤鞭扑倒冰棺前,极尽温柔的依偎着棺椁,宛如依进了爱人的怀中。

    “阿如,你不会怪我吧。”穆乘雪轻声细语,仿佛怕惊醒棺中安睡的人,“我对她严格是为她好。不,她是狄晚风的孩子。我是为了你,我只想为你”

    穆乘雪如泣如诉之际,身后扑通一声闷响。她厌恶这声音惊扰了她与棺中人相叙,不耐烦的转过头。却见狄雪倾已是痛寒不支,晕到在地。

    雪倾

    穆乘雪怔怔看着狄雪倾,耳边忽然传来景如的一声轻唤。

    三十年前血色中的一幕乍现眼前,那时,景如便是这样将狄雪倾推进了她的怀里,告诉她这孩子的名字。

    穆乘雪登时惊醒,俯身将狄雪倾揽进臂弯,就像那天她紧紧抱着的婴儿一样。

    “我知道,她叫雪倾。是倾心的倾,是你倾心于我”眼泪从穆乘雪眼中滴落,很快便在狄雪倾的脸颊上冻结。

    须臾,穆乘雪轻轻拭去泪水。起身时,又是一副清淡冷漠的神情。她重新把狄雪倾的外袍穿好,拖着她走出了冷寒刺骨的冰墓,走过了冰雪覆盖的峡谷。

    一直等候在外的彻骨和烙心迎上前来。

    穆乘雪冷道“倾姑娘追思亡母,悲伤过度,你们送她回孤香居吧。”

    语毕,穆乘雪独自又转回了峡谷中。

    彻骨与烙心扶着意识模糊的狄雪倾步步挨到山下。

    待到将狄雪倾送归孤香居,烙心向彻骨道“烦劳彻骨姐姐先扶倾姑娘进去,我稍后便来伺候。”

    彻骨道“侍奉倾姑娘是你的职责,你又有什么要紧事非要此时去办”

    “倾姑娘今夜应是难熬。”烙心笑了笑,道“我去趟蚀魂姐姐的烹香庐,向她讨些医伤的良药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冬季章至此告一段落

    夏季它已经不远

    但是大纲耗尽

    可能要闭关写写夏天的大纲啦

    老板,把车车的油给租加满,上高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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