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在共益县衙整顿, 迟愿将凉州府解差归乡之事交予共益知县处理,另调两辆车马将张照云和素衣弩手的尸首送往御野司。
安顿好相关事宜,狄雪倾也煎好了苦涩的火噬散。迟愿到偏厅去寻狄雪倾,推门进去, 狄雪倾正在纸上写着什么。见迟愿进来, 狄雪倾把纸片叠起来, 收进袖中。
迟愿好奇道“阁主在写什么”
狄雪倾神秘一笑,道“天机。”
迟愿即知多问无用,道“已为阁主备好新的暖舆马车,随时可以启程。”
“马车”狄雪倾起身来到迟愿面前, 扬眸道“雪倾初次骑马, 甚觉有趣。竟有几分羡慕大人, 常可威风凛凛, 策马而驰。”
迟愿微微一怔。
“雪倾与大人玩笑的。”狄雪倾嫣然轻语, 道“乘在马上,背后虽有大人拥怀之暖, 迎面却是风雪如刀,割得脸痛, 雪倾着实无福消受。”
迟愿微笑, 道“阁主若喜骑马, 可选春光明媚日, 游河踏青, 观群芳盎然。亦可择秋高气爽时,穿林越径, 赏红叶漫山。到那时,阁主便信马由缰,缓步慢行, 不失为一番趣致。”
狄雪倾凝眸迟愿,目色欣悦,道“大人所言,确是自在。”
迟愿心绪渐远,视线缓缓沉入了狄雪倾眼中的春花秋色中。
离别之意渐渐深浓,两人却都缄默不提,只心照不宣的把个中浅愁融进了飘渺飞雪。
县衙门外,车马等候多时。
迟愿撑伞与狄雪倾走到车舆旁,道“阁主上车吧,我送你到开京城北去。”
狄雪深深看着迟愿,道“人犯遇刺,此等要事,大人无需归返御野司亲理”
迟愿轻叹,道“两具尸首,唯有鬼神与仵作能与言谈。我去也问不出什么。”
“我还以为大人万事皆以公务优先。”狄雪倾扶着迟愿手臂,稳稳坐进车中。
“轻重缓急,我自有分寸。”迟愿关合了车舆之门。
天灰似雾,细雪如烟。车轮流转不止,开京城须臾竟在眼前。其他车马于西门进了京城,迟愿便从城外绕行,直去北门。
越近北门,往来开京的行商旅者愈加众多。迟愿远远望见一袭竹青身影立于雪中。那人头戴暖笠,手持长剑,正眺向车马来处。
迟愿心头微沉。
“迟大人。”待马车近前停稳,顾西辞向迟愿拱手致意。
迟愿看着面色红润,目含星辉的顾西辞,回道“许久不见,顾女侠气色健爽许多。”
顾西辞脸颊微红,道“吃得好。”
迟愿平静道“看来夜雾城的佳肴意外养人。”
顾西辞不知想到什么,脸色更加红润。
“又劳西辞陪我远行,叶夜心可舍得”狄雪倾从车上下来,随口问询顾西辞。
可这一问实在模棱两可,也不知是问顾西辞是否舍得叶夜心,还是问叶夜心是否舍得顾西辞。
果然,顾西辞思考片刻,仍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索性支吾道“舍舍得。”
然而话刚出口,顾西辞便恍然察觉,无论如何作答都难逃被狄雪倾套话。
“我等你。”顾西辞神色窘迫,牵着马车走去不远处,似给狄雪倾和迟愿临行话别之机。
虽然一路三缄其口,对离别避而不谈。怎奈此刻,离别就真真的近在眼前,迫着狄雪倾与迟愿不得不言。
“保重。”迟愿酝酿再三,才从薄唇中斟酌出两个字。
狄雪倾淡然道“大人亦如是。”
迟愿沉默,却又欲言又止。
狄雪倾凝看迟愿片刻,道“大人可是有临别赠言”
迟愿把伞递进狄雪倾手中,低柔道“别着凉。”
狄雪倾欣然接下,道“大人赠伞为礼,雪倾也为大人备下一物。”
“给我的”迟愿目光轻烁,询道“是什么。”
“大人可伸出手来。”狄雪倾在袖中摸了摸,不知拿了什么握在拳心。
迟愿依言,向狄雪倾摊开掌心。
狄雪倾覆手其上,将一块巧妙折叠的纸条按捺进迟愿的手心里。
“这是”迟愿微微触着狄雪倾清凉的掌心。
“今晨煎药时,雪倾写下的。”狄雪倾神色清正,认真言道“大人需在夏至后第一个雨天打开来看,一切自会知晓。”
迟愿犹豫一下。不禁猜想这纸条中或可叙写着狄雪倾有意告知的江湖之秘又或是这数月来,狄雪倾与她同行的心思所想还是说那纸上写着下次相逢再遇的邀约之期
可无论是如何内容,都让迟愿忍不住好奇心起。
仿佛看透迟愿心思,狄雪倾握紧迟愿的手,凝眸道“大人可会守约”
迟愿见狄雪倾语气着实严谨,又觉纸上内容或许万分重要,便静敛心意郑重应道“定按阁主之言。”
“如此,雪倾告辞了。”得了迟愿承诺,狄雪倾神色安然许多。
迟愿将那纸条小心收入衣怀,再抬眸时,狄雪倾已行至马车侧畔将要登车。
“雪倾。”迟愿言犹未尽,不禁启齿轻呼。
狄雪倾闻声回眸。一缕笑意如若春风嫣然明媚,飞拂轻烟细雪,流入迟愿心眸。
迟愿这才发觉,自己竟不知该作何言语。
马车北去,那亭亭而立的一袭墨色身影,终似雪色冷空中的一点寒鸦,孑然渐远,消失不见。
顾西辞驾车,行至城北十里长亭。
狄雪倾在车中道“西辞稍停。”
顾西辞依言停车,很快便有一身着檀棕色冬袍,戴着檀棕色罩帽的女子由亭中起身,向车边走来。顾西辞认得那身衣装,乃是梅雪庄侍女服饰,故而未加阻拦。
“倾姑娘。”那女子打开车舆,带着一缕寒意登上马车。
“久侯了。”狄雪倾并不介意,向那女子微微颔首,道,“此行辛苦。”
“不辛苦。人人皆言,三十六计,唯美人之计最是省力。”女子摘下罩帽,露出一张多情妩媚的容颜。单是那含波杏目柔然一瞥,便叫人酥到心尖里去了。更别提她如莺燕轻啼的娇声细语,倘若与谁耳鬓厮磨,定如靡靡之音一般,蚀骨入髓。
女子落座在狄雪倾身旁,悠悠一笑,揶揄道,“不过,我可从没想过,美人计对男子好用,对女子也有奇效。”
“何出此言。”狄雪倾侧目,轻瞥女子。
女子愉悦笑道“那一声雪倾,可是叫得痴情。”
“开京城北,你也在。”狄雪倾沉默一瞬,严肃道“红尘拂雪机敏聪颖,你竟放肆从旁窥看,未免托大。”
女子娇颜失笑,尴尬道“入髓以为去了易容之术,不会被她认出。”
“我并非责备之意,仅是为入髓姐姐担忧罢了。倘若失策被擒进御野司罢了。”狄雪倾顿了顿,神色稍缓道,“上次劳你易容窃物,尚还未及感谢。这次曦女轩之谋,又累你扮作苏家娘子,生受三月委屈。待回梅雪庄谒见庄主,我自会为你邀功请赏。”
入髓杏目含烟,轻叹自怨道“入髓这副皮囊早就脏了。能以此为计,为庄主和倾姑娘所用,也不过是涌泉之恩,滴水回报而已,何来委屈之说。”
“无需自轻。庄主座下四人,唯你最为得力。”狄雪倾看着入髓,认真道,“我也最为信任你。”
“多谢倾姑娘抬爱。”入髓感切道,“有倾姑娘此言,入髓手上多染些血命也无所谓。况且我随奚亭牧三月时间,即知羲女轩不少巧取豪夺欺男霸女之事。随便哪件提出来,都是死有余辜的恶行。姑娘此行,也算为民除害了。”
狄雪倾淡漠道“奚亭牧若是善类,我也不会选上他。”
马车缓缓而行,舆中半晌安静。
入髓忆起旧事,轻倚车舆道“我见红尘拂雪生得标致,与她扮作白月时的相貌大相径庭。数月不见,倾姑娘的易容之术又精一层。”
“白月之颜,并非我一己之力。”狄雪倾合目淡道“一赖入髓姐姐将易容之道教得细致,二是那红尘拂雪尽心投入演得逼真。”
“那依姑娘看”入髓试探问道,“她对你的情意又有几分真心,几分做戏呢。”
“真心”狄雪倾下意识抚触伤腕,如自言自语般言道,“即是逢场作戏,何必妄言真心。”
入髓随狄雪倾动作垂眸,正看见狄雪倾隐于袖中的手腕上还缠着敷药的布带,不由柳眉紧蹙,关切道“姑娘后来受伤了”
“无妨。”狄雪倾睁开双目,眸如静水,道“美人之计迷人眼,苦肉之计惑人心。欲收其果,怎能不种其因。”
“姑娘言之有理。”入髓忧道,“可是姑娘的身体”
狄雪倾道“一副残躯”
“姑娘还说我。”入髓打断狄雪倾,道,“幽谷野花,尚有暗香。生不如意,毋需自轻。”
狄雪倾凝看入髓,道“倒是敢用我的话来回敬我了。”
入髓笑了笑。
两人又静静行车,安度须臾。
车外风雪渐兴,密如鹅毛。
顾西辞缓了车速,扣敲车舆,提示道“看见了。”
狄雪倾拉开厢壁小窗,放目望去。
但见荒野远处有一院孤寂建筑,若隐若现于浩渺风雪中。那别院凋敝破落,被一条凝冰的深壑围成了孤岛。
狄雪倾若有所思。
在霁月阁时,孙自留向她透露过一个信息。说当年银冷飞白之祸后,曾有疑似狄晚风的人在开京城外出现。可惜他去寻时,仍是一无所获。
狄雪倾问孙自留,狄晚风现身在城外何处。孙自留便答,城北,寒绝斋。
寒绝斋。
泰宣年间,废太子景澜的别院。
冷风卷雪,袭入车舆窗棂。狄雪倾蹙起眉心,阵阵轻咳。
“倾姑娘,别着凉。”入髓关了小窗。
狄雪倾蓦然回神,便再无言。
马车北上数日,终达燕州。顾西辞就此与狄雪倾作别,由入髓驱车继续北走,深入松海密林,直进覆雪山峦。又行半日,崎岖小路也难觅踪迹。直到前路尽数化作茫茫重雪,车马寸步难前时,便看见一株梅树下,候着一乘四人软轿。
狄雪倾弃车换轿,更入山雪深处。摇摇晃晃颠簸了一个时辰,那轿子终于落停。
“倾姑娘。”入髓轻道,“梅雪庄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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