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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因果
    穆悠心中一惊他根本都没听到脚步声, 甚至连气息都没感觉到,怎么就有人进来了

    意外地转过身,这回惊讶更甚, 他不由地睁大双眼。

    面前站着两个男子, 一人白发, 穿青衫道袍, 一人黑发,穿玄色深衣;都很高挑, 都很英俊,却不是那种普通的英俊,而是有一种很特别很特别的气质, 仿佛浑身闪着光华,说年轻吧, 又极有沉淀之感, 说年长吧,面相又的的确确一点儿都不老。

    像神仙超脱了世俗,却同时存留有温度。

    穆悠突然想起在景晚月的招亲宴上,山流说他师门修炼的道法能令人变得年轻, 四五十岁也还能跟二十来岁一样, 所以眼前人莫非就是

    他连忙上前问道“你们是不是子褚真人和”不知另一位如何称呼, 索性道, “就是景晚月的师公和师伯公”

    玄衣人双目含笑,“哦”了一声“看来小徒孙于你最为紧要。”

    “小徒孙”穆悠喃喃自语, 而后醒悟大喜, “所以是的你们是”

    找到了

    看似踏破铁鞋无觅处,实际得来全不费工夫,穆悠欣喜若狂, 一时手足无措,左右忙乱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找到了第一个头绪

    “请问两位是否是曾经在河罗山谷附近救我一命,还给我留了信和武功秘籍的贵人”

    虽然那天山流已经说过,但他仍得当面亲自确认。

    青衫人与玄衣人对望一眼,玄衣人道“不是贵人,普通人罢了。”

    穆悠一怔。

    过去经历的生死之间再次回现,当时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极其微弱的感受,但如今这两人就站在眼前,曾经的所有细节瞬间便形成了画面。

    那奇迹般的相遇,那一念的停留,那看似只是随意举手而于他来说却是翻转天地的善意

    他心中深深一沉,肃起神色吸了口气,对二人双膝一跪,伏身下拜,“晚辈穆悠,多谢二位前辈救命之恩。深恩难报,晚辈愿一生为前辈奔走,效犬马之劳。”

    玄衣人垂眸望向穆悠的脊背,露出长者的宽和笑容,道“起来吧,我救你可不是图你的奔走和犬马之劳,何况先前也说了,我只是机缘之一,能否真正活命,还得看有没有旁的机缘。“救命之恩”四字太重,我担不起。”

    “担得起”穆悠诚恳地抬身仰头,眼里充满了感激与崇拜,“前辈为我出过力,那就是我的恩人我就要一辈子感谢前辈”

    青衫人噗嗤笑了一下,对玄衣人说“老实质朴,心如明镜,颇像澜儿的夫君。”

    “可不是个好孩子。”玄衣人俯身将穆悠的手臂一扶,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拉了起来,“别跪着了,坐下好好说话。”

    二人往屋里走,青衫人坐在竹桌边,玄衣人端来茶盘,“这几日攒够了露水,今天刚好品尝。”望向穆悠,“喝茶么”

    呆站在一旁的穆悠一愣,摆摆手道“不、不用。”

    “别客气啊。”玄衣人十分随意地笑道。

    “真地不用,谢谢前辈我、我不爱喝茶。”

    “你这年纪的孩子们的确是爱喝茶的少,爱饮酒的多。”玄衣人不再坚持,翻开两个小瓷杯,各自捏了一小点茶叶进去,再从大瓷壶中倒出露水冲泡,抬头一顿,正了脸色,“过来啊,站那么远怎么说话”

    “哦”穆悠脸“唰”地一红,手忙脚乱地走向竹桌,忐忐忑忑地坐在了玄衣人对面,青衫人身边。

    玄衣人将一杯茶推给青衫人,另一杯自己品,赞了声“绝妙”,接着笑意盈盈地对穆悠道“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说说你的来意吧。”

    穆悠立即道“好晚辈有许多事想向二位前辈求解”

    玄衣人点点头,“不着急,一个一个说。”

    穆悠稍微理了一下思路,将近来发生的事一一说了,最后道“山流是子褚前辈和叛王姜全的孩子,景相一直知道,却一直没说,还留山流在府中,山流又入宫刺杀,虽然晚月当场杀死了山流,可是没有更多证据,陛下陷入两难,说丞相府无罪吧,种种不利因素在这儿摆着,说有罪吧,却又今日晚辈前来,正是想向两位前辈询问当年细节,看看眼下局面可有解决之法。”

    子褚真人轻松的神色谨慎起来,道“天子在意的并非山流本人,而是我特意为姜氏留下血脉究竟意欲何为。在他看来,我及我门中一脉既有本事开国辅运,自然也有本事推他下来,甚至说,他在意的也并非自己,而是有我门人在朝,对大齐皇室后代究竟是利好多些,还是威胁多些。”

    穆悠焕然大悟,“所以陛下拘禁丞相府众人,并不是因为怀疑他们与山流合谋他知道丞相府没有对他不忠”

    子褚真人点点头,“夏期不傻,甚至堪称明君。”

    “那”穆悠茫然了,总这样一来事情似乎更麻烦了,“前辈,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子褚真人垂下眼眸,“你可知道,我与我这位师兄虽同出一门,所修道法却截然不同,他修生死,我修运势,便是不断触碰俗世起落兴衰的种种机缘,经历劫数,从而获得圆满。”

    穆悠听得云里雾里,轻轻皱眉。

    子褚真人笑了一下,“简单说,我师兄所修的多与个人生死寿数有关,而我所修的则多与王朝发展变化有关,譬如当年辅佐夏期一统天下,推荐澜儿稳固时局,委身姜全又至他于死地,都是我触碰的机缘与相应的因果劫数。”

    穆悠有点懂了,“那生下山流也”

    子褚真人点点头,“委身姜全并为其生子,乃是我之受辱劫与重生劫。”

    穆悠琢磨了一下,更加茫然。

    子褚真人便开解道“你尚年轻,骤然听到机缘、劫数、因果之类,想不明白实属正常。不妨这么理解吧,我触碰机缘致使因果循环,是为维系大大小小的各种平衡,不至于令世间脱序。”

    “脱序”穆悠喃喃道。

    “嗯。过强或过弱、长久的动荡与极致的安定皆是脱序,正如人之个体关键在于有度,否则就得由疾病生死来协调。为了不脱序,万事皆无定数,必有后续后招,譬如大齐蒸蒸日上,但隐患不可尽除,似姜全这般便是它的后招;叛乱平定后姜氏身死,却亦有后招,即是山流;山流又因自己的选择与你等的阻挡而毙命,以致后来的这一切,其实都是前者之后招,如此循环,方为平衡因果。”

    子褚真人顿了顿,又道。

    “不过这些事看似由我起头受我影响,但放眼世间,这只是巍峨高山中的一段,汪洋大海里的一瓢,而我亦可以不是我,即是说,真正的影响在于每一个人。”

    穆悠又听得蹙眉了。

    子褚真人十分包容地笑了一下,解释道“譬如当年我辅佐夏期,虽有谋略,但最终决策皆出于他;我推荐澜儿为相,并未威逼,是澜儿自己情愿;姜全亦然,我替他分析过形势,也告诉过他最舒坦无忧的路是什么,但他终究选择了造反;山流也是,就连你也是,虽然我的确在此等你,但来与不来,可不是我说了算。凡此种种。所以,真正维持运势平衡因果之人不是我。”

    穆悠又懂了,但更疑惑“前辈为何等我”

    子褚真人理所当然道“因为你也是关系到大齐朝运的机缘因果和无数后招中很重要的一个啊,方才不是说了,我所修之道、触碰之人皆是与此有关。所以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对错,一切不过是平衡、脱序、修正、再平衡,如今新的机缘摆在夏期面前,该他做选择了,他今日种何因,来日就自然有何果。”

    穆悠这回彻底懂了,偷瞥了一眼子褚真人,小声道“前辈的意思是,你不管丞相府的死活了景相是你徒弟,晚月他们是你徒孙。”说着说着他自己都没信心了,毕竟子褚真人连山流这个亲儿子都没管呢。

    他言语直接,然子褚真人并无一丝不快,只道“你觉得我该如何管恳求、劝说或是威逼夏期那有用吗”

    穆悠一愣,顿时语塞。

    他说的好像是有道理。

    可是穆悠不甘心,找到子褚真人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以为一切都好办了,然而到头来却是任何事都没能做到。

    他端正坐着,头微微垂下,面上露出苦恼。

    一直没说话的玄衣人突然道“年轻人,你已尽力。”

    穆悠抬头看向他。

    玄衣人语重心长“不止此事,你于生命中的每个时刻几乎都已拼尽全力,这就够了,其余的要学会顺其自然。”

    穆悠意外道“前辈如何得知我过往之事”

    玄衣人笑了,“你小时候那般,如今这般,难道不是拼尽了全力”

    穆悠怔愣,而后恍然大悟,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小时候莫非小时候救我之人也是前辈”

    玄衣人点点头,“我们可以说是相当有缘。”

    果然果然他猜得不错

    穆悠激动起来,不知第几次准备起身,玄衣人再抬手。

    “别别别,我实在受不了又跪又谢的,救你是我一意孤行,而且有时候活着也并不见得就是好事,甚至可能比死了还麻烦,譬如你现在,不就正在求不得吗”

    穆悠闻言黯下神色,垂头想了想道“前辈说得有理,这些年来,我大多数时候过得都不甚如意,可是我也经历过无比珍贵的幸福与快乐,虽然非常短暂,但是够了。哪怕我日后皆是痛苦,我也觉得这一遭值得。”

    他的神色温柔起来,此时此刻,他彻底理解了山流信中那句“师叔牵过你的手,看过你对师叔笑,这一辈子便满足了”。

    “感谢前辈两次救我性命,我才能够成为今日的我。”穆悠站起身来,郑重抱拳,“前辈所言晚辈心中皆已明了,今日冒昧打扰,获益良多,的确不该再强求,这便告辞了。是了,晚辈的部下们是否为前辈的迷阵所困”

    玄衣人点点头,与子褚真人一起送他出门,“这间屋附近常年设有迷障,你沿路回去就能找到他们,而后继续向正南方走,便可下山。”

    “那晚辈方才是如何”

    “我救过你两次,山流也给你看过病,你一个人的时候,体内本门丹药药性凸显,与迷障上依附的功力响应,便能破阵而出。”

    “哦。”穆悠只叹天下之大,实在无奇不有。

    走到竹门外,他再向子褚真人和玄衣人抱拳行礼,又望向子褚真人,欲言又止。

    子褚真人抬手笑道“有话尽可直言。”

    穆悠略尴尬,道“山流信中说他想下山,您没阻拦他,您当真舍得吗还有他后来主动求死,您不难过吗”

    子褚真人垂下眼帘,淡淡说道“既修此道,便需抛却世俗之情。”

    需

    那究竟是难过还是不难过呢

    静默中,玄衣人一笑,“早些走吧,此时下山,快马加鞭,入夜尚能赶到城镇。嗐,说来我与你有缘,你资质也甚佳,我倒是挺愿意收你为徒的,只是你恐怕不愿意修道吧”

    穆悠大吃一惊,双眼惶然地一睁,而后连忙摆手。

    “不、不我、多谢前辈好意,承蒙前辈看得起,但我还是算了,我不想当晚月的师叔虽然师叔也能但我还是觉得不好,我要和他是平等的前辈您若有其他地方用得到我您尽管说,我一定”

    玄衣人与子褚真人先是对视,而后各自大笑起来。

    “果然是个有趣的年轻人啊。”

    身后议论声越来越远,穆悠走下隐青山,找到禁军卫们,一路说明情况,快马加鞭回京城。

    半月后的黄昏,穆悠一行人风尘仆仆,纵马入京城北门,直奔皇宫。

    兴安殿内,穆悠与建平帝深谈两个时辰,将在青州巡查的结果与子褚真人所言一字不差地道出,而后建平帝屏退穆悠,说要独自静静。

    穆悠守在兴安殿外。

    弯月在墨色天幕上缓缓地行过半圈,天子殿内静悄悄的,穆悠纵然心急如焚,但这些日子以来,他也同时深深理解了什么叫做忍耐,以及那个弹琵琶的少年和玄衣前辈都说过的“但尽全力,顺其自然”。

    卯时。

    建平帝着中书舍人拟旨,拟毕后交予禁军卫都统穆悠,与太监总管刘喜一道,前往丞相府传旨。

    天子特许穆悠提前阅览,他在几乎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和一阵阵头晕中打开圣旨一字一句看过去,心跳越来越快,双手渐渐发抖,眼中终于露出狂喜。

    他转身便跑,上马疾驰,马蹄声踏碎了京城静谧的清晨。

    天蒙蒙亮。

    丞相府里,景晚月刚刚起床,头脑残留着睡了一夜的迟钝。

    快速奔跑的脚步声忽然由远及近,他只来得及扭了个头怔怔望去,就见房门被猛地撞开,一个人冲进来,站定后急促而兴奋地喘息。

    暖色晨光从门口照进,映上来人的脸,只见双眸深邃,鼻梁英挺,棱角分明

    正是穆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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