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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许愿树
    山间气候本就比村子里多了两分寒意, 加之雨势初停,一阵风刮过来便直勾骨缝儿,苏青婳登时打了一个激灵

    萧承砚转身朝周鳌使了个眼色,周鳌便将预先准备好的披风递上, 经萧承砚的手披到青婳的背上。

    青婳抿嘴带着赧意, 朝他笑了笑。

    两人并行往林中去, 周鳌和其它护卫有意避开几步, 以免影响主子们谈话。

    小道两旁的高大树木已开始卷着边儿微微泛黄, 风过时带动着枝叶发出沙沙声,偶尔会有几片叶子簌簌落下, 秋日的萧瑟初现。

    穿过一小片林子, 前方豁然显露出大片的平地。缃黄色的墙垣圈着几处古朴的建筑, 通往建筑的青石台阶上铺着一片片的青苔,显然这便是那座屹立百年的乾冠了。

    道冠不甚轩敞,仅前后两重院落,甫一进冠门, 青婳便闻见一股道家经年供奉的灵信香,这与寺庙的檀香不同。

    溢满小院的香气平添了庄重氛围, 青婳不由得连举步也端肃起来,刻意避开萧承砚几步。

    前院回廊古藤垂萝, 墙畔翠竹俊拔, 不知是平日便如此还是今日下雨的缘故,冠中香客寥寥,除了青婳萧承砚他们, 便只有一对小夫妻带着一个孩童正往殿中去。

    青婳也跟在他们身后去往正殿拜了拜,虔诚祷念时有水滴在脸上,抬头看, 原来是殿顶年久失修,有破洞了。

    拜完,见那一家三口又往后院去,青婳便走到萧承砚身边悄声问“后院有什么”

    “有棵千年老榕树。”

    “千年那咱们也去看看吧。”

    “好。”

    随着萧承砚穿过大殿观舍,沿青石台阶一路向下,在下沉的后院里果然看到一棵两人合抱犹抱不过来的大榕树。树上垂着成百上千的大红绸带,其上书满了香客们的愿景。

    较之前院,这后院更是狭小,愈发趁得那棵榕树巨大无比。除了这棵树外,院中便只有一口井,一个小小的香案,和一个小道童。

    待前面一家三口许完愿走后,青婳也兴兴头头的找道童要来两根绸带,强行将一条塞进萧承砚手里,然后一句话也不说就往一旁去写自己的心愿。

    萧承砚立在树下等了许久,才见她带着书好心意的红绸回来,他伸手“我帮你抛。”

    青婳却倏然将拿着红绸的手藏去身后,笃定道“我自己来。”

    刚刚看那一家三口抛时,她便听见那妇人对孩童说,一定要自己亲手抛得才能成真。以那孩童的身量和力气根本不可能将红绸抛到树上,于是孩童的阿爹便将他抱起,让他骑在自己的脖颈上抛。

    千年的老榕树参天,相形之下青婳纤弱娇小,是以拼着浑身气力跳了几跳,也未能成功将那根绸带抛上去,不由面上显露出一丝焦躁。

    就连在她身后一下下数着的周鳌都委实有些着急,恨不得一把将她托上去快些完事。

    青婳又顽强跳了几回之后,萧承砚终是也看不下去了,在她又一回踮着脚起跳之际,他蓦地将手中拢着的油纸伞往她脚下一伸伞尖儿垫在她的足底,他将右臂一扬,便将她整个人轻松托起,瞬间送至半空

    这猝不及防的起飞,却令苏青婳傻眼了,她不禁失声惊呼,完全忘记抛出手中的红绸且因着情急之下双手在空中乱舞,身子也在落下时失去平衡,从而倾斜陷入危境

    说时迟那时快,萧承砚足下轻踮地面,旋即腾至半空将她拦腰抱住,而后稳稳落回到地面。

    慌乱之下,青婳在他的臂弯里已没了形状,落地半晌都不知自己脚踩在了哪里,只觉比青石地面要软许多。心神稍定后低头看,方慌忙将脚从他的靴面上挪下。

    她犹喘着,萧承砚将刚刚被她失手丢掉的那根绸带塞回她手中,启口说了句“抛。”

    便抱着她再次一跃而起

    这次比先前不同,这回青婳是被萧承砚抱着腾起,内心并不多害怕,加上他先前那句提醒,她终于未忘记抛出手中红绸。

    再落回地面上,青婳祈愿的任务已圆满完成。

    她看了看萧承砚手里那个红绸,催促他也去写点什么。拗她不过,萧承砚走到香案前提笔写下“大业可成”四个字,信手一掷,那红绸便稳稳飞上了枝头。

    离开道冠前,萧承砚给周鳌示了意,周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先前的道童,让他交给师父。

    饶那道童自幼随着师父修行,早已修出一番道行来,但看到银票上的数额时仍就难掩眼底的骇讶之色。不过到底是修道之人,旋即敛了疑容,双手合十,身板微微卑下“谢施主。”

    目送几位出了道冠,小道童才终于将身板直起来,看着手中银票,脸上显露出修道之人本不应有的尘世喜悦。

    这些年道观香客寥寥,香油钱更是无几,除去一日一斋,师父连修葺观舍的银两都拿不出来,下雨天便只能拿旧瓮接着。

    这下可好了。

    双驼山空透灵秀,霞川楚林,出道观后萧承砚本欲带着青婳四处游览一番,奈何眼见头顶又掠过一片阴云,当下便改了主意。

    “山腰处有一间竹楼,楼前遍植金桂,既可赏景,又可避雨,不如去那里坐坐。”

    有如此美妙去处,青婳自是乐得点头。

    此间竹楼果真如萧承砚所说,楼上的小阁楼里四面开着槛窗,可观八方之景。青婳随萧承砚在一张黄花梨束腰小几旁坐下时,外头已又下起了雨。

    晦暝的天色,雨丝风片击在楼前的桂树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眼下未到八月,桂子尚未飘香,但一场急雨却将桂子的香气提前激了出来,飘得一室馨香。

    这样的天气,未叫人内心不爽快,反倒平添了几分情调。

    心里正美着,蓦地青婳好似想到什么,抬起头紧张的问“这竹楼的主人不会突然回来吧”

    先前进来时她见楼内一应物什俱全,显然是有人打理着这里,指不定人家只是出去做农活了,一下雨便要收工回来。

    萧承砚果真点了点头,笃定答了一个字“会。”

    青婳被唬得险些就要从椅上起来,她凭窗往楼下四处看了看,娥眉频蹙“那被撞个正着多不好”

    “撞便撞了,我们又未行不轨之事。”

    萧承砚一脸从容,接过周鳌刚刚泡好送来的热茶,轻啜一小口。

    青婳看得目瞪口呆,心说萧承砚好歹也是笃生令族,如此作风她委实不能理解。

    “擅闯私宅,还不问自取人家的茶”还要怎么才算不轨

    放下茶盏时,萧承砚唇边溢出一抹松快之意,不顾对面“娘子”略带鄙夷的眼神,指着窗外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桂树吩咐周鳌“我曾在那棵树下埋了一坛花雕,今日湿寒,便挖出来暖暖身吧。”

    青婳面上一怔。

    周鳌也怔了怔,只是与青婳的原由不同,讶然地提醒“那可是公子幼时就埋下的。”

    这么珍贵的东西,存了十几年,今日说起便要起了周鳌忍不住侧目瞥了眼苏青婳,总觉得公子近来对她有些过份看重。

    萧承砚为自己续上一杯茶,老神在在道“埋藏多少年,也不过就是一坛暖身之物罢了。”

    见他主意已定,周鳌便不再多言,乖乖下楼带人去挖。

    倒完了茶抬起头来时,萧承砚与青婳的目光隔案撞上,这才记起她尚提着一颗心,以为此处是借来的地方。不由得无声笑了笑,直言“这个竹楼,乃是我幼时与母亲的旧居,虽有十多年不曾过来住,却一直未断了让人来洒扫修葺。”

    “这里是你家”青婳双眼圆圆的瞪着,携着懵昧之感。

    她重新看了眼窗外,寒山亘绵,雨幕茫茫,伴着那雾中渐次模糊的桂树不知伸延去了何方。

    如入幻境。

    可阿蛮不是说,萧承砚家世显赫么她以为他自小生长的地方必定是华庭高轩,朱阙楼阁。

    全然不敢想,是当下这番脱俗景致。

    正想再细问些什么,周鳌已刨出了酒坛子来,擦干抹净送到萧承砚跟前。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一个将红泥小炉搬过来,生上火;另一个则取来姜丝和梅子干,整齐的码摆在两只雪白的瓷碟上。

    青婳不解,看着那碟生姜问“要用这个下酒”

    “花雕乃黄酒,佐以姜丝慢火熬煮,可驱寒祛湿,你大可安心饮上两杯。”

    青婳将一只胳膊拄在面前方案上,雪净白嫩的手托着一侧脸颊,饶有兴趣地看他将酒倒入炉上的陶釜内,又提袖拿竹制茶则舀了适量的姜丝,混入其中一并熬煮,不由就看入了迷。

    见旁边良久未有动静传来,萧承砚侧过头觑她。见她眸中流光莹动,唇边挂着浅笑,全神贯注的模样实在有些清娆诱人

    自己唇角也莫名随之微微扬起。

    不消半炷香的功夫,那陶釜中便腾波鼓浪,酒已沸。

    萧承砚又抛了几颗梅子干进去。

    几面上铺着一帘隔热用的佛青竹篾,他将两只酒盏置到上面,舀了酒注至七分满,分一盏推到青婳眼前。

    撩了她一眼,却没说什么。

    青婳垂眸望着那微起波澜的澄黄色酒液,辛辣的姜味缓缓弥散开来,她低头使劲嗅了嗅,辛中裹挟醇香,笑道“这定是好酒”

    萧承砚颇有丝意外的挑眉“怎么,竟不知你还是个小酒鬼”

    青婳抬头与他目光对上,窘迫的笑笑,其实她也不记得自己以前吃不吃酒,但这味道她并不讨厌。

    于是端起杯盏,试探着浅抿了一小口

    花雕之醇美,茈姜之微辛,再佐以梅子之酸甜,一并饮下,堪称人间之琼浆。

    不知不觉,青婳就满饮了萧承砚为她亲手所盛的两盏,而萧承砚面前的首杯尚未饮尽。她犹不过瘾时伸手想自己去舀,却被萧承砚握住了腕子阻下。

    “小酌怡情,大饮伤身,两盏便刚好。”

    青婳初识酒香,正在兴头上,难免有些扫兴。却也不好真似个酒鬼一样去抢,便抖了个机灵借着一阵小风打了个寒颤,佯装道“可是我身上还是好冷呀”

    萧承砚被她气笑,夺过她手中的杯盏又为她舀了半杯,同时温声告诫“下不为例。”

    知道这多半是最后半杯了,青婳舍不得匆匆饮下,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眼睁睁看着它从滚烫到没了温度,杯也终于见了底。

    这时她忽地想起人们饮酒时会行各种酒令,输的一方罚酒,便又打起了鬼主意,问萧承砚“夫君可会作对子”

    “作对子”

    看着她狡黠的眸子,萧承砚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应了个“会”字,便端起杯盏啄了一口,懒懒地道“但我猜你不会。”

    即便她会,过会儿也定会装作不会,寻个噱头讨酒喝罢了。

    青婳却是义正言辞道“我会,谁说我不会的不信夫君就来试试看。”

    见她颇有几分气势,萧承砚撩她一眼“好,那就谁赢了谁饮酒。”

    青婳“”

    僵了片刻,她也只得同意。

    “那让给你先出。”萧承砚大方道。

    “嗯”努着嘴拖了声延音,青婳望着窗外终于想到一题“山麓炊香有人家,”

    “水波浩淼渡画舸。”

    萧承砚近乎是思也不思,启口便对了上来,苏青婳微微愣住之时,他已端起酒盏小啜了一口。

    这回换作他出题,他倒也不想上来就给她难住,有意先给个甜头“春蚕不识寒冬凛,”

    青婳想了良久,总算勉强对出来一句“井蛙不晓沧海瀚。”

    萧承砚举着空杯虚让了让,青婳赶忙将杯中酒饮去深深一截。

    这回,她打算给他出个难点的,想了想,忽想起曾不知在哪看到的一个对子“移椅倚桐同赏月,”

    然而还是没能问倒萧承砚,他只一顿,便答了上来“点灯登阁各观书。”

    接着他反出一题“抚琴长吟,弦外有音,风弹溪柳谁听醉。”

    青婳吱唔了半晌,却是当真对不出来了,眼看着萧承砚兀自饮下一杯,又继续给她出题“醉卧东坡,四海风云皆在手,笑看春秋。”

    诚然,她还是对不上来。这便让她有些沉不住气了,说道“难得今日出来踏秋,何必还搁这儿吊书袋子不如咱们玩点别的。”

    萧承砚含笑颔首,“好。”

    然后又抬眼看她,似在问玩什么

    青婳便道“今日心情好,便应玩些能令人心情更为愉悦的,不如就各说对方一项好处,一方说不上来时,另一方每多说出一项,便可赏酒一杯”

    萧承砚暗暗吸了一口凉气入喉,这算哪门子行酒令他正要拒绝,就听对面已经迫不急待的开始了。

    “夫君你沉稳持重。”她举着酒盏忻忻得意地朝他晃了晃,仿佛胜券在握。

    好话说在了前头,这就让萧承砚不好再开口回绝,何况今日过后

    思及此处,他缓缓吁出一口气,从善如流“你灵慧狡黠。”

    上回青婳让他说她的好处时,他说了一句心地善良,令她烦躁了整整一日。他也不知为何一句发自肺腑的话就触了她的逆鳞,但总之这回他不会再说那句了。

    青婳似是对这个“好处”还颇为满意,抿着红菱似的小嘴儿,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继续道“夫君你还俊逸倜傥,皎如玉树。”

    萧承砚略迟疑了下,作对子似的工整应对“你尽态极妍,灼若芙蕖。”

    “夫君武功了得”

    “你做得一手好菜。”

    “夫君你琴棋书画,样样在行。”

    听见这夸赞,萧承砚一时想不出她能有什么才艺能对应,这厢正犯着愁,突然就听她自己反了悔“不对不对,刚刚那句收回”

    萧承砚心中正暗暗庆幸,就听青婳重新说道“夫君琴技高超,宛如天籁。”

    萧承砚“”

    “且棋艺精湛,登峰造极。”

    萧承砚“”

    “还文笔晓畅,字字精到。”

    萧承砚“”

    “画技更是入木三分,纤毫毕现”

    萧承砚“”

    所以这是一个优点生生拆出了四个

    就见青婳志盈心满的开始给自己舀酒,觉得泥炉离自己远了些,还动手将它拉近,大有要兜底包圆之气势。

    看她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萧承砚忍不住问“你何时与我对过弈又何时见过我的书画”

    刚刚咽下一口酒的苏青婳抬眼看了看他,长睫如小扇似的眨巴两下,舒出一个讨巧的笑容“这只是游戏嘛”

    “所以无关乎本质真假”

    她再眨巴眨巴睫羽,仿佛默认。

    当下已有几分微醺,萧承砚气极反笑的点了点头,“那好。”

    他总算懂了她的规则,那便好说了,无非就是看谁更会扯谎说大话。这种事他本不擅长也不屑,但许是今日借了酒劲儿,风一吹更觉上头,竟莫名与这小丫头计较起输赢得失来。

    于是他便开始背书一般字字不走心地夸赞道“你颖悟绝伦,犹如诸葛在世。”

    “姝容昳丽,仿若天女下凡。”

    “端雅温良,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

    正违心地说着,萧承砚忽觉屋子里好似多了什么,转头一看,见周鳌正端着一盆银丝炭呆愣在木梯口,显然是准备上来添炭火,却被他先前那一番话给吓着了。

    萧承砚瞬间冷静下来,眉头皱起,想说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却又无从解释起。

    就见周鳌用力咽了一口,喉头滚动,仿佛强压下巨大惊恐,然后转身默默下了楼。下楼时他的手还谨慎地扶在木栏上,仿佛生怕自己会跌倒。

    太瘆人了

    他家公子居然对那小娘子动了真心

    就听先前那哪儿哪儿都好的架势,这还是他家公子么简直是被狐狸精勾了魂儿,鬼迷心窍了

    这还成什么大业估摸着眼里只剩成亲了吧。

    周鳌悻悻地下楼,见到正规规矩矩在楼下立岗的护卫们,不住的摇头,似有无尽的遗憾

    这厢苏青婳正不可思议的将萧承砚望着,不知是被酒气侵扰还是先前那番夸赞令她羞赧,茉莉堆雪一般的脸蛋儿,此时已飞上了两抹霞韵。

    “我、我输了。”她结巴着承认道。

    不过一下能听到夫君这么多发自内心的夸赞,她虽败犹荣。

    “刚刚”萧承砚急着开了口,却又突然意识到若自己直言那些话皆是为了游戏,难免有些伤人。

    毕竟刚刚她承认时,他隐隐有此种感觉。

    见他欲言又止,青婳以为他是觉得言语轻薄冒犯了自己,谁叫夫君平日里是谦谦君子,从不说这些荤话

    便忙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以化解尴尬气氛“没关系,你我既已是夫妻,这些便没什么可忌讳的”

    萧承砚眉间皱得更深了,心道看来是越描越黑了。

    不过无妨,今晚一过,一切便都会回到原应有的样子。他们再不需见面,一两月后待田两针从西域归来,便会带回解药,将她医好。届时她便会回到自己的爹娘

    还有她真正的夫君身边。

    想着这些,不知怎的就泛起一丝惆怅,萧承砚仰头便痛饮下一盏花雕酒。

    青婳见他神情似有些不对,出手按住他正欲再满酒的右手,“夫君,切不可急饮。”

    萧承砚撩她一眼,迅速收回视线,她那双楚楚的眸子,太过惑人。平日尚不觉得,如今神智不那么清明,这感觉便尤为强烈。

    若不是提早答应了她,要陪她整整一日,他当下便想回去。

    既不能回,便不如痛快饮酒,他将手一抽便轻易脱离她的掌心,兀自去满酒。青婳将扑空了的手握了握,缓缓收回。

    “上回我做的那个药囊,婆母可用了”她略低下头去,长睫掩着眸光,语气流泻一丝落寞。

    萧承砚又接连饮下几盏酒,方将酒盏镇在几上,沉声应道“用了,说是效果颇为显著,你有心了。”

    青婳摇摇头,“本就是我犯的错,弥补自是应当应份。”

    “只是为了弥缝补过”他微沉着脸,挑眼看她。

    “自然不是。”青婳抬起眼时与他再度撞上,明显感觉到那双幽邃的黑眸里有风云翻涌,她轻咬了下唇,端起面前酒盏来一饮而尽。

    酒壮怂人胆,发狠似的说道“还有对夫君的爱意在里面你的母亲,便也是我的母亲。”

    以萧承砚的性子,刚刚尚能掏心挖肺说出那么一堆肉麻话来,青婳觉得自己也不能总将这些话藏在心里。夫妻之间,也需明确表达爱意,不然便有可能猜来猜去,误会横生。

    只是她却不知,自己这一句话,叫刚刚才稳下心性来的萧承砚,重又燃起了浑身血液

    他的手情不自禁朝着她伸过去,碰在那纤妍莹腻的脸颊上

    他终于碰到了。

    触手如凝脂一般,既细软又滑腻,叫人忍不住一摸再摸,一路顺着脸颊往上游去。

    在他炙热指腹的摩挲下,青婳只觉自己肌肤滚烫,循着他指尖的游走,触及之处皆似火在灼燎,那火苗一寸一寸燃过去,燃至了她的眉心。

    窗外天光沉浮,先前收歇了一阵的雨势,此时复又急了起来。淫雨霏霏,借着风势潲入屋内,临窗而坐的萧承砚也不免被淋了几下。

    如醍醐灌顶,他灵台顿时清明了一瞬,适才渐渐倾向前的身子悄无声息的收回,抚在苏青婳眉心的那只手也缓缓蜷起,化作一个脑喯儿,落在她的额头上。

    “夫君你”青婳登时用手捂住自己的额头,有些着恼。

    其实萧承砚弹的那下倒也没有多疼,只是前一瞬被捧至天堂,后一瞬便跌进了地狱,这让她如何不羞恼

    萧承砚已是彻底恢复了神智,身子向椅背仰了仰,笑得有些恣意“只饮酒也无趣,记得儿时偶尔会玩这个,你可有玩过”

    青婳用力喘了几下,别过头去只觉一腔怒火无处宣泄,没好气道“没有”

    “那我教你。”

    “不用”

    她回得坚决,萧承砚叹了一声“那刚刚那一下,也不要还了”

    青婳双眼骤然一缩,迟疑了下,诚实答道“要。”

    她终于肯扭回头看一眼萧承砚,见他稳稳坐在对面,目光定定的看着她,似在等待着什么。

    他是让她过去弹他

    青婳不由得踌躇起来,突然又有些抹不开面子。最后只得自认倒霉的大方道“算了。”

    萧承砚反倒似流露出一丝失望,沉默了片晌,突然说起“那日去长安,因着回程路上偶遇一故人,耽搁了须臾,便误了出城的时辰,故而多留了一夜。”

    初时青婳没明白萧承砚突然提及此事的用意,顿了片刻才领悟过来。上回她探问他的行踪他不肯说,适才她放他一马,他便以此来抵

    不过总算有所表示,她心中的气恼稍消,顺势又问了句“那位故人是男是女呀”

    显然萧承砚没料到她会刨根问底,不过她既问了,他便不会骗她,“女。”

    青婳刚刚才好转的脸色,顿时又有些难看起来,显然她对此事颇为在意,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之势“年轻姑娘”

    “是。”

    为一个年轻姑娘而耽搁回城,这得是聊得多投机呢尤其萧承砚如此清冷的性子,就更让青婳觉得不一般了。她瞬间就不想再问下去了,转过脸去朝着窗外。

    若不是此刻正风雨晦暝,她大约会起身离去。

    她明明是想故作冷静的,可发间簪着的一对金蝶,那不住抖动着的蝶翅却将她无情出卖了。

    她生气了,萧承砚看得出。

    原本他并不想提半年前的那桩事,毕竟她失忆了,多半不会记得,提出来反倒徒增困扰。可眼下她既已不快,倒不妨和盘告诉了她。

    默了半晌的屋内,终于又有人开了口“其实与那个故人仅是寒暄了寥寥几句,之所以耽搁,是因着还遇到一人,而这人你也认得。”

    琢磨了一会儿,青婳才不太情愿的扭回头来,将信将疑“我也认得”

    萧承砚颔首,“可还记得你我初遇”

    青婳陷入茫然,那些她自是记不起来的,只虚虚的应了声“昂”,便不敢再出声。

    萧承砚明知她神识受损,并非真的要问她,只稍一顿便自行缓缓道来“那时我初到滦西县,被歹人追击,跃入湖中。而你当时正在独自游湖,画舫上仅有一个船老大,你三人合力将我捞上画舫,救入舱室。”

    青婳微微蹙起了眉,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难道她记忆中画舫上的亲密举止,便是在初见之时

    她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只觉今日灌下的无数盏黄酒,也暖不住身子。

    果然在接下来的话语中,她很快便有了答案。

    “后来我醒了过来,影影绰绰记得有人为我度了气,我问是不是你,你却道不是,指着外头的船老大,告诉我救我的人是他。”

    不知是酒劲儿涌上头,还是这番话太过令人意外,青婳只觉脑袋一阵晕眩,一手支颐才勉强撑住。

    这么说来,她此前的诸多怨怪都是错怪了他并非他对自己无心,也并非自己对他百般取悦,记忆中船上“投怀送抱”的画面,不过是因着他落水昏厥,她无奈之下的救人之策。

    而且她还将度气之事推给了船老大

    这样也好,虽说是出于救人性命,可一个姑娘家做出这样的事来,的确有悖闺礼。

    她不想在萧承砚的眼中成为那样随便之人。

    青婳刚稍稍舒了一口气,就听萧承砚继续说道“那日在长安,我恰巧撞见了那个船老大。”

    她支着额头的那条胳膊蓦地打了个软儿,脑袋幌了一下。她木然的看着萧承砚,语气略带忐忑“他都说什么了”

    他唇边浮着似有若无的笑,“什么都说了。”

    青婳咬了咬唇,面上红云瞬时又浓了两分,匆匆将头低了下去。

    萧承砚不由得失笑“既救了人,理应得到回报,不如今日我便将这活命之恩报了。”

    他突然心底有一丝期待,若在离别前能为她再做点什么,无疑能令他心安一些。

    “怎么报”青婳怯生生问,倒好似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由你来定,我许你任何愿望,只要我能做到。”

    苏青婳认真寻思了下,一条命换一个愿望,显然是贱卖了。便即抬起头来,趾高气昂的谈起了条件“我要三个愿望。”

    萧承砚略有种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错觉,不过救命之恩,她说什么他也不会拒绝,正想开口同意,却被打断。

    “我不是在问你,而是告诉你我的愿望就是你帮我完成三个愿望”

    到了嘴边儿的那句“可以”突然噎住,不上不下,萧承砚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这是被奸商救了吧

    青婳倒是不客气,完全不顾及他的意见,自说自话的就开始了许愿模式“我的第一个愿望是今日不醉不归”

    萧承砚松了一口气,若只是这样的愿望,十个也无妨。虽说多饮伤身,但人有喜怒哀乐,偶尔大醉一场松泛身心,倒也无可厚非。

    是以痛快道“好,那我舍命陪恩人。”

    说罢亲手注满两人的酒盏,碰杯饮下。

    这许久以来失去过去的憋闷感,在此时,青婳终于暂时得以解脱。她一盏接着一盏仰头痛饮,只觉头脑眩晕,什么烦恼皆扫至脑后。

    七八盏后,她彻底醉了。

    她四脚着地,晃晃悠悠爬到萧承砚的身边,抬手便要够他的脑门儿。萧承砚虽也醉了,却不似青婳醉得如此彻底,酒于他而言至多是易冲动的效用,神智尚是在的。他不由着青婳胡闹,下意识将身子向后倾去,躲开了她的手。

    而后薄责一句“别闹。”

    这引起了青婳的不满,一边继续去够,一边娇嗔着“你刚刚刚刚不是叫我还回来么现在怎么又、又躲”

    原来只是要还回来那一下罢了,萧承砚便不再躲,探过头来,“那你来吧。”

    青婳在眼前抡了抡手指,因着神智迷糊,似有些不协调,最后终于被萧承砚掰着拿好了手势,然后在他脑门儿上“嘣”一声,用力弹了一下。

    这点痛,在萧承砚身上是起不得一丝一毫作用的。他笑笑,“好了,你回去吧。”

    “我我怎么回啊”青婳摇头晃脑,显然是醉得不轻。

    萧承砚只得扶起她,打算将她送到椅上醒醒酒,谁知刚一扶上她的肩,她便就势往他怀里一钻,撒娇卖嗔“夫君为何教不了我轻功”

    “你为何这么想学轻功”只为自保,有他教的那些防身之术便勉强够用了。

    “我想,想飞嘻嘻”她偷笑,然后低低的含糊道“上回你带我飞好舒服”

    他侧头看了看窗外,雨早已停歇。如今日头已落,天色渐黯,隐隐已有星光。他又低头看了看青婳,趴在他怀里乖巧的很。

    不仅一时血气上涌,“好,那你不必学,想去哪里我带你去便是。”

    “想去长安看看。”

    树木深深,薄暮冥冥,一双人影在山间穿梭而过几番腾挪便翻到了飞甍跃瓴的城楼之上。

    城门落钥后的城门吏难免懈怠,并未发觉刚刚有两道身影自头顶掠过,仍在热火朝天的聊着长安今日的新鲜见闻。

    苏青婳被稳稳放置在一个垛口上面,身边萧承砚指着前方耀耀如银的十里灯树,“那便是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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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部侍郎之女,抹夏本不够格与番邦王室联姻,可偏偏朝中有人力荐,赞她貌美倾城,封为和亲公主定可保两国太平。

    圣旨一下,阖家如临末日,开始四处疏通关系求圣上收回旨意。

    想起自己与宸王曾有总角之情,且算有恩于他,抹夏抛下矜持求上门去,

    孰料当年温温吞吞的小男孩,如今已长成一副乖戾性子。他冷眼觑她“怎么,你爹没告诉你,向父皇力荐你的正是本王”

    抹夏懵了

    瞧着哭得气力不接的小姑娘,宸王心绪开始变得复杂。

    大仇得报的畅快,为何没有如约而至

    反倒是心头那块软肉,好似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