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气候本就比村子里多了两分寒意, 加之雨势初停,一阵风刮过来便直勾骨缝儿,苏青婳登时打了一个激灵
萧承砚转身朝周鳌使了个眼色,周鳌便将预先准备好的披风递上, 经萧承砚的手披到青婳的背上。
青婳抿嘴带着赧意, 朝他笑了笑。
两人并行往林中去, 周鳌和其它护卫有意避开几步, 以免影响主子们谈话。
小道两旁的高大树木已开始卷着边儿微微泛黄, 风过时带动着枝叶发出沙沙声,偶尔会有几片叶子簌簌落下, 秋日的萧瑟初现。
穿过一小片林子, 前方豁然显露出大片的平地。缃黄色的墙垣圈着几处古朴的建筑, 通往建筑的青石台阶上铺着一片片的青苔,显然这便是那座屹立百年的乾冠了。
道冠不甚轩敞,仅前后两重院落,甫一进冠门, 青婳便闻见一股道家经年供奉的灵信香,这与寺庙的檀香不同。
溢满小院的香气平添了庄重氛围, 青婳不由得连举步也端肃起来,刻意避开萧承砚几步。
前院回廊古藤垂萝, 墙畔翠竹俊拔, 不知是平日便如此还是今日下雨的缘故,冠中香客寥寥,除了青婳萧承砚他们, 便只有一对小夫妻带着一个孩童正往殿中去。
青婳也跟在他们身后去往正殿拜了拜,虔诚祷念时有水滴在脸上,抬头看, 原来是殿顶年久失修,有破洞了。
拜完,见那一家三口又往后院去,青婳便走到萧承砚身边悄声问“后院有什么”
“有棵千年老榕树。”
“千年那咱们也去看看吧。”
“好。”
随着萧承砚穿过大殿观舍,沿青石台阶一路向下,在下沉的后院里果然看到一棵两人合抱犹抱不过来的大榕树。树上垂着成百上千的大红绸带,其上书满了香客们的愿景。
较之前院,这后院更是狭小,愈发趁得那棵榕树巨大无比。除了这棵树外,院中便只有一口井,一个小小的香案,和一个小道童。
待前面一家三口许完愿走后,青婳也兴兴头头的找道童要来两根绸带,强行将一条塞进萧承砚手里,然后一句话也不说就往一旁去写自己的心愿。
萧承砚立在树下等了许久,才见她带着书好心意的红绸回来,他伸手“我帮你抛。”
青婳却倏然将拿着红绸的手藏去身后,笃定道“我自己来。”
刚刚看那一家三口抛时,她便听见那妇人对孩童说,一定要自己亲手抛得才能成真。以那孩童的身量和力气根本不可能将红绸抛到树上,于是孩童的阿爹便将他抱起,让他骑在自己的脖颈上抛。
千年的老榕树参天,相形之下青婳纤弱娇小,是以拼着浑身气力跳了几跳,也未能成功将那根绸带抛上去,不由面上显露出一丝焦躁。
就连在她身后一下下数着的周鳌都委实有些着急,恨不得一把将她托上去快些完事。
青婳又顽强跳了几回之后,萧承砚终是也看不下去了,在她又一回踮着脚起跳之际,他蓦地将手中拢着的油纸伞往她脚下一伸伞尖儿垫在她的足底,他将右臂一扬,便将她整个人轻松托起,瞬间送至半空
这猝不及防的起飞,却令苏青婳傻眼了,她不禁失声惊呼,完全忘记抛出手中的红绸且因着情急之下双手在空中乱舞,身子也在落下时失去平衡,从而倾斜陷入危境
说时迟那时快,萧承砚足下轻踮地面,旋即腾至半空将她拦腰抱住,而后稳稳落回到地面。
慌乱之下,青婳在他的臂弯里已没了形状,落地半晌都不知自己脚踩在了哪里,只觉比青石地面要软许多。心神稍定后低头看,方慌忙将脚从他的靴面上挪下。
她犹喘着,萧承砚将刚刚被她失手丢掉的那根绸带塞回她手中,启口说了句“抛。”
便抱着她再次一跃而起
这次比先前不同,这回青婳是被萧承砚抱着腾起,内心并不多害怕,加上他先前那句提醒,她终于未忘记抛出手中红绸。
再落回地面上,青婳祈愿的任务已圆满完成。
她看了看萧承砚手里那个红绸,催促他也去写点什么。拗她不过,萧承砚走到香案前提笔写下“大业可成”四个字,信手一掷,那红绸便稳稳飞上了枝头。
离开道冠前,萧承砚给周鳌示了意,周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先前的道童,让他交给师父。
饶那道童自幼随着师父修行,早已修出一番道行来,但看到银票上的数额时仍就难掩眼底的骇讶之色。不过到底是修道之人,旋即敛了疑容,双手合十,身板微微卑下“谢施主。”
目送几位出了道冠,小道童才终于将身板直起来,看着手中银票,脸上显露出修道之人本不应有的尘世喜悦。
这些年道观香客寥寥,香油钱更是无几,除去一日一斋,师父连修葺观舍的银两都拿不出来,下雨天便只能拿旧瓮接着。
这下可好了。
双驼山空透灵秀,霞川楚林,出道观后萧承砚本欲带着青婳四处游览一番,奈何眼见头顶又掠过一片阴云,当下便改了主意。
“山腰处有一间竹楼,楼前遍植金桂,既可赏景,又可避雨,不如去那里坐坐。”
有如此美妙去处,青婳自是乐得点头。
此间竹楼果真如萧承砚所说,楼上的小阁楼里四面开着槛窗,可观八方之景。青婳随萧承砚在一张黄花梨束腰小几旁坐下时,外头已又下起了雨。
晦暝的天色,雨丝风片击在楼前的桂树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眼下未到八月,桂子尚未飘香,但一场急雨却将桂子的香气提前激了出来,飘得一室馨香。
这样的天气,未叫人内心不爽快,反倒平添了几分情调。
心里正美着,蓦地青婳好似想到什么,抬起头紧张的问“这竹楼的主人不会突然回来吧”
先前进来时她见楼内一应物什俱全,显然是有人打理着这里,指不定人家只是出去做农活了,一下雨便要收工回来。
萧承砚果真点了点头,笃定答了一个字“会。”
青婳被唬得险些就要从椅上起来,她凭窗往楼下四处看了看,娥眉频蹙“那被撞个正着多不好”
“撞便撞了,我们又未行不轨之事。”
萧承砚一脸从容,接过周鳌刚刚泡好送来的热茶,轻啜一小口。
青婳看得目瞪口呆,心说萧承砚好歹也是笃生令族,如此作风她委实不能理解。
“擅闯私宅,还不问自取人家的茶”还要怎么才算不轨
放下茶盏时,萧承砚唇边溢出一抹松快之意,不顾对面“娘子”略带鄙夷的眼神,指着窗外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桂树吩咐周鳌“我曾在那棵树下埋了一坛花雕,今日湿寒,便挖出来暖暖身吧。”
青婳面上一怔。
周鳌也怔了怔,只是与青婳的原由不同,讶然地提醒“那可是公子幼时就埋下的。”
这么珍贵的东西,存了十几年,今日说起便要起了周鳌忍不住侧目瞥了眼苏青婳,总觉得公子近来对她有些过份看重。
萧承砚为自己续上一杯茶,老神在在道“埋藏多少年,也不过就是一坛暖身之物罢了。”
见他主意已定,周鳌便不再多言,乖乖下楼带人去挖。
倒完了茶抬起头来时,萧承砚与青婳的目光隔案撞上,这才记起她尚提着一颗心,以为此处是借来的地方。不由得无声笑了笑,直言“这个竹楼,乃是我幼时与母亲的旧居,虽有十多年不曾过来住,却一直未断了让人来洒扫修葺。”
“这里是你家”青婳双眼圆圆的瞪着,携着懵昧之感。
她重新看了眼窗外,寒山亘绵,雨幕茫茫,伴着那雾中渐次模糊的桂树不知伸延去了何方。
如入幻境。
可阿蛮不是说,萧承砚家世显赫么她以为他自小生长的地方必定是华庭高轩,朱阙楼阁。
全然不敢想,是当下这番脱俗景致。
正想再细问些什么,周鳌已刨出了酒坛子来,擦干抹净送到萧承砚跟前。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一个将红泥小炉搬过来,生上火;另一个则取来姜丝和梅子干,整齐的码摆在两只雪白的瓷碟上。
青婳不解,看着那碟生姜问“要用这个下酒”
“花雕乃黄酒,佐以姜丝慢火熬煮,可驱寒祛湿,你大可安心饮上两杯。”
青婳将一只胳膊拄在面前方案上,雪净白嫩的手托着一侧脸颊,饶有兴趣地看他将酒倒入炉上的陶釜内,又提袖拿竹制茶则舀了适量的姜丝,混入其中一并熬煮,不由就看入了迷。
见旁边良久未有动静传来,萧承砚侧过头觑她。见她眸中流光莹动,唇边挂着浅笑,全神贯注的模样实在有些清娆诱人
自己唇角也莫名随之微微扬起。
不消半炷香的功夫,那陶釜中便腾波鼓浪,酒已沸。
萧承砚又抛了几颗梅子干进去。
几面上铺着一帘隔热用的佛青竹篾,他将两只酒盏置到上面,舀了酒注至七分满,分一盏推到青婳眼前。
撩了她一眼,却没说什么。
青婳垂眸望着那微起波澜的澄黄色酒液,辛辣的姜味缓缓弥散开来,她低头使劲嗅了嗅,辛中裹挟醇香,笑道“这定是好酒”
萧承砚颇有丝意外的挑眉“怎么,竟不知你还是个小酒鬼”
青婳抬头与他目光对上,窘迫的笑笑,其实她也不记得自己以前吃不吃酒,但这味道她并不讨厌。
于是端起杯盏,试探着浅抿了一小口
花雕之醇美,茈姜之微辛,再佐以梅子之酸甜,一并饮下,堪称人间之琼浆。
不知不觉,青婳就满饮了萧承砚为她亲手所盛的两盏,而萧承砚面前的首杯尚未饮尽。她犹不过瘾时伸手想自己去舀,却被萧承砚握住了腕子阻下。
“小酌怡情,大饮伤身,两盏便刚好。”
青婳初识酒香,正在兴头上,难免有些扫兴。却也不好真似个酒鬼一样去抢,便抖了个机灵借着一阵小风打了个寒颤,佯装道“可是我身上还是好冷呀”
萧承砚被她气笑,夺过她手中的杯盏又为她舀了半杯,同时温声告诫“下不为例。”
知道这多半是最后半杯了,青婳舍不得匆匆饮下,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眼睁睁看着它从滚烫到没了温度,杯也终于见了底。
这时她忽地想起人们饮酒时会行各种酒令,输的一方罚酒,便又打起了鬼主意,问萧承砚“夫君可会作对子”
“作对子”
看着她狡黠的眸子,萧承砚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应了个“会”字,便端起杯盏啄了一口,懒懒地道“但我猜你不会。”
即便她会,过会儿也定会装作不会,寻个噱头讨酒喝罢了。
青婳却是义正言辞道“我会,谁说我不会的不信夫君就来试试看。”
见她颇有几分气势,萧承砚撩她一眼“好,那就谁赢了谁饮酒。”
青婳“”
僵了片刻,她也只得同意。
“那让给你先出。”萧承砚大方道。
“嗯”努着嘴拖了声延音,青婳望着窗外终于想到一题“山麓炊香有人家,”
“水波浩淼渡画舸。”
萧承砚近乎是思也不思,启口便对了上来,苏青婳微微愣住之时,他已端起酒盏小啜了一口。
这回换作他出题,他倒也不想上来就给她难住,有意先给个甜头“春蚕不识寒冬凛,”
青婳想了良久,总算勉强对出来一句“井蛙不晓沧海瀚。”
萧承砚举着空杯虚让了让,青婳赶忙将杯中酒饮去深深一截。
这回,她打算给他出个难点的,想了想,忽想起曾不知在哪看到的一个对子“移椅倚桐同赏月,”
然而还是没能问倒萧承砚,他只一顿,便答了上来“点灯登阁各观书。”
接着他反出一题“抚琴长吟,弦外有音,风弹溪柳谁听醉。”
青婳吱唔了半晌,却是当真对不出来了,眼看着萧承砚兀自饮下一杯,又继续给她出题“醉卧东坡,四海风云皆在手,笑看春秋。”
诚然,她还是对不上来。这便让她有些沉不住气了,说道“难得今日出来踏秋,何必还搁这儿吊书袋子不如咱们玩点别的。”
萧承砚含笑颔首,“好。”
然后又抬眼看她,似在问玩什么
青婳便道“今日心情好,便应玩些能令人心情更为愉悦的,不如就各说对方一项好处,一方说不上来时,另一方每多说出一项,便可赏酒一杯”
萧承砚暗暗吸了一口凉气入喉,这算哪门子行酒令他正要拒绝,就听对面已经迫不急待的开始了。
“夫君你沉稳持重。”她举着酒盏忻忻得意地朝他晃了晃,仿佛胜券在握。
好话说在了前头,这就让萧承砚不好再开口回绝,何况今日过后
思及此处,他缓缓吁出一口气,从善如流“你灵慧狡黠。”
上回青婳让他说她的好处时,他说了一句心地善良,令她烦躁了整整一日。他也不知为何一句发自肺腑的话就触了她的逆鳞,但总之这回他不会再说那句了。
青婳似是对这个“好处”还颇为满意,抿着红菱似的小嘴儿,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继续道“夫君你还俊逸倜傥,皎如玉树。”
萧承砚略迟疑了下,作对子似的工整应对“你尽态极妍,灼若芙蕖。”
“夫君武功了得”
“你做得一手好菜。”
“夫君你琴棋书画,样样在行。”
听见这夸赞,萧承砚一时想不出她能有什么才艺能对应,这厢正犯着愁,突然就听她自己反了悔“不对不对,刚刚那句收回”
萧承砚心中正暗暗庆幸,就听青婳重新说道“夫君琴技高超,宛如天籁。”
萧承砚“”
“且棋艺精湛,登峰造极。”
萧承砚“”
“还文笔晓畅,字字精到。”
萧承砚“”
“画技更是入木三分,纤毫毕现”
萧承砚“”
所以这是一个优点生生拆出了四个
就见青婳志盈心满的开始给自己舀酒,觉得泥炉离自己远了些,还动手将它拉近,大有要兜底包圆之气势。
看她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萧承砚忍不住问“你何时与我对过弈又何时见过我的书画”
刚刚咽下一口酒的苏青婳抬眼看了看他,长睫如小扇似的眨巴两下,舒出一个讨巧的笑容“这只是游戏嘛”
“所以无关乎本质真假”
她再眨巴眨巴睫羽,仿佛默认。
当下已有几分微醺,萧承砚气极反笑的点了点头,“那好。”
他总算懂了她的规则,那便好说了,无非就是看谁更会扯谎说大话。这种事他本不擅长也不屑,但许是今日借了酒劲儿,风一吹更觉上头,竟莫名与这小丫头计较起输赢得失来。
于是他便开始背书一般字字不走心地夸赞道“你颖悟绝伦,犹如诸葛在世。”
“姝容昳丽,仿若天女下凡。”
“端雅温良,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
正违心地说着,萧承砚忽觉屋子里好似多了什么,转头一看,见周鳌正端着一盆银丝炭呆愣在木梯口,显然是准备上来添炭火,却被他先前那一番话给吓着了。
萧承砚瞬间冷静下来,眉头皱起,想说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却又无从解释起。
就见周鳌用力咽了一口,喉头滚动,仿佛强压下巨大惊恐,然后转身默默下了楼。下楼时他的手还谨慎地扶在木栏上,仿佛生怕自己会跌倒。
太瘆人了
他家公子居然对那小娘子动了真心
就听先前那哪儿哪儿都好的架势,这还是他家公子么简直是被狐狸精勾了魂儿,鬼迷心窍了
这还成什么大业估摸着眼里只剩成亲了吧。
周鳌悻悻地下楼,见到正规规矩矩在楼下立岗的护卫们,不住的摇头,似有无尽的遗憾
这厢苏青婳正不可思议的将萧承砚望着,不知是被酒气侵扰还是先前那番夸赞令她羞赧,茉莉堆雪一般的脸蛋儿,此时已飞上了两抹霞韵。
“我、我输了。”她结巴着承认道。
不过一下能听到夫君这么多发自内心的夸赞,她虽败犹荣。
“刚刚”萧承砚急着开了口,却又突然意识到若自己直言那些话皆是为了游戏,难免有些伤人。
毕竟刚刚她承认时,他隐隐有此种感觉。
见他欲言又止,青婳以为他是觉得言语轻薄冒犯了自己,谁叫夫君平日里是谦谦君子,从不说这些荤话
便忙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以化解尴尬气氛“没关系,你我既已是夫妻,这些便没什么可忌讳的”
萧承砚眉间皱得更深了,心道看来是越描越黑了。
不过无妨,今晚一过,一切便都会回到原应有的样子。他们再不需见面,一两月后待田两针从西域归来,便会带回解药,将她医好。届时她便会回到自己的爹娘
还有她真正的夫君身边。
想着这些,不知怎的就泛起一丝惆怅,萧承砚仰头便痛饮下一盏花雕酒。
青婳见他神情似有些不对,出手按住他正欲再满酒的右手,“夫君,切不可急饮。”
萧承砚撩她一眼,迅速收回视线,她那双楚楚的眸子,太过惑人。平日尚不觉得,如今神智不那么清明,这感觉便尤为强烈。
若不是提早答应了她,要陪她整整一日,他当下便想回去。
既不能回,便不如痛快饮酒,他将手一抽便轻易脱离她的掌心,兀自去满酒。青婳将扑空了的手握了握,缓缓收回。
“上回我做的那个药囊,婆母可用了”她略低下头去,长睫掩着眸光,语气流泻一丝落寞。
萧承砚又接连饮下几盏酒,方将酒盏镇在几上,沉声应道“用了,说是效果颇为显著,你有心了。”
青婳摇摇头,“本就是我犯的错,弥补自是应当应份。”
“只是为了弥缝补过”他微沉着脸,挑眼看她。
“自然不是。”青婳抬起眼时与他再度撞上,明显感觉到那双幽邃的黑眸里有风云翻涌,她轻咬了下唇,端起面前酒盏来一饮而尽。
酒壮怂人胆,发狠似的说道“还有对夫君的爱意在里面你的母亲,便也是我的母亲。”
以萧承砚的性子,刚刚尚能掏心挖肺说出那么一堆肉麻话来,青婳觉得自己也不能总将这些话藏在心里。夫妻之间,也需明确表达爱意,不然便有可能猜来猜去,误会横生。
只是她却不知,自己这一句话,叫刚刚才稳下心性来的萧承砚,重又燃起了浑身血液
他的手情不自禁朝着她伸过去,碰在那纤妍莹腻的脸颊上
他终于碰到了。
触手如凝脂一般,既细软又滑腻,叫人忍不住一摸再摸,一路顺着脸颊往上游去。
在他炙热指腹的摩挲下,青婳只觉自己肌肤滚烫,循着他指尖的游走,触及之处皆似火在灼燎,那火苗一寸一寸燃过去,燃至了她的眉心。
窗外天光沉浮,先前收歇了一阵的雨势,此时复又急了起来。淫雨霏霏,借着风势潲入屋内,临窗而坐的萧承砚也不免被淋了几下。
如醍醐灌顶,他灵台顿时清明了一瞬,适才渐渐倾向前的身子悄无声息的收回,抚在苏青婳眉心的那只手也缓缓蜷起,化作一个脑喯儿,落在她的额头上。
“夫君你”青婳登时用手捂住自己的额头,有些着恼。
其实萧承砚弹的那下倒也没有多疼,只是前一瞬被捧至天堂,后一瞬便跌进了地狱,这让她如何不羞恼
萧承砚已是彻底恢复了神智,身子向椅背仰了仰,笑得有些恣意“只饮酒也无趣,记得儿时偶尔会玩这个,你可有玩过”
青婳用力喘了几下,别过头去只觉一腔怒火无处宣泄,没好气道“没有”
“那我教你。”
“不用”
她回得坚决,萧承砚叹了一声“那刚刚那一下,也不要还了”
青婳双眼骤然一缩,迟疑了下,诚实答道“要。”
她终于肯扭回头看一眼萧承砚,见他稳稳坐在对面,目光定定的看着她,似在等待着什么。
他是让她过去弹他
青婳不由得踌躇起来,突然又有些抹不开面子。最后只得自认倒霉的大方道“算了。”
萧承砚反倒似流露出一丝失望,沉默了片晌,突然说起“那日去长安,因着回程路上偶遇一故人,耽搁了须臾,便误了出城的时辰,故而多留了一夜。”
初时青婳没明白萧承砚突然提及此事的用意,顿了片刻才领悟过来。上回她探问他的行踪他不肯说,适才她放他一马,他便以此来抵
不过总算有所表示,她心中的气恼稍消,顺势又问了句“那位故人是男是女呀”
显然萧承砚没料到她会刨根问底,不过她既问了,他便不会骗她,“女。”
青婳刚刚才好转的脸色,顿时又有些难看起来,显然她对此事颇为在意,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之势“年轻姑娘”
“是。”
为一个年轻姑娘而耽搁回城,这得是聊得多投机呢尤其萧承砚如此清冷的性子,就更让青婳觉得不一般了。她瞬间就不想再问下去了,转过脸去朝着窗外。
若不是此刻正风雨晦暝,她大约会起身离去。
她明明是想故作冷静的,可发间簪着的一对金蝶,那不住抖动着的蝶翅却将她无情出卖了。
她生气了,萧承砚看得出。
原本他并不想提半年前的那桩事,毕竟她失忆了,多半不会记得,提出来反倒徒增困扰。可眼下她既已不快,倒不妨和盘告诉了她。
默了半晌的屋内,终于又有人开了口“其实与那个故人仅是寒暄了寥寥几句,之所以耽搁,是因着还遇到一人,而这人你也认得。”
琢磨了一会儿,青婳才不太情愿的扭回头来,将信将疑“我也认得”
萧承砚颔首,“可还记得你我初遇”
青婳陷入茫然,那些她自是记不起来的,只虚虚的应了声“昂”,便不敢再出声。
萧承砚明知她神识受损,并非真的要问她,只稍一顿便自行缓缓道来“那时我初到滦西县,被歹人追击,跃入湖中。而你当时正在独自游湖,画舫上仅有一个船老大,你三人合力将我捞上画舫,救入舱室。”
青婳微微蹙起了眉,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难道她记忆中画舫上的亲密举止,便是在初见之时
她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只觉今日灌下的无数盏黄酒,也暖不住身子。
果然在接下来的话语中,她很快便有了答案。
“后来我醒了过来,影影绰绰记得有人为我度了气,我问是不是你,你却道不是,指着外头的船老大,告诉我救我的人是他。”
不知是酒劲儿涌上头,还是这番话太过令人意外,青婳只觉脑袋一阵晕眩,一手支颐才勉强撑住。
这么说来,她此前的诸多怨怪都是错怪了他并非他对自己无心,也并非自己对他百般取悦,记忆中船上“投怀送抱”的画面,不过是因着他落水昏厥,她无奈之下的救人之策。
而且她还将度气之事推给了船老大
这样也好,虽说是出于救人性命,可一个姑娘家做出这样的事来,的确有悖闺礼。
她不想在萧承砚的眼中成为那样随便之人。
青婳刚稍稍舒了一口气,就听萧承砚继续说道“那日在长安,我恰巧撞见了那个船老大。”
她支着额头的那条胳膊蓦地打了个软儿,脑袋幌了一下。她木然的看着萧承砚,语气略带忐忑“他都说什么了”
他唇边浮着似有若无的笑,“什么都说了。”
青婳咬了咬唇,面上红云瞬时又浓了两分,匆匆将头低了下去。
萧承砚不由得失笑“既救了人,理应得到回报,不如今日我便将这活命之恩报了。”
他突然心底有一丝期待,若在离别前能为她再做点什么,无疑能令他心安一些。
“怎么报”青婳怯生生问,倒好似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由你来定,我许你任何愿望,只要我能做到。”
苏青婳认真寻思了下,一条命换一个愿望,显然是贱卖了。便即抬起头来,趾高气昂的谈起了条件“我要三个愿望。”
萧承砚略有种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错觉,不过救命之恩,她说什么他也不会拒绝,正想开口同意,却被打断。
“我不是在问你,而是告诉你我的愿望就是你帮我完成三个愿望”
到了嘴边儿的那句“可以”突然噎住,不上不下,萧承砚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这是被奸商救了吧
青婳倒是不客气,完全不顾及他的意见,自说自话的就开始了许愿模式“我的第一个愿望是今日不醉不归”
萧承砚松了一口气,若只是这样的愿望,十个也无妨。虽说多饮伤身,但人有喜怒哀乐,偶尔大醉一场松泛身心,倒也无可厚非。
是以痛快道“好,那我舍命陪恩人。”
说罢亲手注满两人的酒盏,碰杯饮下。
这许久以来失去过去的憋闷感,在此时,青婳终于暂时得以解脱。她一盏接着一盏仰头痛饮,只觉头脑眩晕,什么烦恼皆扫至脑后。
七八盏后,她彻底醉了。
她四脚着地,晃晃悠悠爬到萧承砚的身边,抬手便要够他的脑门儿。萧承砚虽也醉了,却不似青婳醉得如此彻底,酒于他而言至多是易冲动的效用,神智尚是在的。他不由着青婳胡闹,下意识将身子向后倾去,躲开了她的手。
而后薄责一句“别闹。”
这引起了青婳的不满,一边继续去够,一边娇嗔着“你刚刚刚刚不是叫我还回来么现在怎么又、又躲”
原来只是要还回来那一下罢了,萧承砚便不再躲,探过头来,“那你来吧。”
青婳在眼前抡了抡手指,因着神智迷糊,似有些不协调,最后终于被萧承砚掰着拿好了手势,然后在他脑门儿上“嘣”一声,用力弹了一下。
这点痛,在萧承砚身上是起不得一丝一毫作用的。他笑笑,“好了,你回去吧。”
“我我怎么回啊”青婳摇头晃脑,显然是醉得不轻。
萧承砚只得扶起她,打算将她送到椅上醒醒酒,谁知刚一扶上她的肩,她便就势往他怀里一钻,撒娇卖嗔“夫君为何教不了我轻功”
“你为何这么想学轻功”只为自保,有他教的那些防身之术便勉强够用了。
“我想,想飞嘻嘻”她偷笑,然后低低的含糊道“上回你带我飞好舒服”
他侧头看了看窗外,雨早已停歇。如今日头已落,天色渐黯,隐隐已有星光。他又低头看了看青婳,趴在他怀里乖巧的很。
不仅一时血气上涌,“好,那你不必学,想去哪里我带你去便是。”
“想去长安看看。”
树木深深,薄暮冥冥,一双人影在山间穿梭而过几番腾挪便翻到了飞甍跃瓴的城楼之上。
城门落钥后的城门吏难免懈怠,并未发觉刚刚有两道身影自头顶掠过,仍在热火朝天的聊着长安今日的新鲜见闻。
苏青婳被稳稳放置在一个垛口上面,身边萧承砚指着前方耀耀如银的十里灯树,“那便是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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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侍郎之女,抹夏本不够格与番邦王室联姻,可偏偏朝中有人力荐,赞她貌美倾城,封为和亲公主定可保两国太平。
圣旨一下,阖家如临末日,开始四处疏通关系求圣上收回旨意。
想起自己与宸王曾有总角之情,且算有恩于他,抹夏抛下矜持求上门去,
孰料当年温温吞吞的小男孩,如今已长成一副乖戾性子。他冷眼觑她“怎么,你爹没告诉你,向父皇力荐你的正是本王”
抹夏懵了
瞧着哭得气力不接的小姑娘,宸王心绪开始变得复杂。
大仇得报的畅快,为何没有如约而至
反倒是心头那块软肉,好似被什么狠狠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