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走到院门外, 谢玄濯便听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明净翡走了出来。
谢玄濯背靠着院墙,心中懊悔不已,她以为少女那般疲惫应该会睡下了, 哪知道会这么巧地出来。
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谢玄濯忙正对着院墙, 呆呆念着,“一只包子,一条腿, 二只包子, 二三条腿。”
余光悄悄看去,发现少女含笑抱胸盯着自己, 那笑容如烟似雾, 透着淡淡的轻蔑和怒气。
少女的声音轻飘飘的,“你以为乌龟四条腿, 就跑得了吗”
“龟龟, 四条腿。”谢玄濯傻笑着想要蒙混过关。
“我忍你很久了,”明净翡玫瑰色的眼眸里跳动着不明意味的色彩,“你以为我不欺负傻子吗”
当谢玄濯还在消化这话的意思时, 明净翡已经扯着她的腰带,把她拖回房间, 她毫无抵抗之力地被摔在了床上。
摔得七荤八素的谢玄濯, 这一下终于看懂了明净翡眼里的情绪,占有、愤怒、怨恨、冲动化作美丽的色彩流转在少女如春水般的明眸里。
“啪”地一声, 明净翡挥舞着鞭子将谢玄濯的衣袍打碎,整个人欺上谢玄濯,她的眼神凶凶的,语气却柔和下来, “你对我就那么无动于衷吗”
那话语里带着无限的哀怨娇媚,谢玄濯被少女的目光所吸引,觉得仿佛自己负了少女的心,是那戏文里的薄幸人。
这么一想,谢玄濯微垂眼眸,琥珀色的眸光显得她楚楚可怜,一种欲说还休的风情在她身上蔓延开。
“怎么,你在可怜我”上一秒还柔情似水的少女,忽地恢复了惯有冷艳似刀的神情,她伸手轻轻按在谢玄濯的唇上,“先可怜自己吧。”
“呜呜,不不,疼。”谢玄濯咬住嘴唇才没尖叫出来,实在是明净翡的动作太过粗暴,她根本承受不住。
发现谢玄濯眼睛弥漫着水雾,呼吸也紊乱起来,明净翡勾起红唇,埋首到谢玄濯耳旁说“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圣人呢”
看着谢玄濯动情的样子,明净翡心底升起无限快意,她就是要带着谢玄濯一起下地狱,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什么呢
“救救,救命。”从未遇到这种事情,饶是谢玄濯一向镇定,也慌了神。
“你叫啊,最好声音再大点。”
然而,雷霆般的马蹄声盖住了谢玄濯的嘶叫,床上的二人皆是一愣,继而心底不安的感觉涌起。
“把衣服穿上,”明净翡咬着牙放过了谢玄濯,随意翻出一件衣裙丢给衣衫不整的人儿,目光幽冷地说“自己穿,不用我教你吧。”
明净翡拽着谢玄濯出了房门。
一阵肃杀的风如利剑般呼啸而来,风中带着血腥的味道。
这是谢玄濯所熟悉的味道,那个她永不会忘的黑夜里,她闻到了亲人的血,才知道原来人是那么容易死的。
血的味道代表着死亡,如今她又闻到了血腥味,又该是谁要死了。
其实,血腥的味道很淡,裹挟在风里很快便散了。然而,大批人马的呼喝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谢玄濯的心沉了下去。
若是风淮来人寻她,定不是好事。只能竭力装傻,降低他们的戒心,再图后路。
明净翡也循着这股肃杀的气息踏了出来,她敏锐地瞟了一眼天空。黑色的乌云堆积在一起,像是漆黑的锅底盖住了本来明媚的天光。
整齐的马蹄声踏碎了土路上每一片枯叶,她们已经能看见一队人马穿着黑色的鳞甲,肩上别着兰花军徽,那是上燮军队的标志。
为首的两个男人却穿着华丽的锦袍,腰间围着白玉腰带,上面还镶着价值不菲的宝玉。
他们的速度不算很快,目标却直指这间小院。为首的其中一人面白无须,戴着方正的蓝锦帽,对身边的英武男子尖声尖气说道
“欧阳都尉,从风淮过来十几天,可把咱家这把老骨头折腾坏了,五皇女真的在这个破地方吗”
“张公公慎言,哪里还有什么五皇女,只是因为大司马格外开恩,才留下的孽种罢了。”被称为欧阳都尉的男人不屑地嘲笑了一声,“皇室贵女流落在外,比那污泥还不如。”
他们欧阳家本是天子侍卫,可叹一直升不上官,于是趁着赵勿尘造反,便做了个投名状,将皇帝的行迹通通泄漏出去。如今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做了个边郡的骑都尉,司管军事。
“是是是,还是都尉大人说的在理,咱家服侍他们谢家一辈子,这根儿里的奴性,难改呀。看来咱家以后还得仰仗着都尉大人。”
“公公言重了,我不过是想让公公明白,这天下早就变了。”欧阳毅冷冷一笑,面上犹带得意之色,“当年谢家的小崽子被大司马的天威吓出了病,要死不活的才捡回条命。真是想不到谢家到了这一代尽出些孬种,活该啊。”
“都尉大人此言差矣,大司马差你我二人来此,不就是为了探一探那谢玄濯到底是不是傻子。”张公公翘着兰花指从怀里掏出谢玄濯的画像,“嘿呦,长得倒是好相貌,若不是傻子的话,当真是个大威胁。”
“她毕竟是上燮正统的继承人,倘若不是傻子,之后大司马自然得”欧阳毅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与张公公相视一笑,一同在院子门前下了马。
几个士兵直接踹开木门闯了进来,欧阳毅挎着,气势汹汹地走进院子,一眼便看见正蹲在地上把泥巴到处乱抹的谢玄濯。
黄泥被丢得到处都是,在谢玄濯身边的美貌少女也未能幸免。明净翡一面躲避着谢玄濯丢来的泥土,一面暗暗打量着来人。
这个时候穿着上燮军装的人,来找谢玄濯,断不可能是为了迎立她,难道是来斩草除根的
想到此处,明净翡配合着谢玄濯,跟着在院子里跑跳起来,带动地上被昨夜暴雨打落的树叶枝桠,直闹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你给我过来,一天傻愣愣的正事不干,养你这个傻子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那欧阳毅自幼生在风淮,长在风淮,一向认为坤泽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出门抛头露面都是有伤风化之事。
是以,他心下对明净翡除了生出几分不耐,却又含着几分好奇和兴奋。尤其在瞥见少女的侧颜后,心中的惊艳之感,更是难以自抑。
当下,他不得不迅速收敛心神,专心正事。
何况,据他们在此的眼线来报,这名少女两月前出现,行事乖张大胆,指不定就是最近又冒头的神秘刺客组织“冥罗”的人。
于是,欧阳毅大喝一声,吼得在场之人耳膜生疼,他刻意露出恭敬守礼的温和笑容,对谢玄濯说道
“末将乃是天水边郡骑都尉欧阳毅,特来此觐见五皇女殿下,望殿下谅解属下姗姗来迟。”
言毕,他一双有些阴鸷的细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谢玄濯的一举一动,若是谢玄濯稍有异动,他便可先斩后奏,把人带回风淮受审。
一旁的张公公心下了然,为了试探谢玄濯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他们非得用出点非常手段才行。
“哎呦,殿下您真是受苦了,咱家看着真是难受。您快和咱家回风淮去吧。”张公蹲在谢玄濯身前,浑浊的眼球忽上忽下,粉白油腻的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微笑。
“风风,吹啊。”谢玄濯对他们所说的话不闻不问,一心一意地和着地下的湿泥,再顺带抹在张公公和欧阳毅脸上。
这两人她以前并未听说过,想来都是赵勿尘提拔任用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外如是。
但看这两人与明净翡并不相熟的样子,似乎可以排除明净翡的嫌疑。
“呸,来人来人,”欧阳毅吐着嘴里被溅到的黄泥,太阳穴旁青筋暴起。自从跟了赵勿尘,他就没这么脏过,更别说被人溅一身泥,“把这个逆贼抓起来,搜身。”
随着欧阳毅一声令下,六七个军士上前控制住了谢玄濯和明净翡,剩下的三四个人冲进了房间里搜查。
双手被反剪在身后,明净翡垂下眼眸,掩饰住一抹冷光。上燮会突然派人来此,的确出乎了她的意料。
莫非是因为青羽小镇靠近草原,且草原各部最近有不少异动,而让赵勿尘那个老狐狸动了些奇怪的想法
不管赵勿尘想做什么,谢玄濯现在万万不能逃脱自己的手掌心。作为自己修炼必要的东西,谢玄濯的信香只能属于自己。
一个兵士从谢玄濯身上搜到了根短笛,立马捧在手心献给欧阳毅,“都尉大人,这是那逆贼身上之物。”
又是这根短笛,明净翡瞟了眼被两人制住的谢玄濯。
说起来,谢玄濯与她母后的感情非常好,要是上燮国没出这档子叛国的事,与谢玄濯成婚的,应该就是她母后指给她的青梅竹马了。
明净翡记得当年谢玄濯封自己为皇后,多少人都劝着谢玄濯把她的青梅一并纳了,封为贵妃。
想必上一世自己死后,谢玄濯肯定娶了对她情深意重的小青梅,两个人门当户对,又是两小无猜,不知道有多快活。
明净翡轻咬着下唇,瞥见谢玄濯反绑住双手的狼狈模样,心里暗暗生出了几分爽快的感觉。
短笛再次被人抢走,谢玄濯倒是比上一次平静了许多,她不知道这些人来这的目的,但绝对来者不善。
“这什么破笛子,光秃秃的也就是这些王公贵族喜欢带在身上,讨个新鲜装高贵。”欧阳毅是个粗人,向来对这些丝竹之事厌烦得紧,“你们再去搜。”
“等等,让咱家看看。”张公公接过短笛端详半天,方用手不断摩挲着笛身,眼里一抹贪婪的微光闪过,“都尉大人,这可是金丝玉笛,不识货的人可看不出来。最妙的是,这笛子还是皇后娘娘的遗物。”
“什么皇后娘娘,那是早已下地狱的冤魂了,”欧阳毅拍拍张公公的肩,不屑地觑着那根晶莹剔透的笛子,小声地说
“咱们只用看看这孽种到底是不是真傻子,到时候好向大司马复命。这笛子倒大有可为。”
欧阳毅拿回笛子走到谢玄濯身边,盯着谢玄濯雾蒙蒙的双眼,嬉笑道
“你这笛子倒是珍贵,就是不知能不能抗得住火烧啊。来人架起炉火,我们来烧一烧金丝玉笛。”
两名军士应声,很快便架起了火堆,将那玉笛丢进了火里。
火焰里传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由于柴禾并不是干燥的,浓黑的烟雾高高升起,离得太近人便会被呛得难以呼吸。
眼睁睁看着玉笛被丢入烈火中焚烧,谢玄濯没有像之前那次一样冲动地去抢回。
她双手被绑住,低着头用脚去踢地下的泥水,飞溅起的污泥足足有两米高,落地的时候会发出啪的响声。
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呜呜地叫好,脸上露出在旁人看来十分傻气的笑来。
欧阳毅嫌弃地避开了谢玄濯,踱步到明净翡身边,努力笑得儒雅风流,“这位姑娘,你与那个傻子又是什么关系”
一股难闻的汗味从欧阳毅身上散发出来,明净翡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冷着脸道
“这位军爷,不知小女子哪里惹到了你们,值得你们如此大动干戈。”
“哦,姑娘不知道那傻子乃是逃犯吗窝藏逃犯可是大罪啊,轻则流放,重则斩首。”
“逃犯你们刚才不是还说她是什么五皇女吗”
“呃,这个,”欧阳毅一时语塞,他不过是想夸大其词,好震慑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哪里想得到小姑娘还能反问自己,“咳咳,你不必管那么多,只需要告诉我,之前跟这傻子生活在一起的那对夫妻怎么会离开”
“过不下去,自然就跑了呗。”明净翡眼底藏着淡淡的嘲讽,这人明明早就熟知此处的一举一动,偏偏还刻意来套自己的话。看来,谢玄濯这次凶多吉少了。
“你是金巫族人,又为何到这和一个傻子生活在一起呢”欧阳毅示意士兵放开明净翡,“你可知道她的身份”
金巫族人大多都貌美无双,因为他们是神眷一族,所以在八荒大陆上颇受人尊重。就连皇族人想要求娶尚且困难无比,这样一个落后贫瘠的小镇里会出现这样的“珍宝”,属实让人感到诧异。
“傻子才更好掌握不是吗”明净翡唇角弯弯,漫不经心地撩起额头的碎发,神色慵懒而冰冷,“我看上了她,管她是什么东西,想与她快活一日算一日,还不用负责,这有问题吗”
“你成何体统”
对于明净翡这般直白大胆的话,欧阳毅只觉无话可说。
他的目光在明净翡和谢玄濯之间来回梭巡,最后不得不承认按容貌来说,这两人的确十分相配。
只需瞟上一眼,明净翡就知道欧阳毅心里在想着什么,这些乾元看坤泽的眼神大多都像是打量猎物,想要的是驯服和顺从,哪会关心别人心里在想什么。
“你什么你,”少女目光流转,笑容婉约清绝,“大人,您若是无事,便让小女子趁着天亮出去寻欢作乐吧,再耽误下去,咱们可就都老了。”
众人万万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还能与都尉大人谈笑风生,毫无畏惧之心。
此刻,她宛若一缕揽月的清风,无声无息地穿过院落,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指轻轻捻起裙角,露出半截色如霜雪的小腿。不经意间滑落于胸前的长发,娓娓地拂过众人眼前。
虽然没有使用迷风之术,迷惑众人,但明净翡有意利用些许技巧,令他们反应不及。由于这些人来意不明,她需要传音给隋叶和紫檀,让他二人提前回来。
“慢着,这位姑娘,你当我们是什么呐,你想走就走,想留就留吗”张公公冷哼一声,惊醒了众人,他小拇指的指甲轻轻刮擦着手心,朝明净翡走去。
“大人,我当然当你们都是大人啊,”明净翡回身,见势不妙,反倒镇静下来,“小女子这厢有礼了,这就为各位大人准备酒水去,是要竹叶青还是女儿红,或者说要杀两头猪,为二位接风那我可就要去找找村口的王师傅了。”
“你这金巫女子倒有一张巧嘴,”张公公粉白的面颊浮现出一丝假笑,他指挥着两个人堵住院门,“咱家没有喝酒的习惯,还请姑娘乖乖地进屋呆着,否则将士们的刀剑不长眼,伤到人反而不美。”
“没有喝酒的习惯”明净翡轻声笑笑,悠然地回到木屋里,开了坛酒,“那可真是可惜了。”
就在欧阳毅一口气提不上来的时候,张公公刚好凑过来,将他拉到角落里。
“都尉大人,那笛子都被烧裂开了,可是谢玄濯还是没有什么反应,她莫不是真傻了”张公公两只跟豌豆大小差不多的豆豆眼转得极快,他吸着气道
“何况我看她周身上下一丝灵气也无,真真跟那失心疯的人一般。”
“是吗我犹记得当年五皇女乖巧伶俐,无人不赞。谢家的人哪里会这般柔弱,别忘了他们谢家夺得天下,凭借的可是鬼眼加持得到的毁天灭地之力。”
闻言,张公公仿佛中魔一般顿住,身体一阵阵地发寒,他一把抓住欧阳毅的袍带,环顾四周,“大人,慎言这鬼眼可是,可是有诅咒的,谢家有鬼眼的人个个都是疯子,到了最后死于非命,便是亲近之人也没有得到善终啊。”
岂料,欧阳毅摆摆手不以为意,不屑地笑了笑,“公公此言差矣,先不说谢家的人有没有继承那鬼眼”他压低了声音,“谢槐当初可是因为这力量陷入了疯魔,六亲不认,最终成了一个废物,之后这鬼眼便被谢家封禁,有鬼眼的孩子都被谢继扬给秘密处理了。”
“这这都是宫廷秘史,大人您如何得知”
欧阳毅得意一笑,“我们欧阳家乃是世家望族,家学渊源,上燮的秘密自然知晓一二。”
张公公仍然心有余悸地擦着冷汗,却不忘拍拍马屁,“都尉大人的确乃功勋之后。”
“她在外面逃了这么多年,说不定疯病早就好了。张公公你派人去镇上打听打听,装傻的人总会留下蛛丝马迹的。”欧阳毅盯着谢玄濯的背影,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容,“至于这儿嘛,我已经有了新的方法。”
“但凭大人做主,咱家就先四处转转。”
欧阳毅斜觑着明净翡曼妙的身段,心底十分不爽,他最看不得这些落魄的王公贵族,还能凭得一副好皮囊,过上还不错的日子。
虽然谢玄濯肉眼可见地十分凄惨,但此刻他胸中的暴戾和自卑发作,使得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欧阳毅让手下替谢玄濯松了绑,派人将小院里外围了起来。他解开外袍,邪笑着吩咐手下去买几斤喂马的草料和粗面回来。
谢玄濯隐隐地环顾四下,这十几个人虽说并非上燮的精锐部队,但装备精良,拴在外面的马匹也是大宛良驹,体格健壮,头颈高昂,威猛异常。应该是风淮城护卫队骥缨所的人。
自己若是想跑,光靠一双腿,跑不了几里就会被抓回来。这些人的职能本就是四处搜捕犯人,不过在赵勿尘篡国后,骥缨所成了欺压百姓的乌烟瘴气之处。
即便远在边塞,谢玄濯也早有耳闻欧阳毅欺男霸女,搅得百姓叫苦不迭。这个人绝非善茬。
更何况,还有这个不知敌友的少女在这裹乱谢玄濯悄悄斜眼瞟向明净翡,透过轻薄的窗纱,少女漫不经心望着天空,偶尔踱步而行,裙裾拖拽在柔软的地毯上,倒是一副悠闲的样子。
“开花花,”忽然间,明净翡扭过头来瞪了眼谢玄濯,惊得她连忙低头捡起一支树枝,戳起了地上的泥巴,耳边似乎还传来一声来自少女的嗤笑。
就在这时,欧阳毅抬眼也朝明净翡看去,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将腰间的握在手中,只觉得自己颇为英武不凡。他不屑地瞥着灰头土脸的谢玄濯,大步地走了过去。
他撩起长袍的衣角,生怕溅上肮脏的泥水,同时睁大自己那双有些凶戾的眼睛。
对待这种昔日享尽荣华富贵的人,他有的是软硬兼施的办法。
“五殿下,不想回到繁华富贵的风淮城吗那里有美酒忠仆,无数美貌的坤泽任你挑选,你何须在此过这下等人的生活。”欧阳毅观察着谢玄濯的神色,试探性地伸出手去想要把她扶起来。
谢玄濯在心底冷笑,若是赵勿尘手下尽是这般不思进取依靠家族蒙荫上位的世家子弟,想要夺回皇权兴许并非奢望。
“五殿下,你跟着我混,说不定以后还有飞黄腾达的一天。”欧阳毅看着谢玄濯傻里傻气的样子,心中的得意越发不可收拾。
忽然,他手心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他手上蠕动。欧阳毅定睛一看,一条肥大多足的蜈蚣正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一旁的谢玄濯还笑嘻嘻地抓着好几只更肥的蜈蚣要往他身上放。
“虫虫飞。”谢玄濯用树枝夹着蜈蚣,在泥地里甩来甩去,玩得不亦乐乎。
“滚开”欧阳毅唰地一下把蜈蚣甩了出去,他一向厌恶这种滑腻蠕动的东西,何况蜈蚣多足,看上去十分可怕。
一旁的心腹见他神色有异,连忙上前把他远远地拉开。
“都尉大人,大司马并未下令诛杀这些罪人,您万不可意气用事。违抗大司马命令的后果,我们都承担不起。何况,朝中仍有大臣心向谢家。就算您真想置她于死地,也有不见血的手段。”
“若是她不傻,我便有杀她的理由。装傻可是欺君之罪。”
挣开心腹的阻拦,欧阳毅强行压下胸中的怒火。不错,他犯不着为了一个分化不了的废人一般见识,他想折磨她的方法多得是。
欧阳毅踏着军靴,将地上的蜈蚣尽数碾死,再一脚踩在谢玄濯瘦弱的脊背上,将她压弯了腰。
“谢玄濯,你命真大,你们谢家都快死绝了,你还能苟活到现在,怪不得大家都盛赞大司马宽仁平和,额外开恩留了你一条狗命。”
欧阳毅话音刚落,只见谢玄濯仍旧埋头用手挖着地上的黄泥,似乎根本没听见自己所说的话。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你久居边塞有所不知,前些年先皇和先皇后娘娘的陵寝被大司马下令秘密挖开了。”欧阳毅蹲在玩土的谢玄濯身边,恶劣地嬉笑道。
父皇和母后的陵寝,谢玄濯记得当年皇宫被攻陷之后,父皇母后连同皇兄一并被杀,他们的尸体草草送入皇陵,早已没了所谓的尊严和体面。
“听说开棺的时候,皇后娘娘依旧保持着生前的美貌呢,她被斩断的头还稳稳地缝在她的身上。大家伙看得可兴奋了,栩栩如生的皇后美人,即便成了尸体,也是艳尸啊。倒便宜了那些粗人,大饱眼福了一场。”
这是多么恶毒的侮辱,谢玄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忍耐下去。如果自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该站起来刺破这人的心脏,让他永远后悔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
“后来,先皇被抛到最西的孤山上,皇后娘娘被丢到最东的山谷里。他们啊,永生永世都不可能相见。”欧阳毅双眼向上,似乎在回味那一幕让他觉得美妙无比的场景。
谢玄濯的双手仍然深深陷在污泥里,她感觉自己好似站在无边的黑暗里,整个世界都下着茫茫的冰雨,眼前有血色的云在流动。
那是父皇和母后的血,他们的眼里流出了血泪,拼命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却被别人斩下了头颅。
名为“杀戮”的意志似乎随着奔腾的热血苏醒了,在无人可见的泥潭里,无数泥沙被谢玄濯狠狠地碾碎,碎屑深陷在手指的血肉里,她也浑然不觉。
这一刻,十指鲜血淋漓的痛意,却像是双手握住了武器,无名的力量注入进了她的身体,就快要有什么破土而出,看破这世界。
这世界是如此的寒冷,唯有燃烧才能够得到温暖,哪怕燃烧的是我们的生命。
女孩瘦弱的身体内似乎真的燃起了烈火,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将被焚烧殆尽。
“他们死后天各一方,唯一相同的就是,尸体都被野狼啃食得不成样子。你那个皇兄啊,被吊在城门曝尸三日,怎一个惨字了得。”
欧阳毅几乎就要看出谢玄濯的异常,他的目光不断在女孩身上移动。
他不确定她有没有听懂自己的话,但如果她不是个傻子,必然有所反应。那么他一定会抽出腰间的,一刀砍下她的手臂。
想来大司马也不会责怪他的鲁莽,一个残废的孽种肯定是件很好玩的事情。
谢玄濯只觉得双眼灼热,收不住的愤怒让她昏昏沉沉,仿佛天地都颠倒了过来,她心中只有杀意留存。
自那次以后再也没碰过刀剑的她,只想刺出代表绝对杀意的一剑。她眼前不再是这个小院的样子,而是一颗跳动着的心脏。
那颗心脏很快就要不能跳动了,只要,只要自己
欧阳毅饶有兴趣地盯着谢玄濯,他按着腰间的刀,想象着谢玄濯暴动后却被自己斩断手臂,血溅三尺的样子,一定很有意思。
几乎快被欧阳毅拔出刀鞘,寒铁反射着日光,照进了木屋里。
“啪”地一声响动,惊醒了院子里的这两人。谢玄濯如同一个溺水者,大口地呼吸,她感觉自己虚弱得像是从梦中醒来。猛虎般的鬼力如潮水般从她身体中退去,理智也跟着回笼。
原来是明净翡忙着出来看落在屋檐上的雀儿,不小心打翻了手上的酒坛,瓷片碎了一地。
她有些惋惜地看着还没喝完的酒,好在那只雀儿还乖巧地待在屋檐上,“小乌龟,过来把这收拾了。”
见欧阳毅面色不善地挡在那,明净翡气势汹汹地走过去,一把揪住了谢玄濯的耳朵,把她拖到了房门边,“把碎片收拾干净。”
看见这番景象,欧阳毅面色微沉,他不想给坤泽留下粗鲁野蛮的印象,尤其是这种看上去冷若冰霜的美人。
“小生还未请教姑娘芳名,”欧阳毅望着着明净翡用大米喂鸟的婀娜背影,大声说道。
“小女子的名字不值一提,怎敢轻易说出来污了大人的耳朵。”明净翡头也不回,依旧逗着飞到窗沿上的雀儿,还旁若无人地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儿。
院里的人听不懂她在唱的是什么,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忘记了烦恼,好似可以什么也不做。
这女人莫非对自己欲擒故纵,欧阳毅从心里生出了快乐的感觉,自信一笑,他所遇到的坤泽都喜欢用这一招,所以他认为明净翡也不例外。
“姑娘,这不过是凡鸟而已,体态肥胖,脚爪短而无力,”欧阳毅背着双手,走到明净翡身后,朗声说道
“你若喜欢,改日我从风淮送你两只极品的漆头凤,它们羽毛雪白、体态优美,正配姑娘的绝色。”
窗檐上的雀儿像是受惊般地飞走,明净翡这才堪堪转过身,俏丽的眼睛眼角微扬,瞟过谢玄濯抓着碎瓷片的手。
“配我的绝色啊,”她掩嘴哧哧笑着,“配我这种喜欢玩弄烂泥的绝色吗大人,您是不是看走了眼”
“玩弄烂泥”欧阳毅不解,明净翡的用词总是让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生锈的风车。
明净翡径直走过欧阳毅身边,将蹲在地上的谢玄濯拉了起来,女孩手上的碎瓷片应声落地。
她伸出色若葱白的手指,点在谢玄濯有些苍白发抖的唇瓣上,反复轻拢按捻。复又将那根手指放回口中轻品,像是尝到什么绝世美味般露出了清绝无双的笑容。
她没有理会别人的神色,而是默默地含\吮着手指,古镜般无波的瞳仁里映着谢玄濯白皙脆弱的脸孔。
只听见她的声音薄且脆
“当然是玩弄这种扶不上墙的烂泥了。”
“这多有趣啊。”
冰冰凉凉的手指按在自己发热的面颊上,白松香的味道恰好平复了谢玄濯躁动不安的血液,她不自觉地探出舌尖,想要舔掉被手指按压的触感,就跟中了魔一样。
“玩弄烂泥,有趣。”谢玄濯在心里苦笑,觉得自己真是怎么都搞不懂少女心里在想什么。
刚才若不是她及时打碎酒坛,自己可能已经由着的心绪做出了不可挽回之举,纵然能杀得了欧阳毅,也只是逞一时之快。
她知道自己现在还是太弱小,一味的蛮力和冲动只会带来灾祸。她并非为了不被人侮辱而奋力活着,她只是为了拿回来,拿回来,被人夺走的一切。
“再盯着我看,把你眼睛挖出来。”明净翡撇开谢玄濯的脸,在她耳旁恶狠狠说道。她不想看见此刻谢玄濯的眼神,那么地孤独,好像燃着烈焰。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那烈焰好似能燃尽世间万物,包括烈焰的主人。
谢玄濯恍然回过神来,又低下了头。
“大人,都尉大人,俺把东西都买回来了,”一个高壮黝黑的士兵从小院外回来,憨厚的脸上满是汗水,“草料和粗面都买回来了,店家给了俺整整五十斤咧,俺们的马都能吃顿饱饭了。”
“五十斤”欧阳毅看见用牛车拉回来的草料高高堆积如山,差点儿气晕过去,他阴沉着脸吩咐道
“你他妈是喂猪吗滚去把五斤草料磨成汁,其他的直接喂马。”
“都尉大人,草料还能磨成汁了嗦咱们的马还咋个吃噻”士兵有些疑惑地嘟嘟囔囔,却还是不敢违抗大人的命令,准备磨盘去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欧阳毅暗骂一句,继而抬头看天,已经接近傍晚时分的天空布满了晚霞。
他回头便看见谢玄濯捡那碎瓷片刚好割伤手指,泥水血水混在一起,好不令人恶心。
厨房里烟火气缭绕,士兵们进进出出,嘈杂不已。明净翡刻意从院子里路过打了一桶水。
“姑娘,你可会做饭”欧阳毅一向信奉着君子远庖厨的原则,对灶台之事知之甚少,见明净翡路过便有意攀谈。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姑娘刚才也听见了,那个傻子可是尊贵的皇女殿下。既然皇女殿下远离家乡已久,又待在这贫瘠荒芜的地方,肯定十分思念家乡的饮食。末将自然想为殿下献上一份大礼。”
“大礼,”明净翡张望一番,小院外的守卫虽然少了几人,但依旧密不透风,她若想联系旁人看来还得等到夜深人静。
只见欧阳毅将黄褐色的面团,捏成小小的圆子,放在案板上。
“姑娘,我劝你还是离开此处为好,”欧阳毅斟酌着话语,唯恐唐突了佳人,“莫要再跟着那样的祸害,俗话说美人配英雄,你这样的佳人,何必与她消磨时光。”
“大人,您不是说她乃五皇女吗”明净翡故作不知,眼睫一瞬,发问道
“难道皇女殿下称不上是英雄吗”
“姑娘这就有所不知了”欧阳毅垂下眼眸细想半晌,大司马赵勿尘虽说手握上燮大权,也将谢氏皇族斩杀殆尽,只留下旁支无势的人当作傀儡,但天下百姓对其中缘故并不清楚。
思来想去,他还是不敢轻易说出这等皇室秘闻,只好婉转地说“这五皇女犯下了大过,自然算不得什么东西了。姑娘你若是及时与她撇清关系,在下还可帮衬你一二。”
“大人,这听起来似乎很好呢。”
一瞬间,欧阳毅被明净翡温婉的声线所迷惑,以为少女终于听进了自己的话,他正想自报家门,聊一聊自家门庭和自身情况时,少女却突然话锋一转,声音也变得坚决起来。
“可惜,我就是贪图她的美貌,这般瘦弱妖冶的女孩子,玩弄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你你们坤泽怎么能如此孟浪不知廉耻,你们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伺候乾元方是正道。”
“大人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明净翡眼角上挑,语气随意地像是高山往下流的泉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你”欧阳毅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过这个牙尖嘴利的女子,偏偏这女子还是金巫族人,他多少还得顾忌一些。
“大人,丸子都煮好了,”一旁的士兵拱手抱拳,语气十分困惑,“只是这草料和粗面做的东西能吃吗那粗面都是些麦梗子啊。”
“又不是给你吃,你急什么。”欧阳毅看向明净翡,笑说“姑娘,劳烦你端回房里给皇女殿下尝上一尝吧。”
看着那一碗清水上浮动着黄色丸子的汤,明净翡没有马上动作,她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何非要自己端去给谢玄濯。
“此乃琉璃珍宝丸子,据说可是五殿下最喜爱的一样小吃了。”欧阳毅把木碗拿过来,硬塞给了明净翡,“这里面加了香料,味道可香甜了。”
几个人气势汹汹地裹挟着明净翡往木屋里走去,谢玄濯正缩在角落将一条丝帕折来折去,她手指上的血也蹭到了水绿色的丝帕上,淡淡的血迹像是盛开的莲花。
“五殿下,这个时辰,该用晚膳了。”
就在她们二人还未明白欧阳毅的用意时,这人一边狞笑着看向谢玄濯,一边将手心里的琉璃,一颗一颗地投在汤碗里。
翡翠色的琉璃,像是沾着青苔的石子落进泥潭之中。
“殿下,你闻闻,不香吗”欧阳毅像是鬃狗一样盯着谢玄濯,仿佛这个瘦弱的女孩是他的盘中之物,他将吃下她的血肉,就能得到她以往尊贵的地位。“你一定要全部吃完,才显出对我的尊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