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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指婚
    海子是大片水域的意思, 在蛮族意味着湖泊,代表着新生和希望。

    “多谢世女抬爱,我的族人都拥有这样的眼睛, 所以并没有什么稀奇的。”明净翡没有笑,只是轻轻垂下眼睫, 清雅秀丽得像是一幅山水画。

    “我,特许你称呼我为摩兰珂。”摩兰珂特意软下了语气,“你还没有回答我, 你到底愿不愿意。”

    “南陆有句话叫做君臣有别, 我并不敢逾矩。”明净翡淡淡地回答,好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又好似什么也没说。

    “你是那傻子的什么人”

    听见傻子二字时, 明净翡下意识轻轻蹙眉,侧过脸去, 环抱着肩上的纱缕, “难道您看不出来吗”

    “我知道风淮城里有一场政变,不如你跟我详细说说看,远方而来的客人就该讲述过去的故事, 不是吗”

    “您或许没有听过南陆的另一句老话,说得太多的人, 容易被灭口。”

    明净翡完全不在意对方打量和轻佻的目光, 她悠悠然地整理起自己被风吹乱的鬓发,举止优雅自然, 好像根本意识不到向自己发问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你很有意思,金发红眸之人,必非凡品。”摩兰珂逐渐靠近明净翡,似乎被她的清雅脱俗所吸引, “听说你们的幻术,也比普通坤泽要厉害许多。更是有双修之术,是吗我虽不是乾元,但与你双修却是绰绰有余。”

    “双修”明净翡忽地柔柔一笑,神情柔软得像是丹桂叶上的清露,青翠净透。

    “嗯,不如和我说说,你是什么味道,”摩兰珂的神情有些陶醉,“万一你我十分相配呢”

    忽地,明净翡咯咯笑出了声,发间的勾莲钗环跟着摇晃起来,玫红色的眼眸里飘过春山新雨后的薄雾,让人感觉少女好似注视着自己,又好似根本不在意。

    “你意下如何”摩兰珂从未见过如此大胆的少女,在自己面前想笑便笑,毫无掩饰,仿若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悲欢离合、自忧自喜。

    明净翡的确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她只是在想若是谢玄濯会爱上自己,看见自己与他人卿卿我我,会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如此绝妙的主意,多亏了这草原世女的提醒呢。

    “多谢世女提醒。”

    “什么”摩兰珂顿感莫名其妙,“你感谢我”

    明净翡但笑不语,只是低着头用鞋尖去触碰地上的草。

    就在这时,陈子瑜从眼前的毡帐里走了出来,对明净翡说道“明姑娘,侧阏氏让您也进帐去。”

    “是,大人。”

    帐篷一共有两层,照顾侧阏氏的奴隶们在外面那层忙忙碌碌。再次掀开里层的帘子,暖烘烘的热气扑面而来。

    虽说是秋天,但这帐篷里也太热了些,明净翡刚走进去便看见谢玄濯蹲在床边,热得小脸通红,两朵红云挂在颊边,更显妖冶之气。

    另有一人躺在榻上,长相与谢玄濯有三分相似,只是眼角旁没有泪痣,少了些许妖异的味道,显得尤为清秀。

    “这位姑娘”谢清韫本想唤来照顾谢玄濯的人细细询问有关幼妹的情况,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明净翡竟然是金发红眸的金巫族人。“你可认识明无尘”

    诧异于二皇女会脱口而出自己哥哥的名字,明净翡一时愣在帐篷中央,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你认识他,对么,你们长得真像。能告诉我,他还好吗”谢清韫目光有些迷离地看着明净翡的金发,仿佛能够看见遥远的过去。

    “哥哥他,”明净翡的心揪紧了,她脑海中闪过哥哥狰狞癫狂的面孔,翩翩公子变成可怖的恶魔,全都拜他们的好父亲所赐,“他很好。”

    “你是他妹妹吗”谢清韫眼中划过一抹哀色,继而目光灼灼地看向明净翡,“缘分真是很奇妙。”

    对上这个女人温婉的眼神,明净翡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撒谎了。她不知道没有希望的话,到底该不该说出来。

    好在谢清韫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把视线投向了谢玄濯,“陈大人刚才告诉我,你照顾玄儿很久了,能和我说说她的情况吗她的心智怎会,怎会”

    “乌龟殿下她天资聪慧,毓秀敏睿,得见宫闱之变,心伤神哀,乃是人之常情,”

    “宫闱之变能详细与我说说吗”

    那双润得像水的眼睛恳求着自己,明净翡长久地沉默了,沉默是因为她在回忆。

    那些都是谢玄濯的亲身经历,年轻的帝王没有和自己讲得太多,只是淡淡说所有人都被血蒙了眼睛,有的是敌人,有的是自己人。

    “那一夜死了很多人,风里只用浓郁的灼烧气息和血腥味。殿下她,”明净翡的神色有些悠远,目光空灵飘渺,她似乎看见幼小的孩子奔跑在干涸发黑的血河里,遍寻不见亲人,猩红的血泼洒在孩子眼前

    “她怎样”

    “她很害怕,”明净翡对上了谢玄濯的眼睛,她突然加了一句,“也很愤怒。”

    谢玄濯避开了明净翡的眼睛,那双明亮的玫红色眼睛仿佛折射着灯火的光,要将那光投进人的心里去。她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明净翡与自己萍水相逢,怎么会知晓宫廷旧事。

    所有人都以为宫变发生在白天,只有自己知道是从黑夜开始的。谢玄濯借着帐篷里的铜镜,悄悄地观察着明净翡。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暗处明净翡轻轻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心里早就盘算起了更多的东西。

    许多年后,高坐在风淮城太元宫王座上的谢玄濯,才恍然明白原来有人从她短短的话语间,就能察觉她的喜怒哀乐。

    可是她却弄丢了这个人。

    “玄儿,”谢清韫看着床角的谢玄濯,想要伸手抱抱她,却还是迟疑了,“换上草原的衣服吧,穿着会暖和些。”

    一旁的女奴连忙拿出准备好的衣物给谢玄濯穿上,月白色的缎衣,靴子也换成了白色的皮子,还有一柄鲨皮的小刀。

    “这是姐姐以前打造的小刀,本来想留给自己的孩子,只是”谢清韫摇摇头,笑容又爬满了她美丽的脸孔。“不该说这些。还能见到玄儿,姐姐很高兴的。”

    “还有这位姑娘,也换上新衣服吧,”谢清韫想要下床来亲自翻找衣裳,然而被褥带动她的裤脚,露出了一截满是鞭痕的小腿,红痕在白白的肌肤上尤为明显。

    明净翡淡淡地扫过一眼,便很快转移了视线。

    离开青色帐篷的时候,已经接近深夜了。远处的空地上多了一顶小帐篷,陈子瑜围坐在帐篷前的篝火处,正用吹筒引燃羊粪蛋,篝火上方挂着一个小铁锅,里面咕嘟咕嘟煮着羊肉汤。

    “明早,老夫就必须启程回南陆了。”陈子瑜举起金子做的酒杯,不知是要敬谁,“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希望下次与殿下见面,是在风淮城最好的酒楼里。”

    谢玄濯只是紧紧握着姐姐送给她的小刀,没有说话。

    围绕在篝火旁,三人的鼻间尽是辛辣的香气,陈子瑜将胡椒和大粒盐抹在烤羊腿上,递给谢玄濯。

    “殿下,吃了饭,早些去睡吧。”

    谢玄濯没有接那块看上去便油香肉厚的羊腿,此刻她只想好好躺着,陷到黑暗中去。

    于是,在别人看来,她像个游魂一样闯进了自己的帐篷里,跌跌撞撞。

    谢玄濯躺在了铺着柔软皮毛的榻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些年来,她每晚都沉沦在那一夜里。一片血红中,母后被那么叛军斩下头颅。头颅被大笑的叛军一脚踢出殿外,滚落阶梯的响声震彻嗡鸣在她心间。

    她和皇兄躲在隐蔽的角落里,最后皇兄也死了,他将武器都留给了她,只因她的年纪更小一些。

    黑暗的角落里,她看见皇兄被杀红眼的军士砍成了三段。那是她被誉为战神的哥哥啊,于万千敌军中杀出几个来回,却被自家的兵,剁成了肉泥。

    谢玄濯颤抖不已,她的心空了,可眼泪却流了下来。

    她不记得当时自己有没有哭。但自从发现自己时常流泪之后,她竭力忍住了眼泪。

    毕竟,天底下哪有傻子会悲伤地流泪。

    黑暗中,她无声地咧嘴笑了笑。

    “明姑娘,不如你也坐下来吃点吧,”陈子瑜倒也不恼,等看着谢玄濯进帐后。他狠狠咬下另一条羊腿的肉来,一口肉一口酒,半是怀念半是哀伤地说

    “我这个老头子第一次来草原还是随大军来的,当时先皇还是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如今,先皇去了,我这把老骨头竟还在。”

    “先皇的余威犹烈啊,当年金巫族有人叛乱,先皇率人平叛,单枪匹马突出重围,救我族于水火之中。”明净翡静静地说着,接过了草原上的烈酒,喝了一口。

    “想不到有人还记得,先皇自然是少有的英雄。只是,有人因权力而生,就有人因权力而死。”

    他忽然歉意地冲明净翡笑笑,说道

    “我只是担心殿下而已。若是没有作乱的人,殿下兴许现在都已经和云家小姐成亲了,她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深呐。你们年轻姑娘听老头子说过去的事,应该感觉很无聊吧”

    “不会,您刚才说她们的感情很好”明净翡白衣胜雪,草原上缥渺无依的风吹来,她衣袂飘飘,恍如无情无欲的仙人。

    “是啊,当年先皇曾经戏言替她们二人指过婚。想来,云家小姐现在也还在等着殿下吧。若能回到风淮,殿下应该还会与她成亲。”

    “云家小姐的身份的确配得上殿下。”明净翡银铃一般的声音带着森冷的寒意,她想象着谢玄濯身穿喜服的样子,那么娇艳的红色,在洒上自己的血后,更美了。

    “如果有那么一天,先皇和先皇后泉下有知,有云小姐照顾殿下,便能放心了。”陈子瑜放下了金杯,直接大口大口地喝着铜罐里的酒,借着酒意感叹着说“其实,只要殿下喜欢便好。”

    陈子瑜喝多了酒,没有看见月色下明净翡清冷绝美的脸上,慢慢浮现出诡秘酷寒的笑容,仿佛山间纠葛生长的蛇绿藤萝,曼妙美丽却剧毒无比。

    “嗯,因为她说她从不后悔啊。”

    “明姑娘,你说什么”

    “没什么。陈大人,我准备去休息了。”

    明净翡进帐时,看见谢玄濯盖着皮褥子,双手紧握放在胸前,神情很是平静,没有欢愉,也没有悲戚。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借着烛火的光,忽然觉得自己和谢玄濯是同一种人啊。

    她用李子打中谢玄濯的时候,看见年轻的帝王眼里是那么地寂寞。人与人之所以相遇,是因为看透了彼此眼中的寂寞。

    她们都害怕凄凉的黑夜和时光的流逝,因为没有天光和快乐,只有人的逝去。

    谢玄濯有些奇怪于此时的安静,她直挺挺地坐起来,看向呆站着的明净翡。她依然很疑惑为何少女会知道宫变发生在夜里。

    二人在微弱的烛光下无声地对峙,直到烛火被明净翡轻轻地吹灭。

    在烛光熄灭的一瞬间,明净翡本想躺回自己的床上休息,然而,她的视线下意识地掠过了谢玄濯软媚的星眸,心底突然生出了奇异的冲动。

    蜡烛的青烟散去后,谢玄濯感受到一具温暖的女体,宛如蛇魅一般,扭动着细嫩的腰肢滑进了自己怀里。

    濡湿的触感袭上了嘴唇,慌张和震惊之下,谢玄濯想要擦干脸上的泪,却突然发现这人的脸上也是一片温温的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