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剑太黑, 与地上的黑色岩石融为一体,肉眼看去不易发现。
“不,你不可以杀她。”谢玄濯看见了老人眼里的杀意, 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割在自己脸上。
“为什么,她对你很重要吗”
“很重要吗”谢玄濯轻轻问着自己, 她脑中反复出现少女弱弱喊着谢棠的声音,天底下只有她会这样叫自己了吧,虽然就连是不是误会, 都没搞清楚,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老人大张着嘴,似乎是在笑, 但发出的声音如同雷轰在太古的钟鼎之上。
“她跟着我, 我就要保护她。”谢玄濯被老人手中那柄剑上的剑气激得忍不住咳嗽,却伸展着双臂, 挡在昏迷的少女身前。
剑尖贴在她的心上, 似乎马上就要刺进去,再流出暗红的血。
“你刚才还说你想活下去”老人灰白干裂的嘴唇弯出了一个嘲讽的弧度,“现在却要为她挡剑”
“是的, ”谢玄濯大大张着手臂,像是临风剔羽的白鹰, 她回头看了眼因疼痛而神情痛苦的少女, 她的后颈有些冷,那是少女流下的泪, “我要保护她。”
“你不想夺回上燮,夺回你应有的地位,而是要陪着她一起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我想,我当然想。只是, 她不一样。”谢玄濯感受到少女无意识牵住了自己的手,她的心里也柔软了起来,“我以后注定会牺牲很多人,但我身边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可是现在也只有她。”
“呵呵,愚蠢,为情为义都是愚者。你过来握住这把剑。”
谢玄濯一怔,发现老人把手中的剑丢在了地上。
那柄剑周身古朴,几乎没有任何装饰,连花纹也没有,但莫名透出沧桑和厚重来。
走近了,似乎还有浓厚的杀气化为黑气缠绕于剑身上。
她矮下身子,想要抓住剑柄,然而她的手指刚刚靠近那纯黑的剑柄时,不知为何便被割开了皮肉。
直到低头仔细查看,才发现那剑似乎有灵性般地张开了倒刺,像是张牙舞爪的牙齿,凶戾至极。
“我拿不起这剑。”
“拿不起拥有鬼眼的人,生来就该握着剑。”
“但是,父皇他从不让我碰剑。”
“谢继扬只是个懦弱的人,没有见过杀戮的人,何谈守护想一想拿不起剑的你,失去了什么。总有让你必须拔剑而起的理由。”
老人的目光变得咄咄逼人,“你不是要保护这个少女吗拿起剑才能保护她。”
剑柄上的倒刺并没有消退的迹象,谢玄濯越是想要拿起它,倒刺就会长长地扎进她的手里。
“它不接受你,你连剑锋都开不了,”老人失望地摇摇头,“你大概是谢家唯一一个拥有鬼眼,却还被剑拒绝的人了。你没有杀人之心吗”
“杀人之心”谢玄濯想起那些叛贼,欺辱过她的人,她摇摇头,“自然是有的。”
“那不够,对敌人心狠还远远不够,”老人瞎了的眼里暴射出凶芒,“对挡路的人,一样要心狠。”
“你让我很失望。”老人又说道,“被坤泽耽误的废物。”
老人从身后拿出另一把剑来,朝明净翡劈了下去,谢玄濯连忙双手持剑,妄图挡下这一击。
倒刺扎进了她的肉里,仿佛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金属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嗡鸣不已,谢玄濯只觉得剑身上传来如同骇浪般的神力,那力量旋转着,以摧枯拉朽雷霆万钧之势,砸在了她身上。
窒息感让谢玄濯站立不稳,她眼前发黑,嗓子里的腥甜几乎压制不住,左眼突突地跳,就快要炸裂一样。
血液溅在了明净翡脸上,谢玄濯连忙用手想要帮她擦干净,不料自己手上的血更多。
嫣红的血液,薄薄地覆在明净翡羊脂般的脸颊上,像极了刀锋沾血,淬起苍然逼人的冷艳。
“用凡人之躯是接不了神授之剑的,你必须摒弃人性,开启鬼眼”老人一面教导着谢玄濯,手上的剑却没有停下,一剑比一剑更狠。
“这样才能为此剑开刃,否则这剑就只是个残次品,而你就算开启鬼眼也是个废物。”
“开启鬼眼”谢玄濯只觉得身体虚弱到了极点,鲜血越流越多,怎么擦不干净。
“这是从不防御的剑术,你只需要观察,看出敌人的弱点,直接进攻,杀戮就是最好的防御。你的眼睛能够看破世间万物的弱点,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在他们的弱点里,捅上一刀。”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懂吗”老人一个左劈,力道之大将谢玄濯打出三米之外,“这个女娃,就要因为你的懦弱而死了。”
强烈的晕眩中,谢玄濯看见闪着寒光利刃毫不留情朝明净翡劈去,少女身上染着嫣红的血,好似曾经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身体里的血液迅速被吸走,谢玄濯左眼一片黑暗,她感觉自己身处在天地初开的寂静中,连时间的也变慢了,她眼中的老人变成了一副骨架,仿佛手中的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刺穿。
“来啊,杀了我,泯灭人性,你自然能成功。”老人的声音仿若魔鬼的召唤,“发现敌人武器的弱点,斩断它。”
被谢玄濯带起的罡风,卷袭了石洞里的一切,飞沙走石,毁天灭地。
老人的剑被谢玄濯阻挡了,老人的剑断了,漆黑的剑锋利无比,在谢玄濯手上闪着嗜血的光,继续向老人的心脏而去。
“谢棠。”同样窒息的痛苦中,明净翡轻轻唤了一声。
谢玄濯停住了,毁天灭地的一剑生生停滞在了空中,被她强行收回,极致的气力撞回到了她的血液里,天地的旋转在那一刻停止。
潮水般的力量从谢玄濯身体里离去,她此刻虚弱得如同一只破布娃娃。没有分化的身体几乎承受不了这样的神力。
“你不杀我,她就要死”老人跪在地上,半只手臂已经废了,“你明明开启了鬼眼,为何要停下来,停下来就意味着失败。你不狠心,永远也无法掌控鬼眼的力量。”
“我如果不停下来,”谢玄濯喘着气,她不得不大口呼吸,“你们都会死。”
“想不到你还是个仁慈的孩子,可又有什么用呢”老人冷冷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罢了,把这个药草喂她吃下去,对她的伤势有好处。”
谢玄濯起身接过几片暗绿色的叶子,强撑着起身去沾了沾水。
“你不怕我是在给她下毒吗”
“您要杀她,”谢玄濯几乎是爬到明净翡身边,用力挤出淡绿色的汁液,滴在明净翡苍白的唇上,“还需要下毒吗”
“哈哈哈哈,不错不错,你说的话很是中听,这是老夫唯一欣赏你的一点。”老人哈哈笑了两声,脸色又恢复了严肃,“你走吧,空有力量,没有杀人之心,你什么也做不了。”
“爷爷,这把剑有名字吗”
“一把杀人的剑,还需要名字吗这剑里,住了无数凶魂,你连杀人都不敢,最终只会被它所吞噬。”老人没有阻止谢玄濯称呼自己为爷爷,他歪歪头说“这剑没了剑锋,你就当根棍子用吧。”
“它那么黑,我想叫它莲光,”谢玄濯意外地有些喜欢这把黑漆漆的剑,即便在自己手上时,它就跟个没开刃的烧火棍一样。
“随你,剑给你,你可以走了,永远不要再回来见我。顺着这条路走,看见第十个巨大钟乳石的时候,就到出口了。”
“我”
“还有,你既然选择了保护你身后的人,就永远不要对她拔剑相向,懂吗”
谢玄濯有些讶然,明明之前老人还要求杀了明净翡
有那么一瞬间,老人的脸上出现了些许后悔和怀念的神色,谢玄濯没有再深想,只是重新背起明净翡,往洞口的路走去。
身后传来老人冷冰冰的声音,“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
“我知道了。”
名为“莲光”的剑刚好挂在腰带上,黑乎乎的晃来晃去,敛去剑刃的它,看上去还不如洞里的藤蔓锋利。
老人给的药似乎已经起了作用,明净翡的体温明显降了下来。
只是,受到老人所说的迷烟影响,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清醒。
洞里时而湿热,时而寒冷,谢玄濯不得不背着明净翡走走停停,甚至生火取暖,把她们两人的衣裳烘干,再喂给明净翡烧热的清水,确保她能撑下去。
明净翡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她又见到了那棵结满果实的李子树。
李子砸中了被众人簇拥着的那个人,然而人群散去,那人却把玩着李子,站在树下等着自己。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是那么胆大妄为的人,因为那时的自己就像个打家劫舍、强抢民女的恶霸。
她对谢玄濯说“你是上燮的皇帝吗那我要嫁给你。”
出乎意料的是,谢玄濯笑着点了头。
自己后悔么
后悔么
明净翡在梦里一遍遍问着自己。
终于走出了山洞,谢玄濯却发现明净翡又在流泪。
月光下,少女的泪滴晶莹剔透,她的神情是那么伤心又那么美丽。
帐篷里的光线不是很足,炭火的噼啪声在这一刻听起来尤为温暖和悦耳。
“明姑娘,你醒了”苏凌心刚走进帐篷时,便发现床上的人醒了,“你一直昏迷不醒,已经十几天了,吃饭喝药都只能靠喂。”
“喂”明净翡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不可思议地暗哑,她四下望望,觉得头脑昏沉,“谁喂的”
“肯定是质子殿下啊,我去接上燮的使团,今天才回来。”
“上燮的使团”
“是的,他们说侧阏氏不在了,要求上燮再送人来和亲。”苏凌心说这话时,脸上端的是愤愤不平的神色,“那个乌颜部更是不要脸,袭击了我们,现在又来求和。”
明净翡只觉得头疼得厉害,她和谢玄濯到底是怎么从那个山洞里出来的,怎么感觉自己睡了一觉,恍如隔世呢。
“还有”苏凌心突然语塞,吞吞吐吐好一会儿,才别扭地指着桌上的米羹说“质子殿下本来要喂你吃,但有事耽搁了,你醒了正好自己吃了吧。”
“她有事”明净翡狐疑地问道“她能有什么事”
然而,不等苏凌心回答,帐篷外传来的响动就解答了明净翡的疑问。
“五殿下,你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啊,不管怎样,你也还是上燮的殿下啊。”
一个管家似的声音回答道“小姐,五殿下是来做人质的,住得偏远些也不妨事。”
“你赶快去给五殿下找大夫来,我就不信治不好她的病。”
“五殿下,你衣服湿了,让我帮你换嘛。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了,你都不想我吗”
下一刻,一个长得娇贵可爱的女人,睁着一双无辜的杏眼与帐篷里的两人对视着。
她几乎要将半个身子都倚在谢玄濯身上,但脸上爱慕关心的神情很是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