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跑堂的小厮在门外敲了敲门。“李郎君,可否开个门”
“何事”李长安不悦地回话。
“这”小厮不知如何回答,目光游移地飘向身后。
在京城酒楼当跑堂,首先就要有眼力劲。这小厮知道身后之人是武平侯府的世孙,自然也知道这门里的是礼部尚书家的公子。无论哪一个,他都开罪不起
好在,带队的长孙临云也无意为难他,他听出了李长安的嗓音便上前来敲了敲门。“李二郎,是我,长孙临云。”
然而,他话音方落,外面就传来“扑通”一声。
接着,便有一道凄厉的叫声在酒楼外响起“不好了有人投水了”
长孙临云勃然变色,即刻扭头冲了出去。
而就在长孙临云离开后不久,李长安竟也带着一个仆从撞开大门冲了出来。
长孙临云带着人一路冲向酒楼后的青溪,一眼就看到有人正在青溪中挣扎扑腾,眼看就要沉下去了。
如今已是月上中天,白日里在青溪上打渔为生的渔民们都已回家。黑黢黢的湖岸边到是站了不少围观的路人,只是他们一个个都在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并没有人下水施救。
“快救人”长孙临云急忙一声令下。
他身边的两个军汉飞奔几步扒掉外衫,先后跳了下去,不一会就捞了一个人上来。只是,面目陌生,并非长孙临云欲寻之人。
长孙临云略有发愣,还不及说话,李长安又从围观的人群中挤了进来。
只见李长安全然不顾那溺水者满身是水,径直抱着他放声哭号“易水你怎么投湖了临云是我挚友,定会为我隐瞒,你为什么要轻乎自己的性命啊”
刚被长孙临云捞上来的易水也跪趴在李长安的面前呜呜痛哭。“二郎的声誉绝不能因我受损。”
“你怎么这么傻不过是让你跟我同坐一桌吃顿饭,至于投湖吗你教我如何向你爹娘交代”李长安抹着眼泪又嚷。
李长安这两句说完,即刻熄灭了一众围观群众的吃瓜热情,就连长孙临云也是一脸木然。
片刻后,又有四名军汉自人群中挤了出来,一脸沉默地向长孙临云摇了摇头。
长孙临云这才稍一皱眉,李长安又不顾自己也已满身是水,竟扑上前来用力抱住他。“临云,谢谢谢谢谢谢你救了易水的性命”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长孙临云板着脸一边答话,一边暗自用力推开李长安。
李长安并不勉强,只是顺势又捉住了长孙临云的手,情真意切地要求“今日之事,你可一定要为我保密呀”
今天的事,还有保密的必要吗
长孙临云在心底默默吐槽了一句,不动声色地挣脱手掸了掸沾到的水渍。
可纵然长孙临云已经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李长安却仍恍若未觉,兴致勃勃地笑问“临云如何来了是来找我吃酒的么”说着,又深情款款地加上一句。“那日家中一别,我对临云亦十分思念。”
望着李长安柔情的双眸,长孙临云忽然心生怪异。
可不等长孙临云自这句“思念”中品出什么滋味来,冰鉴也挤进来了,着急道“二郎,我让酒楼准备了炭火,快让易水进去吧”
“那你还不赶紧扶他进去”李长安顺口答了一句,又扭头依依不舍地再度牵住了长孙临云。“相逢便是有缘,临云不随我来吃杯酒么”
感觉到李长安的手指在自己的手背上眷恋地抚过,仿佛充满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暗示,穿着一身肃杀黑衣的长孙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瞬间,他就想到了龙阳君、邓通、董贤等几个名声响亮的人物。
下一刻,长孙临云如触电般狠狠抽回自己的手,冷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告辞”
说罢,他将手一挥,陪同他前来的近十名军汉便簇拥着他策马而去。
“临云临云”李长安又追着叫了两声,直至长街上再看不到长孙临云一行人的身影,他终于沉下脸来道。“易水,委屈你,我们马上得走”
浑身湿哒哒的易水当下一拍胸口,爽快道“二郎放心,我身体好着呢”
于是,李长安等三人便向酒楼后侧的马棚行去。
三人这才刚走进马棚,崔炎就缩头缩脑地走了出来。注意到李长安的身后并无旁人,他急忙向李长安大大一揖。“谢小郎君救命之恩。”顿了顿,他又忍不住好奇地追问。“小郎君怎会猜到羽林卫绝不会仔细查看您的包间”
李长安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地答道“因为先入为主。”
原来,当长孙临云寻上门后,李长安就已暗示懂水性的易水自窗户跳下青溪。长孙临云以为投湖的是崔炎,急忙追下来查看。可他行事向来细致,即便自己走了,也仍留下了几名军汉在酒楼内继续搜寻。然而,李长安的包间内已经出了事,李长安走的时候又是大门洞开。那些军汉们先入为主,竟只在外头草草扫了一眼,未曾进房。事实上,如果他们进去了,就能发现崔炎其实就躲在包间的屏风后,从未离开。
当然,这一局李长安赌的成分很大。但凡那些军汉稍微细心一些,崔炎早就被长孙临云拿下了,易水也白跳了一回湖。但考虑到即便崔炎真被拿下也绝难牵扯到自己头上;并且,周记酒楼的食客向来非富即贵,以武平侯府的低调,长孙临云未必敢在酒楼里搞大搜捕。李长安还是觉得,这一把是值得赌的。
不过现在人已救下了,自己也已在长孙临云的眼前露了脸,接下来就非赢不可了。
“冰鉴给你的衣裳呢换上”李长安令道。
原本在酒楼里买一套衣衫十分打眼,但如果有人因为投湖弄湿了衣裳需要更换,那就很平常了。是以,易水跳湖之后,李长安去湖边演了一场好戏,冰鉴则向酒楼买了一套衣裳。之后,他又趁羽林卫撤走后酒楼上下都在安抚食客的工夫,回包间扔下一颗小金豆又将崔炎带到了马棚。待这些准备工作全部做完,冰鉴才赶去湖边向李长安汇报准备了炭火的事。当然,台词肯定是他们事先对过的。
崔炎显然也知道外甥既然获知他的行踪,那万事都要小心。他飞快地换好了衣裳,问道“小郎君,咱们这就走吗”
李长安微微摇头,沉声道“你不能跟我们一起走。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外甥很快就会杀个回马枪。”
如果是一个不懂水性的人投湖,哪怕是从二楼跳下,刚掉下水恐怕就已神志不清了。有人施救他也不懂配合,反而会极力挣扎添乱。是以救他上岸必定要花费一些力气,救上来之后也不会像易水那样迅速恢复行动能力。只是当时时间紧迫,来不及讲戏了。易水能把台词记清楚就不错了,演技什么的也只好浮云。
长孙临云下令将易水救上来之后,看他当时的表情明显心有疑惑。若非李长安及时杀出来刻意引导他往“弯”处想,恐怕他早就在怀疑李长安了。所以,如果长孙临云真如李探微夸赞的那般“是各世族少一辈中的领军人物”,是别人家的孩子,李长安相信,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崔炎显然也十分相信自己外甥的聪明才智,即刻一脸祈求地看着李长安。“小郎君,这可如何是好”
李长安微微一笑。“你既已换了衣裳,你外甥又不在,那你还不赶紧走”
崔炎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喃喃“可可云儿很快就会追上啊。”
原来他小名叫“云儿”,好像女孩子。难怪那时不肯说。
李长安暗自偷笑了一下,续道“不是还有我们吗我会为你从正门将你外甥引走。不过”
李长安说到此处,意味深长地一顿。
崔炎显然并不愚笨,忙又向李长安揖了一揖,坚定道“小郎君救我性命,若有吩咐小人一定照办。可若是危害到长孙家,您还是把我交给他们吧。”
“放心吧只要你这个亲舅舅没有伤害过云儿,我也绝不会伤害云儿。”李长安立时允诺。
崔炎这才松了口气,又道“请小郎君吩咐。”
“我不知道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可既然云儿将羽林卫都带出来了,那么不抓到你,他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我救你一回容易,救你第二回难。敢问一句,今夜脱身,你有什么打算”哪知,李长安却没有提要求,反而情真意切地担忧起他的处境来。
崔炎猛然一怔,片刻后,他又慌忙一揖。“还请小郎君指点迷津。”
李长安这才满意而笑,叹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这样吧,你出去之后往乌衣巷走,我们在朱雀桥见面。哦对了,记着路上避着点人和马。”
“小郎君,我那外甥是武平侯府的。”崔炎苦涩道,“可别连累了你。”
有崔炎这一句,李长安更加相信自己应该没有帮错人。
于是,他说“我爷爷是礼部尚书李雍,与武平侯是世交。但凡你没有做下伤天害理谋财害命的事,我想武平侯是会愿意给我爷爷几分薄面的。”
崔炎听地李长安自报家门却未曾露出喜色,只见他犹疑了一会方拱手道“多谢李小郎”
李长安看在眼里却也并不点破,只道“时间紧迫,快走吧”
打发了崔炎,李长安又扭头对易水说道“易水,把外衫穿上。”
易水一脸懵懂地推开冰鉴递来的衣裳,答道“二郎,我真不冷。”
“不必须穿”李长安令道。如今已是秋末,虽说天气还没有彻底冷起来,可若是不注意烧起来也不是闹着玩的,毕竟这是缺医少药的古代。
说着,他又一脸顽皮又向易水眨了眨眼。“旧瓶旧酒,对笨蛋不管用,对聪明人一定管用我们就依样画葫芦,再哄云儿一回。”
易水和冰鉴终究只是李家的普通仆役,虽说识得几下粗浅的拳脚功夫,可却实不曾读过什么兵书,更加不懂什么兵法。可既然李长安有吩咐,他们也就听命行事了。毕竟,今晚这场戏唱到现在,李长安还没失手呢
很快,他们三人便牵着马来到周记酒楼的正门前。直至听到远处遥遥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李长安方翻身上马,策马扬鞭而去。
刚刚杀个回马枪的长孙临云果然中计,急忙追上。
“七郎,我听跑堂的说,李长安今日的确带了两个仆从。会不会弄错了”跟在长孙临云身边的一名军汉扬声提醒。
“不可能”长孙临云死死盯着前方正策马狂奔的李长安的背影,眼底几要冒出火来。可他的话音,却比万载玄冰还要冷。“他那个掉下湖的仆从身上穿的分明是一套中衣,外衫上哪去了必定是穿在了崔炎的身上追”
“驾驾驾”
有长孙临云领头,一众羽林卫即刻呼啸着向李长安等三人围去。
李长安的乌云踏雪终究还未成年,易水与冰鉴二人骑的马匹更不出色。是以,他们三人这才刚跑出竹篱巷,就被军中健骑给团团围住了。
李长安勒马回缰,面上配合地做出疑惑之色。“临云,怎么又回来了”
长孙临云充耳不闻,气质凌冽而冷峭地上前查看李长安身后的两名仆从。
怎么,又不是
借着月光看清楚易水和冰鉴的脸,长孙临云那张向来沉稳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符合他年龄的不知所措。
马背上的李长安又凑到长孙临云的身边,亲亲热热地发问“临云这是在找什么人么可要我帮忙”
李长安的话就好比是在长孙临云那原就已是干枯草场的心底扔下了一点火星,教他瞬间腾起烈火般的暴怒。只见他猛然揪住李长安的衣领,用力往自己面前一扯,寒声质问“人呢”
“二郎”
易水和冰鉴同时叫了一声,刚要上前来护主就被长孙临云带来的几个军汉挡住了去路。
被围在当中的李长安却毫无惊惶,只见他顺势踢开马镫,侧身跳上长孙临云的马背。
正所谓物似主人形,长孙临云的这匹白马果然如长孙临云一般傲娇,身上陡然多了一个陌生人,即刻就焦灼地又是跺蹄又是喷气。
长孙临云急忙控住缰绳,一时不察,脖子就被李长安给搂住了。
李长安依偎在长孙临云的胸口,轻嗔薄怒。“什么人啊云儿难道不是来找我的么”
“云儿”长孙临云默念了一声,立时改揪为掐。“李秀宁你少给我装疯卖傻这是我武平侯府的家事”
谁料,长孙临云话未说完,李长安就迅速抓住了他掐着自己脖子的右手小拇指用力往外一掰
这是后世地球位面警察视频教导给广大女性的女子防身术其中的一招,技巧的奥义就在于四两拨千斤。掌握人体关节的弱点,以最小的力量对暴徒造成最大的伤害。
长孙临云自幼学的都是军阵上大开大阖的功夫,李长安如此小巧的暗算手段他从未接触,不由本能地一松手。然而,若是遇敌时碰上没见过的招式就要手忙脚乱,那长孙临云也就不配为各世族少一辈中的领军人物。是以,他右手方松开,左臂肘部已向李长安的颈项处狠狠撞去。
好在,李长安也不是白给。见长孙临云这一击来地狠辣,他即刻仰面倒下。同时,双腿夹住长孙临云的颈项,腰身一拧,两人竟一同自马背上摔了下去。
这对敌双方滚在地上打烂架,就连势大力沉的九叔都不是李长安一身柔术的对手,何况长孙临云
因此,短短两分钟后,李长安就双手扣着长孙临云的手腕,膝盖顶着他一侧肩胛骨,将他狠狠地压在了地上。
“七郎”
又是一声痛呼。不同的是,这一回,叫的是那几个军汉。
“都别过来否则我掐死他”李长安迅速用右手摁住了长孙临云的颈动脉,大声喝令。
几名军汉出身行伍,自然明白李长安这一手的确是掐在了要命的地方,立时不敢再动。
彻底控制住场面,李长安长长地舒了口气,俯身凑到长孙临云耳边轻声道“云儿,你武平侯府的门楣是挺高的,可你好像不行啊”
长孙临云面露屈辱,久久才不甘发问“你这是什么手段”
李长安没有答话,只是轻轻地摸上长孙临云的右手。
长孙临云寒毛都要竖起来了,涨红了脸拼命挣扎怒吼“放肆放开我李秀宁你这无耻之徒”
“别动你右手不想要了”李长安又是一声断喝。趁长孙临云短暂发愣的工夫迅速托住他的右手小拇指,“咔”地一声将他脱臼的小指给复位了。
然后,李长安就起身将长孙临云给扶了起来,居然还满脸殷勤地帮他拍打干净满身的尘土。“哎呀呀,我的云儿从来都干干净净的,脏了可就不漂亮喽”
对上李长安这半是怜惜半是调侃的目光,长孙临云气地直抖,立时往后退了几步咬牙切齿地低吼“李秀宁”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真是老实人,不经逗。”李长安对着长孙临云微微一笑,目光之中满是包容。“我方才使的是柔术,拿人关节、致人死命,无往不利。你想学,我教你啊”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长孙临云牙齿咬地咯咯作响,久久终是抱拳一礼。“领教了”
说罢,登即翻身上马,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