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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祭奠
    看到姚恂的尸首轰然倒地, 整个山洞里霎时一片死寂。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四个到案人犯,毕竟事关性命,由不得他们不反应敏捷。这四人给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胡大夫与刘求二人当场大叫一声, 屁滚尿流;张福刘彪二人则同样大叫一声, 夺门而逃。

    屁滚尿流的二人无需理会, 夺门而逃的二人则瞬间被李野和六叔摔了回来。

    见到李野和六叔拔出刀子, 李长安却喊道“慢着”

    李野和六叔听命收起凶器,只见李长安又扭头望向了李黑牛和李玄武两兄弟。“黑牛、玄武”

    两人这才回神,饱含惊惧地叫道“长安长安哥,你杀人了”

    “是的,我杀人了。”李长安拎着犹在滴血的短刃轻描淡写地回道,“现在, 该轮到你们来做选择了。”

    李黑牛与李玄武二人仍兀自懵懂,可以六叔为首的一众亲卫却都已瞪圆了眼睛。

    六叔知道这个时候,他应该站出来劝一下的。可望着那个刚刚手起刀落的小主人,六叔已然清楚地意识到李长安做每一件事都有自己的主见,他再不能仅仅因为李长安年纪小, 就将他视为“小”主人。

    “师父师娘死了, 以后,你们跟我一样都是孤儿。亲戚家都是小门小户, 你们俩半大小子过去,早晚吃穷了他们。所以,日后只能是我们三兄弟相依为命。而我既然答应了师父和师娘会照顾好你们,就一定会办到。可如今的世道, 你们也看到了, 这是一个吃人的世道。我去过京城了, 我可以清楚明白地告诉你们,以后不会更好只会更坏。再想像师父师娘那样,以为甘于清贫、以为有一技傍身就能平安喜乐地渡过一生,是痴人说梦乱世将至,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平头百姓便犹如草芥,生死不过朝夕而已。黑牛、玄武,是时候做出选择了,是从文,还是习武”

    李黑牛李玄武两兄弟屏着气看着李长安,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是从文什么是习武”

    “从文,便是如姚恂这般。虽出身寒门却潜心苦学,以期来日以学识名声闻达于诸侯,苟全性命于乱世。这条路,姚恂走不通,是他无能。但你们有我李家相助,必能走通。”

    可笑姚恂以为攀附世族就能挤入世族的行列,但这只是缘木求鱼。即便他为张家摁下了李石头的案子,李雍一回来,他还不是只能选择辞官避祸可他却不明白,失去官身就等于失去了最后一道护身符,李长安杀他就再无半点顾忌。

    “习武”李长安缓缓举起手中沾血的短刃,一字字地道。“便是凭自己手中钢刀,做自己的主、报自己的仇、主持自己的公道”

    李黑牛与李玄武两兄弟彼此对视一眼,同时冲上前抢过六叔和李野手上的长刀,大喊着分别插入了张福与刘彪二人的背心。

    “爹娘孩儿给你们报仇了”

    飞溅的血花中,两人仰头高喊一声,又将目光投向李长安,义无反顾地道“长安长安哥,我们跟你走”

    “好”李长安抚掌而笑,字字铿锵有力。“黑牛、玄武,我们既然生而为人,便是天注定与那被人奴役的牛马不同。这世道不给我们活路走,那我们就凭手中钢刀,杀出一条活路来”

    “杀出一条活路来杀出一条活路来”山洞中,李长安的一众亲卫与黑牛玄武两兄弟同时放声高喊,各个热血沸腾。

    热血之后,李玄武又将目光落在了抖如鹌鹑的胡大夫与刘求二人身上。

    “长安哥,他们呢”李玄武恶狠狠地发问。显然初次杀人不但没有吓破他的胆量,反而挑起了他嗜血的凶性。

    李长安低头望了这两个真吓尿了的人犯一眼,冷静道“他们虽作恶却是为人所胁迫,罪不及死。”

    “可我娘”

    “玄武,药方我们都看过了。胡大夫下错的那副药师娘一共只吃了三副,师娘会走还是因为师父的死对她打击太大。”李长安语调哀婉,可他虽饶过他们性命,却不代表宽恕他们的罪行。

    “胡大夫,你自己也说了,你是大夫,悬壶济世行医救人,可如今却故意给病人下错药。你说,你以后还有脸继续行医吗”

    胡大夫脸色数变,忽然抓起身边的一块石头,大喊着往自己的右手手背砸去。

    一下、两下胡大夫的右手很快血肉模糊,显然他以后再不能行医了。

    “长安,”胡大夫托着被砸断骨头的右手跪地哭求,“是我对不起你师娘,我以后再不会行医了,我回去后马上带着家小离开晋阳你饶了我吧”

    李长安没有制止胡大夫的行为,却终是在此刻面露少许不忍与怅然。“胡大夫,希望你以后都能记着我师娘。”

    “我会的,我会的,我以后日日给她上香”险死还生,胡大夫连连点头,缩在角落里捧着自己的右手小声啜泣。

    有胡大夫范例在前,刘求也急忙抓起那块石头,狠命砸断了自己的右小腿。

    “长安,我以后也不当货郎了,我也马上离开晋阳”刘求的额上满是冷汗,可脸上却艰难地挂着讨好的笑容。

    李长安长叹一声,从六叔那儿拿了五十金分别送给胡大夫与刘求。“胡大夫、求叔,我想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保重”

    “谢长安谢长安”两人趴在地上给李长安磕了个头,互相搀扶着连夜离开了山洞。

    李黑牛目送着两人离开山洞,终是忍不住上前问道“长安,他们会不会”

    “不会。因为我连姚恂也敢杀。”李长安轻声回道。

    畏惧权势的人,能被权势胁迫一次,就能被权势胁迫第二次。无一例外。

    “长安,这几人的尸首如何处置”六叔亦上前问道。

    “将他们的头颅砍下来,送去张家。”

    “然后杀了张启,给我爹和我娘报仇”李玄武兴奋地补充。

    “不,不杀他,还不是时候。”李长安平静摇头。

    “为什么”李玄武不满地皱眉,“长安哥,你怕”

    李长安含笑擦去李玄武眉毛上沾到的血迹,轻声道“玄武,我们不怕杀人不代表我们嗜杀成性。即便以后要过刀口舔血的生活,也要有勇有谋。杀了张启有什么用张家,不仅仅是张启。杀了他,张家换一个家主,仍然是晋阳第一世族。所以,我现在不杀张启。留着他,并非原谅他。而是我要让他亲眼看到,我们三兄弟如何将他张氏一族连根拔起”

    “嗯”李黑牛与李玄武用力点头,瞬间信服了李长安的决定。

    那厢边,李野也迅速斩下了三人的头颅用包袱裹好。“人头我去送。长安,你该回去了,别让你爷爷担心。”

    “劳烦野叔。此间事了,野叔,我们在太原老家汇合。”李长安点头道。

    今日已是三月初二,四日后便是清明,李长安作为李家子孙是无论如何都要赶回太原老家祭祖的。

    六叔却忽然拧眉道“长安,张启不比那两人,万一他要报官”

    “如果是报官,伯父必定要查清楚整个案子。届时,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等杀人非但无罪,说不定还会受到朝廷表彰。但张家又当如何收场可若是他不报官”李长安话说半截,猛然放声大笑。

    无论李承宗是否做好了心理准备,早晚有一天他会明白除非他想当个如姚恂那般泥胎木塑的县令,否则这晋阳城中张家与李家只能留一个

    张家在晋阳向来跋扈惯了,今日被送了三个人头竟然哑忍了,这就说明这一局张启是彻底认怂了。张启认怂,势必会动摇晋阳其他小世族继续追随张氏的决心。而他若当真以为凭这次认怂就能与李家化干戈为玉帛,那也实在是可笑之至。两方势力的明争暗斗,就譬如两军相争,谁怕,谁就要死

    李野不懂李长安为何突然发笑。但时间紧迫,李野也委实不是什么好奇心极重之人,是以也不曾凑趣追问“长安何故发笑”,便背上包裹策马而去。

    三月初五,清明时节雨纷纷。

    李家上下于前日赶回了太原老家,住宿两晚休息调整之后,今日天色微明时便已早早起身。

    然而,看着已然换上麻衣的一家人,李雍却始终面色阴沉。众人沉默地用过早膳,只见李雍在位置上枯坐了一瞬,即刻起身道“出发罢。”

    “阿爹”

    “走”

    李承宗求情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李雍便已断然下令。

    望着李雍远去的背影,李承宗一咬牙一跺脚,急忙带着妻小跟上。

    然而,一行人这才刚走出大门,不远处就遥遥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管家李延龄赶忙小跑上前搭棚张望,很快,他便欣喜叫道“二郎回来了明公,二郎回来啦”

    不过数息的工夫,李长安已然勒马停在众人的身前。见到李雍,他急忙翻身下马跪倒在地。“爷爷,长安回来了。”

    低头望着风尘仆仆的李长安,李雍沉默许久才无奈一叹“去换衣裳罢”

    李家的祖坟立在了悬瓮山上,根据山海经的记载,悬瓮山乃是晋水之源,其上多玉,其下多铜,可说是难得的风水宝地。周成王姬诵的胞弟姬虞的后人亦在这悬瓮山上立了祠宇,便是后世地球位面的4a级旅游景区晋祠。

    可以说,当年若非李长安的曾爷爷李铁发迹,李家的祖坟是无论如何都立不到悬瓮山上。但李铁一介武夫,全然不知唐叔虞的牛逼之处,又兼如今的晋祠远没有后世地球位面的规模,是以,这李家的先祖竟堂而皇之地与唐叔虞当了不远不近的邻居。

    就特么无知者无畏吧哦,也可见曾爷爷您当年的炙手可热,能够把祖坟立在诸侯的隔壁,真心牛逼地飞起

    依次给李家的历代先人上过香,李长安又很快来到了母亲的墓前。这坟茔是新立的,对外,李雍会号称这是给爱女立的衣冠冢。但李长安知道母亲漂泊多年,终于回家了。

    母亲过世已有两年,李长安原以为自己早已从容接受,不想见了墓碑仍旧泪盈于睫。与李长安同样感情充沛的还有李雍和李承宗两父子,以至于这祖孙三人最终竟又在李玄琦的墓前抱头痛哭了一场。

    李梦得与李探微两兄弟显然十分明白小姑在爷爷和父亲心中的地位,急忙上前好言相劝。唯有王丽质立在一旁一边腹诽李长安太懂如何献媚讨好李雍,自己的亲爹不哭竟跑来哭隔房的姑母,一边又为自己的两个傻儿子忧心忡忡。

    但王丽质的两个宝贝儿子显然并没有母亲那么多的小心思,两人借着锄草的机会悄悄移到李长安的身侧,低声发问“长安,这几日你究竟去哪了”

    最远阳泉,最近太原,反正不是在抓人就是在抓人的路上。

    李长安沉默片刻,小声回道“晚些时候,我自会向爷爷交代清楚。”

    李梦得偷偷看了李雍一眼,提醒他。“你失踪这么多天,爷爷发了好大的脾气。”

    “我料到了。”李长安无奈道。但有些事,纵然知道后果,也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爷爷若是请家法,我会为你求情的。”李探微笑嘻嘻地道。看他的表情,显然是对李长安被请家法一事充满了期待。

    李长安我谢谢你啊

    祭奠了李家的先人,李雍又领着众人去拜了拜早已断了祭祀的晋祠。

    李长安原以为以李雍和李承宗二人对文学礼仪的推崇,说不定会感慨一番自家的先人与晋国先祖、三晋文化的创世人当了邻居似乎略有不妥。可未曾想,他二人竟只在晋祠内感慨了一番晋平公耽于享乐以致大权旁落,最终三家分晋国灭族诛的惨剧及其对大陈朝如今朝政走向的现实意义,对自家祖坟埋的方位却是只字不提。

    很好,很自负,我喜欢

    如今的晋祠,景致远不如后世地球位面可观。李长安正思绪飞飞地立在李雍身旁扮乖孙,管家延龄叔又匆忙进来小声禀告“明公,钟公来了。”

    李雍整理衣衫快步迎出,很快就见到钟逊领着浩浩荡荡的一家人也来到了晋祠前。

    李长安扶着李雍上前与钟逊叙了一番家礼,便听着钟逊含笑言道“老夫刚下山,听闻李公在此,不速之客,李公可不要见怪哟”

    “岂敢,岂敢”李雍亦笑着拱手。“自家亲戚,钟公何故如此多礼”

    山上卧槽原来曾爷爷真不算啥,还有更放飞的呢

    李长安暗自腹诽。但听李雍称呼钟逊为“钟公”而非“舅公”,他心下立时定了不少。

    看来爷爷对钟家亦有所保留。

    “上次见长安还以为他是姓韩,不想竟是二郎之后。”钟逊又将话题落在了李长安的身上,目光之中有探究,语气之中有责备。

    李雍不为所动,只满是爱怜地轻抚李长安的头顶,淡定回道“事关血脉传承,不得不仔细些。如今二弟有后,他日我九泉之下也算对他有个交代。”

    “爷爷,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日后享孙儿的清福。”李长安急忙拦腰抱住李雍。

    钟逊膝下的孙子孙女加起来足有两掌之数,就没见过哪一个有李长安这么腻歪的。他被恶心地不行,只得哈哈一笑。“长安果然与众不同”

    李长安的笑容却愈发甜蜜,满脸天真地回道“长安日后也会好好孝顺老太公的。”

    呵呵小狐狸老夫信你才有鬼

    老狐狸老子早晚孝死你

    清明时节,即便两家都已各自祭奠过先祖,可也的确不是联络感情的好时机。是以,李雍与钟逊二人只寥寥聊过几句,约定了李家上门拜会的时间后便各自回家了。

    托赖古代时令人崩溃的交通状况,当李家上下完成一天的祭祀赶回老宅时已是掌灯时分。

    李长安恭恭敬敬地扶着李雍的胳膊这才刚跨进李家大门,李雍立时把脸一沉,一摔胳膊。“跪下”

    李长安早知道有这么一出,当下低叹一声,乖乖跪了。

    他的身后,原鹰扬军的一众亲卫们亦跟着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