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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兄弟
    翌日一早,李长安就带着李延龄去了食为天。

    相比机灵沉稳的大宝,大宝的爹李永委实憨厚了许多。见到李长安,大管事李明心尚且知道吩咐上茶上账本,身为二管事的李永却只在见面时喊了一声“二郎”,之后就乖乖站在一旁不吭声了。

    好在,李长安从来不是计较礼数的人,打发走了李明心,与李永说明来意便很快随他一起去了李永家。

    只因工作从守墓换成了酒楼管事,李永一家已经搬回了太原,并在食为天的后堂住了下来。白天做管事,晚上兼职食为天的安保工作。

    注意到李家住的地方还算宽敞,各类家具也齐备,李长安这才微微点头,先给大宝上了香。

    跟着李长安一起过来的李延龄则忙不迭地指派小厮将李长安带来的猪肉、布匹等物搬进了李永家。

    “李管家,这这可使不得”李永的妻子见这礼物太厚,登时涨红了脸要上前阻拦。

    “留着吧,这是我代大宝送给二位的。”上过香的李长安转身言道。

    提到大宝,李永夫妇俩的眼圈都红了,良久才哽咽着行礼“谢二郎”

    李长安上前虚托了一把,又道“都坐罢”

    眼见李永的妻子奉上热茶要带着两个儿子回避,李长安又温言道“李家嫂嫂,你与孩子也坐。”

    “谢二郎。”李氏犹疑了一阵终究不敢上桌,只牵着两个孩子在门槛上坐了。

    李长安坐在主位,这才将大宝全家看了个满眼。李永憨厚,李氏腼腆,夫妇俩俱是粗手大脚满面风霜,一看就知是一对实心做事绝不偷奸耍滑的老实人。

    立在母亲身边的二宝神色恭谨目光下垂绝不与李长安相接,看着很是知礼靠谱,但样貌平平眉眼间亦少了几分如大宝那般的机灵。

    与之相对应的,牵着母亲的衣襟躲在母亲身后的小宝一双大眼睛正盯着李长安咕噜噜地直转。可却满脸娇憨,教人一看便知这是给爹娘宠大的孩子,委实不知世事。

    李长安并不知道,他在观察李永一家,李永其实也在观察他。李永是李家家生子,三个小郎君他全都见过。曾经,在他看来,李梦得过于板正,李探微又失之童稚,两个孩子跟睿智通透的李雍比起来都不是差了一星半点。却是眼前的李长安,疏朗大气性情开阔,虽也不像李雍,但却有几分像李铁。

    但李铁其人当年李永的祖父为李铁所救然后投了李家做家奴。祖父生前常言要记着主家的救命之恩,可李铁其实是记不得那段渊源的。

    这次大宝意外身亡,李长安竟亲自来了。可见,李长安比李铁长情地多。

    想到这,李永更是感慨万千。一面觉着自己当初送大宝去给李长安当书童实在明智,一面又遗憾儿子的死,不禁低头擦了擦眼角。

    看来大宝正是他家骄子。如今大宝早夭,实在惨痛。

    李长安轻叹一声,正色道“大宝意外过身,是我之过。若将冰鉴留在府中,陪大宝回家,必无当日之祸。”

    李长安话音未落,大宝全家都站了起来。

    “二郎说的是哪里话是我家大宝没福分”李永诚嗓音哽咽,惶诚恐地答话。

    小门小户,谁家不是好几个娃谁家娃不是一出生就满地乱跑出趟门还要专程找人陪着,那是世家公子才有的待遇。大宝,没有那个命

    李长安亦知如今的孩子无论是受父母宠爱程度、还是日常待遇,都绝不能与地球位面的独生子女相比。但骨肉就是骨肉,绝不会因为时代不同,这丧子之痛就会减轻上几分。

    所以,他还是同样站起身来,整束衣冠郑重向李永夫妇深深一揖。

    李永夫妇瞬间红了眼眶,忙牵着两个孩子向李长安深深鞠躬。

    良久,这堂上众人方才收拾了眼泪再度坐定。李长安将目光扫过二宝与小宝,正色言道“大宝已逝,他的家人日后便由我来照拂。永叔永婶若有什么难处,只管打发人来寻我,长安必不会袖手旁观。二宝和小宝也烦请永叔永婶好好教养,等他们年满十六可来寻我,我必许他们一个前程。”

    李长安这番承诺,更是令李永夫妇感激涕零,忙不迭地要起身给他磕头。

    李长安急忙给李延龄使了个眼色,令其将他们拦住。“我向来不爱人跪我,永叔永婶不必如此。”

    李长安的这个怪癖李永夫妇也曾听大宝提起,便又含泪向李长安鞠了一躬。

    李长安微笑着摆摆手,又分送了二宝小宝各自一套文具和几本书卷。他与两个孩子可没什么话说,只随意问了两句估摸了一下他们的性情便要告辞离去。

    李永一路将李长安送到了院门口,眼见李长安将要上马,终是憋红了脸沉声道“二郎,李大管事风趣好语,接待客人小人实不如他。小人思来想去,自己胜在沉稳踏实,来了食为天就当安心管好厨房,不坠了咱们食为天的招牌。”

    李长安目光深深地看着李永,许久才道“很好”顿了顿,他又笑着补充。“那就烦请李二管事告知李明心,明日我要看食为天的账本。让他尽快整理好并带上盈利,由你交来李府见我。”

    李永虽老实却也不是笨蛋,即刻意识到这是李长安要他管账的意思。他喜上心头,忙大声应道“遵命,二郎”

    李长安满意地点点头,策马离去。

    当天晚餐时,李长安就向李雍提起了他的计划。“爷爷,我李家在晋阳的豆制品店生意做地极好,孙儿打算明年扩大产量,已经交代了食为天将账本和盈利全部送来,为明年大量收购大豆做好准备。”

    “什么你要将食为天账上的盈利全部提走”哪知,不等李雍表态,王丽质就已忍不住尖叫出声。

    李长安下意识地悄悄斜睨李雍,李雍一脸黑沉,但忍住了没说话。

    看来是习惯了

    于是,李长安端着碗一脸无辜地看着王丽质,也不急着做声。

    王丽质却委实不快,奋力甩开正悄悄扯她衣袖的李探微,咄咄逼人地追问“爷爷尚在,二郎你竟半点不思孝顺是不是连卖金卡的钱也要一文不留”

    “啊对还有金卡”岂料李长安非但不羞愧,反而一脸恍然地向王丽质道谢。“多谢伯母提醒没错,这笔也要提走。”

    老娘这是在提醒他吗

    王丽质立时气结。

    就在李长安回来之前,“食为天”刚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拍卖会。共计拍出金卡二十张,净赚十七万贯。其中编号为天字一号的金卡拍出了五万贯的高价,最终花落钟家。加上“食为天”开张数月的盈利,王丽质自己私下估摸着,这大半年至少得有三十万贯进账。

    当然,王丽质也知道开“食为天”,出钱出力的全是李长安,理应他占大头。但一文不留地全部提走,是不是太过分了

    李雍可没王丽质眼皮子那么浅,但他显然也有自己的隐忧。“豆荚贱物而已,你如此扩大产量,是否操之过急”

    “明年开始就不是贱物了。”李长安正色摇头,“况且,做买卖就是要趁热打铁。明年在太原、在河东,甚至在金陵,我都会设法再开豆制品店。”

    “金陵”王丽质闻言又是一声惊叫。“你的手也伸”

    奈何这回她的话才说了半截,李雍已满是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瞬间将其掐灭了音。

    李长安却不在意王丽质说话好听与否,反而向其诚挚笑言“好教伯母知晓,数月前,我已书信给外祖与澹表兄,商量由王李两家在金陵合开食为天分店以及豆制品店,王家出店铺和人力,李家出产品和厨子。所得盈利在扣除成本后四六分账,李家拿四份,王家拿六份。”

    “阿爹能答应”王丽质一脸的不可置信。

    她的老爹她还能不明白吗王言其人志向高远,金陵王氏又向来富贵,“食为天”这等不入流的小买卖,王言如何看得上眼王丽质自忖这件事若是由自己书信给亲爹,多半是要被亲爹千里来书痛骂一顿的。

    李长安正色回道“此事利国利民,外祖身为宰相,以天下为己任,怎会不应”

    原来还是没谱的事

    王丽质顿时失了兴致,只见她甩了个白眼给李长安,凉凉言道“长安,此事恐要令你失望了。我金陵王氏书香传家,你外祖”

    说到这,王丽质又忍不住撇撇嘴,心中暗道你是他哪门子的外孙

    “你外祖肩负天下日理万机,怕是不会陪着你瞎胡闹。”

    “哦”李长安配合地做不可置信状,小心翼翼地追问。“哪怕这次合作能给王家带来无穷收益,金陵王氏也不为所动么”

    “不错”王丽质斩钉截铁地回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李长安怅然一叹,情真意切地感慨“可惜了长安原想着,此事若非因着伯母的渊源,恐不会如此顺利。是故,长安本打算将归属我李家的四成盈利提出一份给伯母做体己如今看来,以王家家教,伯母必定对这一成盈利不屑一顾”

    李长安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好似一个惊雷落在王丽质的头上,教她那张美貌如花的脸孔“咔嚓”裂成了两半,一半是喜出望外,一半是懊悔不迭。

    整张餐桌静默半晌,她才懦懦言道“我要这些钱财作甚还是拿去孝顺公爹吧”

    王丽质自觉自己这话说地甚有急智滴水不漏,却不知同桌的男性们都已在心底默默叹息。

    被点到名的李雍终究是个真真正正的道德君子,哪怕这蠢儿媳经常气得他七窍生烟,他也终究不忍袖手旁观李长安戏弄于她,当下冷淡回道“我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用不了那许多。既是你侄儿孝顺你的,就自个留着添妆罢”

    表完态,他又扭头教训李长安。“你既自诩君子,就当言必行、行必果既已答应了给你伯母一份,岂能食言”

    “孙儿知道了。”李长安笑着向李雍拱拱手,见好就收。

    “多谢公爹体恤”王丽质的脸上更是笑意如流,忙不迭地离席福了福。

    王丽质其人到也爽快,既得了人家好处就一定为人家办事。谢过李雍后,她就又换了一张慈母脸孔和蔼可亲地追问李长安。“长安,你外祖可有书信回来要不要伯母亦书信一封帮你说项”

    这一回,不等李长安答话,李承宗与两个儿子便再也忍耐不住齐齐扶额。

    饭后,李雍起身回了书房,李承宗王丽质夫妇俩相携而去,李梦得、李探微与李长安三兄弟却默契地留了下来。

    一俟长辈们离开,李梦得就沉着脸向李长安言道“别欺负我娘”

    李探微亦郑重警告“就是别老欺负我娘她是你伯母”

    李长安闻言不禁伏案大笑,久久才断断续续地回道“知道了知道啦我尽力而为哈哈哈”

    眼见李长安笑不可抑,李梦得与李探微两兄弟却并无太多恼怒的情绪。非但李探微正咬着唇苦苦憋笑,就连一贯正经的李梦得的眼底也蕴着不少笑意。

    自己的母亲实在并不聪明,李梦得与李探微两兄弟自幼便知之甚祥。李长安未曾来李家前,他们俩兄弟曾无数次见到母亲惹恼祖父还懵懂未觉。有时候,祖父会大发雷霆怒斥母亲;但更多的时候,父亲会在一旁竭力转圜,祖父拂袖而去。

    那个时候,李家的家庭氛围真的不算好。

    同样,正因有这样一个经常犯蠢惹事的母亲,李梦得与李探微两兄弟在李雍面前才更要战战兢兢循规蹈矩,唯恐因为自己表现不佳再给母亲失分。万一母子三人彻底失了祖父的欢心,祖父要给亲爹纳两个知书达理的美妾,李梦得与李探微又怎能阻拦而凭王丽质,宅斗这种高智商的游戏又哪里是她能胜任的

    两兄弟也不是没想过要劝谏母亲,但这等闺房秘事,当儿子的的确很难与母亲开口,只恨自己为何没多一个乖巧聪慧的妹妹。

    好在,李长安来了。

    李长安虽不是那个梦想中乖巧聪慧能劝谏挟制母亲的好妹妹,却机灵风趣手段百出,轻易就将母亲犯蠢的尴尬局面化解于无形。有了李长安,不但祖父的心情好了很多,李家的家庭氛围好了很多,就连王丽质都少挨了很多骂。

    实在是阿弥陀佛

    至于王丽质被李长安戏弄了还沾沾自喜的事

    这不是已经警告过长安了吗

    于是,李梦得便心安理得地问起了李长安在阴馆的日常。

    李长安老老实实地一一答复,最后诚挚言道“在阴馆虽忙,但还是十分思念你们。”

    哪知,李探微听了这话却并不感动,反而翻着白眼道“哼你一回来就为大宝哭哭啼啼四处奔走,哪还记得我有朝一日,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也不知”

    “胡说什么”李长安猛然起身,狠狠揪住了李探微的衣领,居高临下地瞪着他。“重说有朝一日,你怎样”

    注意到李长安面色沉凝目光冷厉,李探微立时为他气势所夺,久久才呐呐道“有朝一日,我我登坛拜将,定要教你刮目相看”

    李长安这才欣慰而笑,轻抚着他的脸颊柔声附和“吾弟他日定能成就卫霍之功”说完,他又伸手摁着他的脖颈,脑袋抵着他的额头低声呢喃“三弟,你要好好的”

    如此浓烈而热切的兄弟情意,李探微不禁眼圈泛红地轻唤了一声“二哥”

    李梦得亦是感动莫名,良久才上前拍拍两人的胳膊。“走吧,该歇息了。”

    出得门来,李探微又故态复萌,扯着李长安的衣袖嬉皮笑脸地追问“长安,若是我你会怎样”

    李长安提起拳头作势要打,可李探微却根本不怕他,反而还扮了个鬼脸。“说嘛说嘛到时候,你哭不哭啊”

    李长安见唬不住李探微便也放下了胳膊,只见他冷笑一声,铿锵有力地答曰“不哭”

    然后,他转过头直视着李探微的双眼,一字一顿地答道“大宝的事,尚且是意外;若是连你也那就绝对不会是意外我不哭,我要一把火把太原城给点了,让全太原陪我一起哭”

    李长安的话音很轻,神色也很正常,并没有什么“邪肆”或“狞戾”的模样。可只要一对上他那双浓黑到深不见底的双眸,李探微便已从灵魂深处真切地明白到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一旦真有那么一天,他也会将他说的每一个字,一一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