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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摊牌
    收到外甥疯癫的消息,钟逊第一时间派遣钟林打包了太原城里的数名良医快马赶去了晋阳。可等钟林赶到晋阳,时间已经飞快地来到了张启疯癫后的第四天傍晚。

    短短数日,原本养尊处优的钟棉就好似老了二十岁,脸上的皱纹深了、头上的发髻小了、精神气质萎靡了,整个人干瘪地不成样子。

    见到钟林出现,已然缩水一圈的钟棉立时扑了过来,哭哭啼啼地扶住了钟林的手臂。“五郎快去瞧瞧你外甥吧”

    钟林扶着亲姐带着大夫匆忙赶去张启的卧房,入眼就看到张启被人用厚厚的缎子裹成了一长条放在床榻上。

    时隔三日,张启刚疯癫时的亢奋劲总算是过去了,他不再大叫大嚷也不再挣扎伤人,整个人披头散发软绵绵地卧在榻上,睁大着双眼盯着头顶的床幔,口中念念有词。

    “豆腐豆腐嘿嘿好多豆腐”

    钟棉慈母心肠,一听儿子至今还在念叨“豆腐”霎时泪盈眼眶,不由泣声痛叫“吾儿”

    钟林却实在是比钟棉冷静多了,他见张启连眼都直了,立时意识到眼下这困局,张启是半点都指望不上了。于是,他挥手示意大夫上前诊治,自己则将钟棉又扶去了偏厅。

    “阿姐可曾与乔、温两家联系”一脸怜悯地为钟棉擦去泪痕,钟林即刻单刀直入地发问。

    钟棉的眼泪却是怎么也擦不干净,只拼命摇头哽咽。“微之病成这样,我哪还有心思”

    “阿姐你糊涂”可不等钟棉把话说完,钟林便已急切地打断了她。“眼下这个局面,张家定要稳住乔、温等几家啊”

    钟棉与钟林向来姐弟情深,何曾见过钟林如此疾言厉色地与她说话儿子出事,她原就对娘家有怨,此时更是满心不快,当即冷着脸质问“当初张家出面拉着大伙一起种豆子,原是为了收下李家的豆制品买卖。既然是买卖,自然有赚有赔。如今他们虽说是亏了些钱,可我张家亏更多怎么他们还要怨我们不成更何况,此事原是大郎的主意、钟家的主意,先前以为必定事成,钟家要占大头;如今功败垂成,钟家竟要袖手旁观了么”

    钟林一向对他这个大姐又敬又爱又怜,此刻见大姐动怒,他竟是语塞。

    原来,只在大豆价格暴跌的第二天,离石马氏的家主马奎连同钟通的嫡次子钟桐就已一同赶到钟家,要讨个说法。

    然而,李家出此釜底抽薪的奇计,钟家亦损失惨重,又怎么可能会答应马奎以不低于小麦的价格将马家的豆子全数吃下钟逊连同钟机二人恩威并施使尽手段,好不容易暂且将马奎、钟桐安抚住,钟棉求救的书信又递来了。

    钟林赶来晋阳时马奎和钟桐都还住在钟家没有离开的意思,钟逊已经派人去找钟本从中说和,他也不知最终钟家会与马家达成怎样的协议。但要如何应对张家,亲爹却已给了钟林指示精神为了姻亲的情意,捞张家是应该的。但若是为了捞张家而损害了钟家的利益,那就万万不能

    果然是知父莫若女,钟棉一见钟林讷讷不言,立时冷笑不止。“阿爹果然是要见死不救”

    “绝无此事”钟林赶忙否认,“阿爹舐犊情深,阿姐怎能怀疑若是钟家袖手,阿爹又怎会让小弟前来呢还有,阿姐可知,小弟来晋阳之前,马家已经闹上门来,阿爹正为阿姐挡着呢。”

    哪知,钟林这么说钟棉更是勃然大怒,立时高声反驳“钟家这是为我挡这是钟家自己惹的祸”

    “是是是,小弟失言阿姐息怒”钟林亦知钟棉跋扈,此时也不与她辩驳,只软语道。“阿姐还是先将张家与各家签的契约拿来给小弟一观,无论如何各家总要设法摆平”

    这两日因为儿子的疯癫、因为张家欠下的一屁股债,钟棉正是六神无主怒火中烧的时候。奈何,张家上下人人知晓这位老夫人的性情,一见张启疯癫,装病的装病、装死的装死,以至于钟棉想找人出气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好不容易钟林来了,可他那温和的性情又令钟棉只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只见钟棉气咻咻地瞪了钟林半晌,终是转身带钟林去了张启的书房,将一只装着张家与各世家签订契约的木匣扔在案上。

    钟林急忙打开木匣将那些契约一一翻看。

    欠了寿阳温家22万贯,抵了张家的土地二万四千亩;欠了龙山乔家15万贯,抵了土地一万亩;欠了稷山裴氏7万贯,抵了土地一万五千亩;欠了汾阴薛氏10万贯,抵了土地三万亩。仅这四家已将张家的家财去了七八成,这还没算上张家向钟家借的20万贯

    钟林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不由失声喃喃“为何为何竟欠了那么多”

    钟棉闻言,立时横了他一眼,冷冷道“阿弟,你是当家人也不知柴米贵么往年种豆子是什么价种麦子又是什么价要各家不种麦子改种豆子,这当中的差价张家若不补上,谁来补”

    钟林又是一噎。良久,他才挣扎着道“可为何要将自家的土地抵出去这是自毁根基糊涂,糊涂啊”

    对世家而言,土地的重要性胜过现钱的百倍。欠钱,可以自己去挖矿偷偷铸币,也可以努力种地慢慢偿还;将土地抵押,这就是给人吞并自己的机会

    说起这件事,钟棉亦是一阵脸红。

    当初张启为何会被温涌撺掇地轻易答应抵押自家的土地正是因为温涌愿意给张启一个超大额优惠。比如如果是还现钱,张家要还温家22万贯,可如果张家愿意以土地来抵,那就只需抵出总价为12万贯的土地即可。

    那时答应签下这抵押契约,乃因张启以为他可以用李家的土地来还债,而张家的欠款却在无形中打了个对折,这是占便宜的好事。可如今看来,却是因小失大

    事已至此,钟林亦知此时翻旧账也于事无补了。只见他深吸两口气,收拾了心绪,这才略带疑惑地问道“这两日,各家都没有来寻阿姐和启郎么”

    说起这件事,钟棉也很茫然,她一面摇头一面轻声反问“可是忌惮钟家势大”

    钟林却没有那么乐观。

    白纸黑字的契约,官司打到金陵也打得赢;各家又因此事损失惨重,谁能坐得住

    但眼下这个情况,也是钟林生平首历。即便已经过了三日,他也仍旧头脑昏昏不知所措。此时他捻须皱眉思索良久依旧毫无头绪,只得小声喃喃“其中必有蹊跷”

    钟棉却不想陪钟林干这烧脑的事。她向来性情激烈,当即睨了钟林一眼,恨恨道“管他是何蹊跷,总之,先除了祸首再说”

    “什么”钟林瞬间站了起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什么”

    可不等钟林再说些什么,门外便又传来了一个陌生而清朗的声音。

    “居然是太姑婆要杀我”

    下一刻,张启的书房房门被人一脚踹开,穿着一身玄色胡服短打、腰间挂着刀、衣襟上沾着血的李长安赫然出现在钟棉与钟林的眼前。

    在他的身后,以李野为首的十数名护卫一路打翻了试图上前阻拦的张家护院,给钟棉和钟林送来了二十多具尸首和三名满身是血又捆地严严实实的刺客。

    李长安指着那些刺客,一脸的痛心疾首。“骨肉至亲,太姑婆为何要杀我”

    见到自己派去的刺客如今死的死伤的伤,钟棉本已是方寸大乱。可不知为何,再见李长安这幅七情上面的模样,她又是一阵恶心,恨不能一口老痰啐到对方脸上,破口大骂“小贼无耻”

    不等钟棉失控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钟林已然挺身上前,急切言道“长安,这其中必定大有误会”

    “误会”李长安冷笑一声,做出一副痛心、绝望又悲凉的神色,缓缓言道。“这些刺客,尚有三名活口在此。太舅公不妨问问他们,是谁派他们来杀我的”

    钟林哪里敢问

    那几个横尸在眼前的刺客钟林都认得,不正是张家养的家生子张家养着他们,就好似养了几条看家护院的恶狗。身为恶狗要想得到主人的赏识有肉吃,就得咬人咬地特别凶、特别狠,就连主人看了都觉得残忍。这样的恶犬,谁敢相信他们会有忠义之心,不会出卖主人

    注意到钟林的踟蹰,李长安不禁轻蔑一笑,冷冷道“太舅公既做不了主,长安只能将此事禀告官府,让大陈朝廷为我主持公道”

    此时朝廷派来宣旨的使臣尚未离开,告官就是上达天听,钟林岂能坐视

    “不可不可啊”他慌忙伸手试图捉住李长安。

    然而李长安却委实灵巧,肩膀只是微微一侧就让钟林这一下落了空。他分明只是漫不经心地抬手一指,可不知为何,钟林与钟棉二人便都似僵住了一般立在原地不能动弹。

    两人四目相对,钟林这才意识到三年不到,李长安已然又长大了不少。他的身高目前才到钟林的肩膀,可他今年才十三岁,完全可以预见待他成年后至少能有八尺以上。他的体魄强健、四肢有力、反应迅速,穿着那身黑色胡服就好似一头轻捷有力的黑豹,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满是攻击力的力与美。他的颅骨圆润饱满,下颚线虽锋利地好似能伤人却收地极之精巧;双眸黑亮眼尾上挑,既有猫一般的顽皮狡黠更有虎一般的残忍凶猛,当真是眉目如画、狠戾如刀

    紧接着,钟林又闻到了李长安身上那浓郁地几乎教人窒息的血腥味。再看一眼李长安衣襟上沾到的血迹,钟林瞬间意识到了那些刺客究竟是死在了谁的手上。下一刻,他的脸孔瞬间一白,整个人都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钟林也曾要过人命,但是,他的这双手可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

    钟林终于明白到虽然同为世族,他与李长安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物。他是脆弱美丽的娇花,脚下堆积的尸首越多,花朵便越鲜艳。

    而李长安,是猛兽。

    “长安长安是谁伤的你长安”

    恰在此时,李承宗竟也高声呼喊着急急忙忙地闯了进来。

    李长安循声扭头一笑,轻松道“伯父,我没事现在是我在欺负人”

    只这一笑,便是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李承宗抢步进来,直至确认李长安四肢健全毫发无损,方才转身望着钟林愤怒道“舅公,亲戚一场,先是谋算再是暗杀何至于此啊”

    钟林一阵哑口无言。

    然而,脱离了李长安的杀气,钟棉却已恍惚回神。她浑身颤抖着,咬牙切齿地喊着“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欺你又如何”李长安瞬间侧首横了她一眼,自怀中取出几张契约拍在案上。“太舅公不是在疑惑为何各家都没动静么自然是因为我。是我为张家摆平了欠账,解决了麻烦。”

    “什么”钟林与钟棉一起惊叫出声,忙不迭地冲了上来。

    待看清那几份契约,钟棉就要抢上前将其撕碎。

    李野哪会让其如愿,大脚一蹬,老太太便噗通一声摔倒在了李长安的面前。

    “李校尉”李承宗看不过眼了,急忙上前将钟棉扶起。

    钟棉却不领情,人还没站稳就扬手向李承宗的面颊挥去。

    于是李野又是一脚,老太太又噗通一声摔在了李承宗的脚下。

    这下李承宗没话说了,他摸摸鼻子向李野歉然一笑。

    亲姐接连受辱,钟林终是无法忍耐,上前扶起钟棉红着眼质问“这便是李氏文宗的家教与礼数”

    两家既然谈不拢,李承宗双手一负,朗然道“昭昭日月、朗朗乾坤,大陈律法如铁,岂容魍魉横行”

    说着,他垂目扫过那些尸首,续道“此案既是发生在我晋阳县内,本官就责无旁贷传张启,明日过堂候审”

    “祖远”钟林惊叫一声。

    李承宗却已不再理会他,只管转头望住了李长安,温和道“长安,早些回家,别让你伯母为你忧心。”

    “长安明白。”李长安深深一揖,“伯父先请,长安随后就到。”

    李承宗点点头,看都不看钟林一眼,自顾自走了。

    李长安踩场出气的目的既已达到便也无意久留,只向钟林轻轻一笑,悠然道“太舅公,你既做不了主便去找能做主的来。切记,明日过堂之前,过时不候”

    说完,他又将目光移向摔地披头散发一身狼狈的钟棉。“太姑婆,其实您该感谢我,毕竟我给了您一个选择在谁家了此残生的机会,不是吗当然,我也应该感谢您,您真是每一步都没超出我的预料之外哈哈哈”

    话音一落,志满意得的李长安便大笑着又带着李野等一行人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