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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定亲(上)
    崇安四年于太原郡而言,委实是兵荒马乱人心惶惶的一年。上半年,晋阳张氏轰然倒塌,不但数代经营化为乌有,就连张氏族裔都不得不离开太原各自谋生。听闻,就连远在金陵的张庆与张泰也被家族连累,丢官去职。年中时,原本在太原不显山不露水的文宗李家沉寂数载一朝发力,不但与龙山乔氏、寿阳温氏达成合作,还与太原钟氏联手拿下了离石马氏将近三成的土地。

    拿下晋阳张氏,与乔氏、温氏达成合作协议,最后又与太原钟氏联手瓜分马氏,自此,辞官归乡的文宗李家终于华丽转身,正式进阶成为晋阳李氏,声势直逼太原第一世家太原钟氏。

    眼看着这崇安四年还有数月才到尾,太原郡的无数吃瓜群众们原本正等着看一出钟家与李家一分高下的好戏。哪知到了下半年,太原钟家竟是先后办了两场丧事。

    第一场,主角是原晋阳张氏的子孙张默。听闻他断腿之后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对身边的仆从婢女动辄打骂凌虐,以至于服侍他的仆从婢女们都轻易不敢近他身。这年冬天,他因不良于行意外跌落水潭,只因身边无人看护无人呼救,等发现时已然成了一具浮尸。

    彼时,晋阳张氏已成历史、张氏族裔四散流离,张默跟着祖母寄居钟家。张默少年早夭又是寄人篱下,这丧事自然不会办得多风光,一口薄皮棺材装了也就埋了。

    哪知这张默落葬还不到两个月,钟家长女、晋阳张氏的老夫人钟棉因伤心爱孙之死竟也跟着去了。钟棉虽出身显赫却命运坎坷,青年丧夫、老年丧子丧孙,就连她嫁去的晋阳张氏也败落。是以,纵使钟家为她办的丧事十分盛大,前来吊唁的人却并不多,且不少世家都只派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晚辈来致哀。比如晋阳李家,代表李家来吊唁的只是李家长孙李梦得。

    太原郡皆知钟老太公对这寡居的女儿多有照拂,只当爱女血仇横亘其中,钟家必不与李家干休。哪知,钟棉丧事过后,钟家与李家又影影绰绰地传出了两家即将结亲的喜讯。

    就在一众吃瓜群众不知所措的情况下,这教人心口七上八下的崇安四年终于过去了。

    崇安五年刚开头,太原郡便迎来了两件大事晋阳李氏第二子李秀宁的冠礼,以及,晋阳李氏李秀宁与太原钟氏钟璃的小定。

    彼时,整个晋阳县已正式落入李家之手。李承宗身为晋阳县尊,在崇安四年的下半年开革了十数位原晋阳官吏,又招揽了近五十名有一技之长的文士或武夫许以职务,助其治理晋阳,直将整个晋阳县整治地犹如铁桶一般。

    按照大陈律法,一县县令手下统管的官吏总共不过百来人之数。而李承宗这番变动,在他手下做事的官吏却已近二百人。哪怕这超编的百人的薪俸全是由李承宗自掏腰包,钟机身为太原郡守也理当申斥。哪知,钟机却始终装聋作哑。

    由此,整个太原郡人所共知在太原,钟家是老大,李家便是老二。

    元月初七,李长安年满十四,正式行冠礼。李家向来低调,前年李家大郎李梦得的冠礼也不过是一家人聚在一起悄悄地办了,到了李长安这儿自然也不会例外。

    冠礼当日,李家婉拒了太原各世家要求来围观的好意,自己一家关起门来默默地给李长安举办了一个小型冠礼。根据大陈的礼仪习惯,加冠之后,对李长安而言最大的变化就是从今往后,他不能再梳简单的马尾辫了,而是必须将头发前部梳起在头顶扎成球状,然后戴上帽子或玉冠。其他的发型,比如额前留刘海、比如额前垂两条龙虾须,再比如脑后留一些披肩发、比如直接黑直长地披头散发都是不允许的。一旦以这种不伦不类的发型示人,轻则被人笑话李家无礼没有教养;重则被人误会李家待客无礼从此结仇。

    而如此严谨的发型设计显然十分考验本人的颜值。长得好,那就是面如冠玉、君子如玉;长不好,那就是各种一言难尽的奇形怪状。

    倘若长胖些尚且是件喜事,无非是发面馒头上顶个贡丸。这种情况下,那就不要戴冠了,直接带个大帽子,看着到也十分富态。

    而若是长瘦些,那简直是一场灾难。诸如扁额、塌鼻、眯眼、猴腮、凸嘴等等缺点在这样的造型下一览无遗,堪当一句骨骼惊奇一见难忘。

    当然,以李长安的颜值,换个新发型只是更加清晰地展示他完美的脸型轮廓和精巧的下颚线,委实赏心悦目风流旷达。

    至于第二个变化,那便是李长安从此有字了。李雍在为李长安加冠之后,亲自为其取字守拙。所谓抱朴守拙,少私寡欲。君子与其练达,不若朴鲁;与其曲谨,不若疏狂。李雍为李长安取字守拙,正是因为看透了他机巧灵秀,唯恐他机关算尽太聪明,是以告诫他要藏拙养拙保持天然本性。而从今往后,若非至亲好友,对李长安都不能再以“长安”相称,而必须称呼他的字。

    当然,骂人不在其列。

    正月十五元宵节,李家上下穿戴一新一同前往钟家,正式举办李秀宁与钟璃二人的定亲礼。

    根据大陈朝的结婚流程,一对陌生男女要结为夫妇一共有五个步骤,分别是说媒、提亲、定亲、三书六礼、拜堂成亲。走到第三步定亲,这对陌生男女就成了准夫妻。虽不曾正式成婚,但两人甚至两个家族之间彼此承担的责任与义务已与正式的夫妻相差无几。尤其是在世族之间,一旦子女定亲,那就绝然不能悔婚,否则两家必成仇敌不死不休,绝无转圜。至于走到最后一步拜堂成亲,那根据大陈朝的礼仪风俗,两姓联姻视同结盟。夫妻之间哪怕势同水火,丧偶也比离婚更容易。

    不同于数日前李长安本人的冠礼,这次李家与钟家的定亲礼办地声势煊赫,不但太原郡的各世族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到齐了。就连远在关中与河东两地的钟氏姻亲以及远在金陵的钟家二房与李家姻亲金陵王氏,也都派了人来观礼。

    元宵节当日,李长安于巳时赶到钟家,首先拜见了钟逊。刚经历了丧女之痛的钟逊看起来精神居然很不错,显然,世家大族,死个把已成废子的儿女根本无足轻重。

    李长安见状,不禁暗笑了一下,也放下心来。在尚未正式与钟家翻脸前,李长安亦由衷地期望钟、李两家能够成为亲密无间的姻亲。

    只因李长安已行过冠礼,是以,拜见过钟逊后他再不会被随意地打发去与孩童们玩耍,而是由李承宗带着正式踏入了成人的社交圈。在见过钟家一众“木”字辈和“艹”字辈的长辈后,李长安终于迎来了两位熟人,钟本与他的嫡长子钟苍。

    “见过十太舅公、舅公,两位长辈安好”见到这两人,李长安的笑容甜蜜一如往昔。

    钟本见到李长安也笑地很是开怀,当下揽着对方的肩背走到一旁。“长安,你听说了没有钟家打算出手吕梁那边的几块地周转。”

    这个消息,李长安早就知道了。可听到钟本提起,他仍是做出一副讶异之色挑眉道“这是为何”

    “还不是因为去年的事”钟本扬眉笑道,“钟机一口咬定,张家收大豆钟家没参与。后来离石马家闹上门来,最后咱们三家你我两家拿了土地,钟家仁义只收了豆子。这一进一出,不卖地怎么周转地过来呢”

    “原来如此。”李长安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笑问。“太舅公提这事的意思是”

    钟本见状,立时沉下脸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还跟我装蒜”

    “嘶”李长安吸了一口冷气,犹豫道。“这个时候太舅公,李家出手恐怕不太合适吧”

    钟本四下一望钟家今日这张灯结彩的模样,也不禁略有犹豫。“好像是不太合适。那么这一回,长安,太舅公可就不预你了。”

    “太舅公自便,”李长安倒也爽快,“依长安之见,太舅公出手于钟家也是件好事,怎么说也是肉烂在自家锅里。”

    钟本得意一笑,又瞥了李长安一眼,为难道“却是这银钱方面”

    “这有何难”李长安朗然一笑,当即慷慨解囊。“太舅公若是不趁手,只管来寻长安”

    “好,好”钟本这才放声大笑,拍着李长安的赞道。“太舅公就知道你孝顺”

    “太舅公谬赞。”李长安亦微微一笑,缓缓地垂下了眼帘。

    钟家放出的吕梁的两块地只能说是中平,但那两块地的位置却十分敏感,是太原城西边门户。钟家数代积累,不过是种了两年大豆就要亏空到不得不卖地的地步,李长安是不信的。可倘若并非为了弥补亏空,钟家此举又是为何呢

    许是试探,许是设局。

    但无论如何,李长安这才刚牺牲了自己的终生幸福与钟家进行政治联姻。在还没有利用钟氏佳婿的身份为自己捞取足够的好处前,李长安是不会轻易与钟家生隙的。

    所以,既然钟本跃跃欲试,那就不妨助他一臂之力,也好让自己看清楚这饵食之下藏的究竟是什么。

    却是钟苍见了李长安这副乖巧体贴的模样委实心中惴惴,不由道“阿爹,您是长辈,岂能白占守拙的便宜”

    哪知,他话音方落,李长安即刻抬起头来再度向他轻轻一笑。他这一笑纯真无比,明亮璀璨,仿佛整个大厅都因他这一笑而明亮了数分。

    然而,钟苍的心头却本能地微微一颤,隐约觉着自己方才应是说错了什么。

    可不等钟苍深究,耳边便听得李长安笑道“既然舅公这么说,长安这儿确有一事求太舅公援手。”

    “哦”钟本斜眄李长安。

    “武平侯府家的小舅子崔炎,流放朔州已有五载。这五年来,我观崔炎实心任事勤勤恳恳,想来已是痛改前非。还请太舅公上疏刑部,为他减刑。”

    根据后世地球位面的刑法第192条规定集资诈骗罪,是指以非法占有为目的,使用诈骗方法非法集资,数额较大的,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二万元以上二十万元以下罚金;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将处于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将处与五万元以上五十万元以下罚金。

    崔炎当年所犯罪行,虽说绝对算是数额巨大,但毕竟已全部退回诈骗钱财且认罪态度良好并主动缴纳罚金。是以,李长安觉得,流放五年应该够了。

    哪知,钟本听了这要求却是一脸茫然。“减刑”

    钟本这茫然无措的模样却也仍在李长安的意料之中,当即好脾气地解释“根据我大陈律令,罪犯若有舍己救人、遇敌勇猛等行为,可酌情减轻刑罚。”

    “哦是有这么回事。”经李长安提醒,钟本这才想起了他手上还有这条权力。

    作为一个纯粹的封建政权,大陈律给予钟本这项权力显然与所谓的人文关怀完全扯不上干系。而仅仅只是因为朔州大营多为罪卒,万一遇到战事,有这一条律法也可鼓舞士卒勇猛作战以求脱罪。如今大陈与东燕罢兵多年,钟本的这项权力却是很少用到了。

    听到李长安有此要求,钟本是真的惊到了,不由皱眉道“太舅公听闻,你在阴馆矿区对他颇为倚重”

    若是就这么放了,岂非失一臂助

    哪知,李长安竟笑道“正是因为倚重,才要给他自由,收其心”

    钟本闻言,不禁略略皱眉,暗自心道他若得了自由,必要归乡享福。岂能再如现在这般在你身边听用,对你忠心耿耿

    这收买人心的手段,钟本自然也有。若按钟本的意思他是绝对不会为崔炎申请减刑的,只会在崔炎刑满归乡前拿出大笔钱财赠予崔炎,照样能让崔炎感激涕零。如此一来,眼下用着崔炎是安心和省心,日后赠予钱财一样结好武平侯府,岂非两全其美

    可在李长安看来,给崔炎自由一是为了公道,二来嘛这本是自由身为了自己的前程创业拼搏和只因身不由己故而只能听命行事,这两者之间崔炎的心气不同,能做成的事将来也必定大为不同。

    当然,钟本亦知自己与李长安并非嫡亲,且李长安凡事自有主张,若是再行劝说反倒显得自己推脱。是以,他当即满口答应。“不过是一封文书的事,这事太舅公应下了”

    所谓好人做到底,钟本又接着提醒“不过,你单为崔炎求情,矿区如此之多的矿工,人人瞧在眼里,又当如何服众这样,以太舅公的那点薄面,多了不敢说,每年给2、30名罪卒减刑还是易如反掌的。这些名额原本放着也是放着,如今便给了你,可好”

    李长安见钟本如此慷慨,当真是喜出望外,急忙向钟本深深一揖。“长安多谢太舅公日后定有表示”

    数载相交,钟本亦知李长安向来慷慨大方绝不空口白话,便也拍着李长安的背心朗笑道“好好你这话,太舅公可是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