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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定亲(中)
    按大陈朝的风俗规矩,这定亲礼的氛围远比成亲礼轻松地多。是以,就在李长安在正厅接受男性宾客的贺喜的时候,这场定亲礼的另一位主角钟璃也在自己的小院内接受女性宾客的贺喜。

    按照血缘上的远近亲疏,应该首先来为她道喜的正是钟家的姐妹们。然而,当钟茂的妻子钟薛氏走进女儿的卧房,却发现宝贝闺女至今仍披散着一头乌发愣愣地坐在银镜前。

    钟薛氏一看就急了,忙不迭地叫道“怎么还未梳洗打扮家里的姐妹们都已赶去九妹那儿了,你可别太迟了。这样不好”

    钟瑛听到母亲的催促,即刻转过头来眼泪汪汪地喊了一声“母亲”

    钟薛氏见状忙挥手令身边的婢女们全数退下,这才上前来无奈道“尘埃落定,你怎么还念念不忘呢”

    “母亲”钟瑛带着哭腔又喊了一声,一头扑进了钟薛氏的怀中。“女儿心里闷地慌”

    钟薛氏见了女儿这副委屈不甘的模样,焦急心疼之余却又难免有些好笑,不由拍着女儿的背心小声叹道“当初见你也不曾与那李长安格外亲厚”

    原来,去年钟逊主动提出要与李家结亲,这件事在人选未定前钟璃是全然不知的。可钟瑛却因为自己的爷爷是钟逊的嫡亲爱子,早就获知了消息。

    彼时,钟瑛的母亲钟薛氏还为此事来安慰劝解了钟瑛几句。只因李长安无父无母且李家传承不过两代,将钟瑛嫁给李长安,本是低嫁。

    钟瑛虽说自幼娇宠,但在家族大事上却并不含糊。那时,她见母亲话里话外隐隐有些感慨钟逊为了结好李家不得不牺牲她的终身幸福,竟是反过来安慰自己的母亲说“李二郎性情疏阔,果敢干练,将来未必不能有一番成就。”

    哪知,钟瑛都已做好了为家族牺牲的准备,李长安却最终选了钟璃。

    得知此事,钟薛氏初初是由衷地松了口气。可钟瑛却关起门来大哭了一场,大骂李长安无礼。

    从亲事定下人选直至今日两家正式办定亲礼,中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的光阴。这大半年来,钟薛氏不知安慰了钟瑛多少回,委实是有些精神疲劳了,不由烦闷道“无论你是心悦李长安还是气恼他看轻了你,此事也已无法转圜。两家议亲人选究竟是谁本是秘密,今日两家的亲朋故旧都来了,难道你要自己闹出来吗倘若事情闹大,吃亏丢脸的究竟是谁你想过没有”

    若是让人知晓李长安是在钟瑛和钟璃之间选择了钟璃,吃亏丢脸的当然只是钟瑛而已。

    钟瑛哽咽了一下,满心不甘地叫道“阿娘,女儿就是不明白,李长安他他凭什么”

    钟薛氏叹了一声,无奈道“还能为什么李文宗不是早就说明白了么这是李长安自己选的。他与九妹都是无父无母又自幼相识,这对小儿女既然本就有情,做长辈的又何必刻意拆散呢”

    虽说后世地球位面的各色言情剧集为了剧情的矛盾冲突激烈,总喜欢将一对有情人拆散。可事实上,即便是在正经的古代,但凡门当户对,长辈总是会更倾向于成全一对有情人,而不是因为某些不伦不类的理由轻易换亲。

    毕竟,古人也是人,也会有舐犊之情。更何况,结亲并非结仇,强行拆散有情人,换成自己的心肝宝贝嫁给潜力股。就不怕这潜力股将来一朝发达,磋磨自己的心肝宝贝么相反,成全一对有情人,不但自己落个美名,也能使那对有情人愈发感激长辈和家族。将来借潜力股之手行个方便,岂非易如反掌

    须知,这世间最厉害的风从来不是暴风,而是枕头风。

    可钟瑛闻言却连连摇头,恨声道“母亲,李长安为了算计张家筹谋三年,就连曾祖、大祖父和祖父都着了他的道。他的手段何等老辣他的胆识何等惊人这样的一个人,真会因为那点兄妹之情就轻易定下自己的妻室吗”

    钟瑛的这番话倘若听在她父亲或祖父的耳中,眼下估计就要开始琢磨起李长安选择钟璃的深意了。而钟薛氏听完,却即刻一针见血地质问“母亲先前多番问询,你却始终矢口否认。现如今难道你当真心悦李长安”

    “女儿不知女儿不知”钟瑛哭地脸颊泛红,只抽泣着连连摇头。“女儿只知,女儿生平所见男子,没一个比得上李长安”

    钟瑛话音一落,钟薛氏亦是哑口无言。今日李长安登门也曾执家礼来拜见钟茂夫妇,回想起李长安那风姿湛然华贵无暇的模样,钟薛氏亦不免感慨万千。李长安的人才已是如此出众,就连钟灵神秀的钟瑷与之相比也失之稚弱;本事又是这般的过人,不但这经世致用的手段出神入化,就连一身诗才听闻亦可比肩其祖。错失了这么个女婿,如今想来,钟薛氏亦不免扼腕叹息。

    “母亲,将来李长安身居高位为妻室请封诰命,难道还要女儿向九妹低头么女儿不服,女儿不愿呜呜呜”想起将来要受的委屈,钟瑛哭地愈发凄凉了。

    钟薛氏搂着同样娇美的女儿心如刀绞,急忙安抚她“你才多大见过多少适龄男子我钟氏高门,将来爹娘定为你寻一个样样胜过李长安的夫婿,你就别再伤心了”

    “母亲”得亲娘这句承诺,这大半年来钟瑛心口那股始终堵着的污浊气方才略略散开了些。

    只因钟瑛闹脾气,钟家的小姐妹们却是早于钟瑛先去钟璃的小院向她道喜。钟瑛今年才十二岁,腼腆害羞直被姐妹们“恭维”地满脸晕红,差点气恼起来。可若问她是否不愿嫁给李长安,自从亲事议定后的这大半年里,钟璃自己已不知暗暗思量了多少回。回想她与李长安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扪心自问她对李长安将会成为她夫婿一事,实无半分排斥。

    时隔数年,钟家三娘钟珍已嫁为人妻,如今带头来向钟璃贺喜的是钟家四娘钟环。钟环性情温婉厚道一如钟珍,眼见钟璃羞不可抑,便笑道“好妹妹,咱们这礼也到了喜也贺了,也该识趣告辞了说不得,人家正等着未来夫婿来说几句体己话呢”

    根据大陈朝的婚俗礼仪,在定亲前男女当事人是可以见上一面的。只因如今的婚事多为盲婚哑嫁,这一面或许还是这对准夫妻此生第一回见面。定亲礼当前,两人必定都已认真修饰过,此时见面本就心头怀春、造型打扮也都精心准备,两人一见钟情的概率也就更高些。

    听到钟环这一句,钟家的小姐妹们齐齐应了声是,各自放下贺礼笑嘻嘻地告辞离去。

    送走了一众姐妹,钟璃亦松了口气,坐在镜前由丹雪继续为她梳妆。

    丹雪一面将钟璃的长发挽起,一面小声言道“姑娘,八娘还未到呢。”

    钟璃并不在意,随口回道“瑛姐爱俏,许是仍在梳妆打扮罢。”

    钟家的众姐妹中,钟瑛最受爹娘宠爱,穿着打扮也从来都是最精致华贵的。至于钟璃,只因没有爹娘私下贴补,虽说姐妹们有的她也从来不缺,可比姐妹们更多的自然也就一件也无了。

    这种差别待遇,丹雪多年来始终瞧在眼里。原本,她也只是眼热而已,可今日却是钟璃的定亲礼。丹雪不由噘起嘴,不满地道“今日是姑娘的好日子,八娘可不该太过张扬。”

    钟璃闻言,却只含笑拍了拍丹雪的手背。“瑛姐虽有些小性,可也从来识大体,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

    “也是。”丹雪望着银镜中的天姿绝色,自豪道。“反正怎么瞧都是我家姑娘更好看”

    天底下,哪个女人不爱听人赞她美貌

    钟璃亦不例外,当下低头噗哧一笑。正如异花初胎,娇艳不可方物。

    钟璃这才刚梳了头,翠滴又赶了进来,小声禀告“姑娘,张家大郎来了。”

    这张家大郎,自然是指张鸣。自从张默和钟棉先后过世,这寄居钟家的张鸣就好似隐形了一般,轻易听不到他的消息也见不到他的人。今日钟璃定亲,他却突然来了。

    钟璃与张鸣并无交情,碍于李家,她本不想见。可毕竟亲戚一场,她又实在抹不开面,沉吟半晌才道“请他去正厅稍候,我一会便到。”

    翠滴屈膝应了声是,又走了出去。

    钟璃在卧房内想了想,吩咐丹雪给自己换了一套日常穿着的常服,也没带多余的饰品,很快来到了正厅。

    见到钟璃出现,年满十八已是成年男子的张鸣当即起身向钟璃深深一揖。“见过九妹。”

    张鸣年长钟璃许多,行此大礼委实太过。钟璃见状,急忙屈膝回礼。“钟璃见过鸣表兄。表兄何故多礼,折煞小妹了”

    张鸣这才起身言道“正堂我不方便去,便来瞧瞧你。”

    说完,他又沉吟不语,可两眼却直勾勾地盯着钟璃不放。

    钟璃被张鸣瞧地心里发毛,忙好言劝道“鸣表兄近日清减了不少,还请多多保重。”

    的确,眼前的张鸣虽已是成年男子可却两颊凹陷骨瘦如柴,身上虽说裹着一身闪耀的丝绸可却愈发凸显地他本人憔悴干瘪犹如丧尸。唯有眼底略微泛红的眼珠时不时地轮上一圈,方能显示出他还是个大活人。

    哪知,张鸣听了钟璃这关切之言却只呵呵长笑。“保重我还需要保重什么”

    钟璃一时语塞,隔了一会方温言道“人死不能复生,即便是为了九泉之下的姑婆,鸣表兄也该善待自己,将来支撑起张家的门楣。”

    可张鸣听了这话却愈发愤怒,当即逼上一步,恨恨道“我张家我张家,还有门楣么”

    两人稍一靠近,钟璃即刻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味,急忙往后退了一步。

    丹雪与翠滴不愧是追随钟璃多年的贴身侍女,两人亦同时上前一步,将张鸣和钟璃隔开,同声笑道“张大郎,我家姑娘还有事在身,可否行个方便”

    “什么事与李家结亲”张鸣恶狠狠地盯着藏在两个婢女身后的钟璃,话音恶毒至极。“钟家刚折了一个外嫁女,便再嫁一个女儿再结一门亲。你以为你是嫁了户好人家么早晚有一天,你会与我祖母一个下场”

    凭谁在定亲当日听到这番诅咒,都会怒火中烧。钟璃当即俏脸一沉,冷声道“鸣表兄醉了,送客”

    岂料,她话音方落,张鸣便是一声暴喝“我没醉让开”

    张鸣虽瘦弱却终究是男子,两掌用力一推,即刻就将丹雪和翠滴搡倒在地。然后,他上前一步,狠狠拽住了不知所措的钟璃。“我张家刚出事,钟家就要将你嫁给张家的仇人究竟是何道理”

    “姑娘快跑”翠滴护主心切,急忙爬起身一口咬在张鸣的手腕上。

    张鸣吃痛不过,“嗷”地一声松了手。可他刚一松开钟璃,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翠滴的脸上。“贱婢连你也敢对我无礼”

    张鸣这一巴掌几乎是用尽了全力,以至于翠滴口耳出血,整个人重重地摔在桌角旁,瞬间失去了意识。然后,他又转身飞起一脚,将刚挣扎起身的丹雪也踹飞出去,这才向后院追去。

    钟璃长那么大,从未遇到过如此危急的情况。她一面跑一面高喊着“来人救命”,奈何能迅速赶来的全是在她院中服侍的小丫头。这些小丫头全捆起来都敌不过正在发酒疯的张鸣,先后被张鸣打晕了两个又吓哭了好几个。最终,钟璃仍是被步步紧逼的张鸣堵在卧室内。

    钟璃亦骇地面色青白泪盈眼眶,她被困斗室无处可逃,只得与张鸣围着桌子转圈圈。“鸣表兄,你到底想怎样”

    眼见钟璃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张鸣便也不急着抓她了。他犹如猫逗老鼠一般追着钟璃转了两圈,直至扯脱了钟璃的半幅衣袖,见到钟璃惊慌失措地捂住了香肩玉臂,张鸣的目光终于变了。

    “我想怎样我想你们成不了亲”话音一落,张鸣瞬间掀翻了挡在身前的桌子,紧扣住钟璃的喉咙将她摁在了床榻上。只见他兴奋地粗喘着,脸颊涨红、鼻孔放大,神态猥琐恶毒至极。“你若非要嫁人,为何不嫁给我呢”

    感受到张鸣的恶念,钟璃惊恐至极地挣扎起来。然而,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对上十八岁的成年男子,这力量的差距是何等地教人绝望

    眼见自己的外衫被扯脱,钟璃屈辱至极,正要咬舌自尽,耳边却听到一声熟悉的暴喝“放开她”

    接着,只听“砰”地一声,张鸣忽然痛呼一声,从榻上滚了下去。

    钟璃急忙挣扎着支起身,却见一脸黑沉的李长安正提着一条椅腿威风凛凛地站在她的面前。

    见到张鸣抬起头来,李长安想也未想地抡起椅腿又是一下。

    张鸣的额上瞬间被砸开了一道血口子,这一回,他甚至都没能来得及出声,便昏厥了过去。

    “长长安哥长安哥哥”钟璃呢喃了两句,忽然放声大哭。

    “别哭”李长安伸手紧扣她的下颚,冷静地喝止她。“一会还要行礼,别让人瞧了出来。”

    只这一声令下,钟璃的哭声瞬间噎在了喉咙里。她含着泪,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李长安,久久难以做声。

    不知为何,这一刻,钟璃只觉眼前的李长安竟是全然陌生。他不是一直以来热情开朗的那个李长安,也不是曾经惊鸿一瞥暴烈愤怒的那个李长安。眼前的这一个李长安,极端冷静、极端理智,教人心悸。好似汉时张尚书所制的那台浑天仪,无论星辰变幻、日月轮转,他都会一如既往精密如常。

    他维护的,究竟是他未来的妻子还是他的名誉或者,仅仅只是我

    不一会,钟璃院中的其他婢女全涌了进来,围着钟璃小声叫道“姑娘姑娘”

    “给她梳妆,莫误了吉时。”确认了钟璃身上并无明显伤痕,李长安即刻下令,又拎起昏迷的张鸣目视钟璃。“剩下的,我会解决。”

    话音一落,李长安便即转身离去。身后衣袂轻扬,那是此后数千年令无数少女心醉神伤的冷漠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