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了起床了。”安汶伸出手去推着躺在旁边的白发青年, 然后把衬衫扔在了他的脑袋上,“都十点多了。”
“十点多不晚啊。”洛兰叹了口气,转了个方向, 把自己埋得更深了。
“但是正午的时候。”安汶看了看旅游手册,“有人敲钟哦。”
“敲钟有什么好看的。”洛兰咕哝了一句。
“旅游景点这种东西不就是这样的么,到了很无聊的地方拍照走人。”安汶轻声说道, 她托着下巴坐在床上, 思考了一会,“行吧,你要是不想看,那就算了。”
“我不喜欢教堂。”洛兰低声说道,“因为你知道,在古代的时候, 很多人打起仗来就会躲在教堂里,但是他们现在也喜欢躲在教堂里,然而现在无差别打击的时候谁能分出来是不是教堂。”
“所以教堂里,总是有很多很多死在一起的人。”洛兰轻声说道,“你说真的有神么”
“没有。”安汶斩钉截铁地说。
“如果有神的话, 为什么还需要我呢。”安汶轻声说道。
如果有神的话, 为什么还需要军人呢, 为什么还需要情报工作人员呢,为什么还需要特工呢。
只要祈祷神, 就能胜利了啊。
“那你喜欢什么,爬山, 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安汶问道,她金色的头发披在她的肩头上,她歪着头, 看上去在思考着什么。
洛兰伸出一条手臂挡着眼睛,过了一会,他坐了起来,“好的好的,我起来了。”
“但是旅馆的自助早餐已经没有了。”安汶说道。
洛兰直接躺了回去,“你为什么不叫我呢。”他悲伤的说。
“我给你拿了点。”安汶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小蛋糕,“还有那盒也是。”
“唉。”他又坐了起来,他将安汶挂在他头上的衬衫拽了下来,穿在了身上,“让我看看。”
“居然可以拿出来的么”洛兰轻声问道。
“可以的啊,和服务员说一下就好了。”安汶蹲在行李箱前面看着自己的衣服,回答道,“怎么了”
“这样啊,”洛兰笑了笑,“我没吃过旅馆的自助餐。”
他说的是实话。
他其实小时候有一次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弄到了一套五星级旅馆的家庭套餐,那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去五星级旅馆,虽然知道后来的高级军官招待所的服务水平比所谓的五星级旅馆还好那么一点,但是他还是难以忘记那次经历。
家庭套餐默认是一家四口,父亲带了母亲和两个哥哥,自己是混进去的,但是床不够分,好在客厅里有沙发。
那个沙发其实睡起来很舒服,又宽大又软。
第二天的早餐也是四人券。
他坐在大堂里看着人来人往的繁忙景象,偷吃果盘里的水果和小饼干。
吃零食其实也可以吃饱的,而且那里的零食还挺好吃的。
明明也是享受到了的,为什么总感觉很不愉快呢。
可能这就是人心不足吧。
为什么其他人都过的比他好这种人心不足,不知道为什么从小他就是家里最不受宠的那个孩子,就像是父母终于有了一个不用当好家长可以肆意撒气的出气筒一样,挨打被骂从来是家常便饭,无论是谁犯错了,基本上最后都要归结到他的头上。
而且父亲给他印象最深的事情,就是永远在其他人面前他,每一次家里来客人他都感到恐惧,不知道父亲又要怎么挑剔他,或者揪住了他什么错处。
他轻轻地出了口气,安汶打开了盖子,这虽然是个连锁家庭旅馆,但是看上去早餐的种类还算丰富,金发的少女从里面拈出了一小块水果,扔进了嘴里,“我感觉还挺新鲜的。”
“说起来,如果将来有孩子的话,你会偏心吗”洛兰突然问道,安汶思考了一会,“直接说不会是不是有点虚伪。”
“但是孩子还是要足够爱的,”安汶似乎想起了什么,笑了笑,“要不然什么坏人,给块糖就会骗走了。”
洛兰忍不住笑了出来。
给块糖就能骗走。
还真是这么回事啊。
仔细想想他的人生,似乎每一次快乐的,能让他反复回忆的事情好像都没有他父母什么事情,他们应该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事情,毕竟他现在在官方那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这件事,无论怎么说,对他们来说都不算光彩。
安汶看着白发的青年拿起了一块小蛋糕,慢慢地吃着,她总是觉得这个青年的心事极重,毕竟医生也告诉她,这个人思虑过度,如果这样下去,恐怕寿数不长。
她知道,想的特别多的人,一般活的特别短。
洛兰碰巧就是这种人,想的多的不能再多,心思缜密细碎,天性敏感至极,然后医生愉快地下了结论,没错,说的就是他。
“吃饭睡觉什么的都规律么”医生问道,“如果作息规律,也还行,总而言之这个人不是个省心的。”
“作息还是很规律的。”安汶笑着回答道,“还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了。”医生将手中的单子交给了安汶,“以后好好生活就行了,他毕竟还年轻。”
“可能痊愈么”安汶问道。
“你指的是什么”医生问道,“大多数的毛病都是慢性病,慢性病这种东西就没有痊愈这个说法,这孩子也真是可怜,年纪轻轻的。”
安汶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好的,我知道了。”
“你倒是没什么问题。”医生将报告单递给了她,“你真的要和他结婚了么”
“嗯,”安汶笑了笑,“他没那方面的毛病就无所谓啊。”
“那方面是没有了,”医生说道,“基因缺陷也没有,在法律上你们当然是可以结婚的。”
“那就可以了。”安汶笑着说,“所以我到那边去盖章就可以了么”
“好吧。”医生笑了笑,将袋子整个递给了她,人家说什么来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他当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如果她喜欢那就好了。
毕竟很多年前,基因和智商匹配之类结婚的事情,在本国医学界就已经被否决了,因为他们始终没有办法真的去剥夺年轻人的爱情。
多少看上去天作之合金童玉女的最后不欢而散甚至形同陌路结成死仇。
人类本身已经够不自由了,那么爱情至少要自由一点吧。
洛兰垂着眼睛看着一条条的文字,他没来由的感觉到了心脏有些不太舒服,他的死讯传开后,果然马上跟上的就是他其实是个oga的沸反盈天的一篇篇的文章,他们在质问帝国系统为什么可以让他身居高位,这些文章十分有组织又写的很巧妙,可以微妙地将人们的情绪煽动,将他们的观点带动,让他们讨论那些人想让他们讨论的问题。
随着连年征战,其实原本的弱势性别在帝国的地位有所提升。
这自然会引起从前既得利益者的不满。
“所以为什么要杀了他呢,让他多配一点种不好吗”
“怪不得天天那么保守,连多一点缓冲地带都不敢想,原来是个oga啊。”
“其实我支持把好的oga圈养起来。”
洛兰冰冷的手指毫无感情地继续向下滑着。
更多的污言秽语涌了上来,他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也许这本来他就应该有心理准备的,现在看到也没什么意外的,他也许从来不过是一件待价而沽的物品罢了。
配种。
他在心里重复着这个词。
就像是什么名贵的小动物一样,让他多生几个孩子,不要浪费了他的基因,说实话,按照基因的理论来说,他的孩子也不见得会保证多么优秀。
毕竟人类的基因总是要回归标准值的。
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一本书,那本书的主角是一匹从未跑过一场比赛的名马,然而她却因为自己的孩子而得到了册封和承认。
听上去好像是个催泪又美好的故事。
但是他不想。
他一直不想,这是从年少的时候就埋藏在他骨子里的不甘心,他不会这样度过一生。
洛兰知道一旦公布这个秘密,自己会收到铺天盖地的这样的议论,然而他却依旧淡淡的一条条地看了下去。
唯有太阳熄灭的时候,才能看到星星。
他在寻求那缝隙里的希望。
有一条文字跳了出来,“我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
“我觉得是卡着这个时候发文章的人的问题。”另一条文字出现了。
洛兰轻轻地点了一下那条文字,然而发现它已经被删除了,他从一片盲白中退了出来,微微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他再一次翻开了留言。
“有本事删就继续删吧,你删多少次我就发多少次,这个时候写这种文章的人都是其心可诛。”
“我觉得这种事恶心极了,那么多坏事不报道,天天盯着下三路。”
“明明就是因为其他事情杀了人家吧,结果抛出来这种事让人吵架玩么。”
一瞬间的功夫这些文字又不见了。
但是很快它们再次出现了。
白发的青年按灭了屏幕,上面浮现出了他的脸,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这个世界,他终究可以活下去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