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 该不是被炒掉了吧。”洛兰随口说道，他正在上将浴缸的盖板放在上面，绯红色的金鱼在透明的鱼缸墙游着, 他忍不住伸出手玩了玩水，思考着要不要丢一点水草进去。
然而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刚刚的脚步声，明显不是安汶的。
比她要重。
洛兰从上滑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拎起了一边的锤子, 然后慢慢地向门口走过去，那个人倒是一直停在了门口。
过了一会，他听见那个人说道，“有人么”
“做什么的”洛兰问道。
“送报纸的。”对方回答。
这个答案未免太敷衍了一些吧。
“是局长告诉我的。”对方似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应该怎么自我介绍一下呢。”
门把手转了一下，门打开了。
“不用介绍了, 我认识你的。”白发的青年靠在了门框上，拽着门扉，他的头发留长了，随意地扎了起来，蔚蓝色的眼睛看着来客的脸, “我们认识蛮久的了吧。”
“好几年了。”来客笑了笑, 拎了拎手里的包, “我能进来么”
“乱得很呢。”洛兰轻声说道，“如果不嫌弃的话。”
“我什么场面没见过。”莱格笑着说, 从头上把帽子摘了下来，挂在了一边的晾衣架上, “需要换鞋子么”
“不用了，反正就是个工地。”洛兰走到桌子边上，拿起了茶壶来, 给他倒了一杯，杯子是一截刚刚晾干的竹筒，看上去很有野趣。
他接过杯子来喝了一口，“谢谢，我可是要被太阳晒死了。”
“你休假了”洛兰垂下了眼睛，看着桌子上虬结的木纹。
“请了个假。”莱格笑了笑，“能从工作和孩子中脱身出来实在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人还是得趁着没有孩子的时候逍遥逍遥的。”他伸出手拿起杯子看了看，“要不然感觉自己像是被要债了一样。”
“这样么。”洛兰点了点头。
“快要吃午饭了，”洛兰轻声说道，“出门有点远，要不然先在家里吃点什么，等晚上她回来了一起出去吃。”
“你会做饭么”莱格问道。
“说实话不太会。”洛兰坦然答道。
“我做吧。”莱格笑了笑，站了起来，“我多少还会点。”
他站了起来，环顾了一下，找到了厨房的门口，走了进去，“我们两个认识这么多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洛兰轻轻地笑了一声，帮他把帘子撩了起来，“会做饭真好。”
“其实都是逼的。”莱格说道，把冰箱门打开了看了看，“除了我之外没有人愿意动弹。”
“后来又独居了一段时间。”莱格看到了鸡蛋和各种蔬菜，不得不说东西还是很齐全的，“中午我先煮个面吧，晚上做点好的。”
“实在是太厉害了。”洛兰站在门口抱着手臂说道。
“一般，真的一般。”莱格拿出了一个红色的番茄，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我想不到我这辈子还能被你夸。”
“我又不是什么从来不夸人的人。”洛兰低声说道，“我也从来没有讲过你的坏话。”
“你有孩子了”洛兰轻声问道。
“有三个了。”莱格答道，将番茄切碎，放在碗里备用，“怎么了。”
“感觉你看上去还挺年轻的。”洛兰上下打量了一番。
“一般来说，自己一个人带孩子就会老得快。”莱格说道，在几种面条里观察着。
“这样么”洛兰说道，“我总感觉他们生了孩子的，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也可以这么说。”莱格笑了笑，“我儿子小时候差点没把我的军官证吃了。”
“幸好我发现的早。”
洛兰笑了笑。
面很快煮好了，莱格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两个盒子，是两瓶白葡萄酒，“这个味道还不错，度数也不高。”
“不好意思，你好容易来一次，我就让你呆在工地里了。”洛兰接过了瓶子，看了看标签，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我擅自打扰应该道歉才对。”莱格说道，自顾自地吃了一口，“你家的这个番茄真好。”
“如果我说，我就是很想来聊聊天，你会信么”莱格轻声说道，抬起了眼睛，看着洛兰的脸，他坐在另一边，尝了一口汤。
“你应该是夏季星球生人的吧。”洛兰笑了笑，问道。
莱格点了点头，“你是冬季星球出生的”
“是的。”洛兰轻声答道，“那个挺有名的黄叶滑雪场。”
“我听说过，据说落差挺大的，一年能营业的时间也很长。”莱格说道，“可惜没有机会去玩。”
“其实还是别去玩的好，”洛兰笑了笑，“经常有人被困在山上，要人去救。”
“应该有雪场吧，为什么还要上野山的。”莱格吃了一口面，说道。
“人总是蛮无聊的么，”洛兰笑着说。
“说起来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雪。”莱格轻声说道，“去开会的时候，总是夏天，回家呢，家里一年到头连叶子都不掉的。”
“我第一次看到落叶的时候，上去踩了半天，差点没被当成神经病带走。”莱格似乎想起了什么，笑了笑。
“我家那边的人酗酒的很多，每到冬天总是有人冻死在外面。”洛兰说道，“小时候出门有时候会看到墙根下有黑黢黢的尸体。”
“家人不找的么”莱格轻声问道。
“很多人和家里的关系不太好的。”洛兰笑了笑，“每天都觉得自己在忙什么大事，然后家里的事情都是妈妈的，连孩子几年级都记不住，自然死在外面也没有人找的。”
“他们不会悔过的么”莱格问道。
“他们会觉得没教育好家人，然后想出什么奇怪的办法来。”洛兰吃饭很慢，莱格已经吃掉了大半碗，但是他的面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莱格沉默了一会。
吴牛喘月，夏虫语冰，他不能理解那个世界的存在方式，他曾想过，如果他生在对面的话，可能现在已经。
他不愿意多想。
洛兰和他所想象的样子基本上毫不相同，这个青年安静而沉默，眉目间有种疏淡和平静，他曾想过这个人也许会选择隐居，但是没想过他会落脚在这样一个地方。
这里地形崎岖，被翠竹环抱的山间多有雾气，除了护林员，连农户也不愿意住在这里了，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就是一处被舍弃的竹园主的住处，整套下来甚至不够在大城市买个厕所。
“可能是因为我真的很想种点菜吧。”洛兰笑了笑答道，“我真的还挺热衷于这些事情的。”
“说实话我来之前，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去军校上课的。”莱格跟着笑了起来，“现在看来，倒是我无聊了。”
“但是我给你申请了一个荣誉衔，发不发文章你随意。”莱格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深绿色小本子，“算是某种见面礼了。”
洛兰接了过来，拿在手里看了看。
“我若是一言不发，倒显得是我的问题了。”洛兰轻声说道，“但是我的确也没什么好说的。”
“所以您有什么想要问我的么”洛兰蓝色的眼睛看着莱格的脸，对方僵硬了一瞬间，“我还真的没有什么要问你的。”
“我就是有点不可思议，听到能看到你，我就忍不住真的过来看看。”莱格说道，他倒也没有说谎，他本以为这次的任务的结局，是成功刺杀这个人，或者把他绑架到这里，软禁在什么地方终此一生，现在这个结果，是完全超乎他意料之外的。
他曾问过安全局长，洛兰为什么不在他们的监控范围之内。
“我已经派出我最得力的手下二十四小时监控了。”局长漫不经心地说。
他本来的意思应该是，没有什么监控摄像头之类的真的好么。
“这个么，你就当是我的一点私心好了。”局长打了个哈欠。
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说啊。
他们这种人也会有私心的么。
但是他现在好像明白了什么。
莱格从来没想过洛兰会喜欢什么人这种事，因为对他来说，这个名字等于无可避免的噩梦，能让他半夜三更失眠，即使看了几份报告都睡意全无。
那个人是尸山血海上绽放的白骨色曼陀罗花，他忍不住会这么想。
但是他真的看到这个白发青年的时候，他发现这个青年的目光中有某种温和而柔软的东西，带着细碎的光亮，让他想起了从前年轻的时候，在校园里看到的花季雨季的少年少女们的眼睛。
他有喜欢的人了。
餐厅的背后是一面鱼缸墙，里面浮游着许多红色的小金鱼，明显是夜市里最受欢迎的品种，旁边放着一个木桶，里面是刚捡来的鹅卵石。
“我打算洗一洗铺进去，”洛兰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解释道，“然后再养一点水草之类的。”
“你喜欢金鱼么”莱格笑着问道。
“不喜欢，”洛兰答道，然后又迟疑了一下。
“所以是她喜欢么”莱格问道。
“她，我也不知道啊，她可能只是喜欢捞金鱼吧。”洛兰摊开了双手，露出了一些无奈来。
“然后你就替她养着么”莱格笑了起来。
“也不能让它们死了吧。”洛兰轻声说道，说的无比自然，就像，他这辈子什么都没杀死过，就像，他的双手从来清白无暇一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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