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好处就是宁静, 很宁静,安汶站在小广场的中间,看着暮色, 淡蓝色的天空上出现了几点疏星,她轻轻地出了口气,有屏幕上播放着远方的新闻, 她站住了脚, 看着,一条一条的新闻掠过,在她的脑海中迅速处理成情报。
世道不太平。
安汶转过身,看着对面小摊上有人在出领广告送汽水的地推摊,她走了过去,对方颇为热情地告诉她, 现在参加他们的抽奖,卫生纸保底,而且只要关注,就给一提绿海棠。
她忍不住在心里想了一会这个东西到底滞销到了什么程度。
或者是新店开张在急速扩容吧。
“就买点饮料和水果好了。”洛兰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过来,“饭做好了。”
“我猜不是你做的。”安汶笑着说道。
“不, 我有在学。”洛兰反驳道。
“那我还是买点做好的吧。”安汶说道。
“你如果不相信我能做法的话,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做饭了。”洛兰表示了抗议。
安汶忍不住笑了笑, “我相信我相信,要不然以后你天天练习”
对方挂掉了电话并且拒绝和你继续交流。
不得不说, 洛兰打仗的水平有多好,他做饭的水平就有多烂, 如果给他点半成品,他倒是也能弄出来,但是如果你指望他自己做, 即使给他菜谱让他照本宣科,他也总能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弄出点创新来。
好在他消防知识十分过硬,不用担心他会把厨房点了。
别的,全部乏善可陈。
根本不是她要求高,她发誓。
而且洛兰本人的口味,是她见过最奇怪的,他不吃酸,不吃咸,不吃苦,不吃甜,但凡什么调料,他都缺乏兴趣,安汶见过他在蔬菜上挤了两滴柠檬汁就开始吃,也见过他对罐头表示这个咸的会麻舌头的,抵死不从。
但是架不住他本人标榜自己从不挑食。
他的确不挑食,但是每次吃完之后的评论都想让安汶把盘子直接敲碎在他的脑袋上。
洛兰说家里来了客人。
安汶知道,能来的客人,无外乎那么几个人,然而客人就意味着一场山雨欲来。
不论是自己,还是他。
方才新闻上说,帝国的政坛发生了地震。
洛兰死后,反对党似乎被压制了下去,他的部署被肢解拆分,他的旧部之间也不得互相见面,所有反对的声音似乎一瞬间销声匿迹。
对于当政者来说,最后的可能当然是以后他们再也抬不起头来,但是如果一步棋没有走好,那么就会迎来最激烈的反弹,这正是异见者们期待的。
短暂的平静注定会被打破。
“客人和你说什么了”安汶当时问道。
“他说,老师接手了那里。”洛兰答道,“也许他和我的选择不一样吧。”
“打分还可以。”林诺拿出手中的平板给莫罗看了一眼,“你的分数来说,你给学生布置的作业提升性比较弱,但是在今年的考核中,成绩算不错的。”
“好的,知道了,长官。”莫罗答道。
“你其实还挺适合带学生的。”林诺将平板放进了包里,和莫罗沿着军校的走廊走着,翠绿色的叶子在回廊上筛下了淡淡的阴影。
“这样的么”莫罗笑着说,“家父倒是很喜欢我呆在这里。”
“因为对以后晋升有好处”林诺笑着说道。
“不是,因为好找对象。”莫罗诚实地说,林诺跟着笑了起来。
“长官您倒是英年早婚。”莫罗笑着说。
林诺对这个用词忍不住摇了摇头,“英年早婚,这个词还真是。”
“听说德鲁兹元帅把自己的部署抵充你们的人放在那里了。”林诺笑着说道。
“好像是啊。”莫罗说道,“不过我也不是那里的参谋长了。”
“在那里当参谋长快乐么”林诺笑着问道。
“说实话还挺快乐的。”莫罗答道,“那边物价挺低的。”
“这样的。”林诺说道。
“你知道我们家一贯有头衔无财产。”莫罗笑着说,“所以家父一心希望我能和某个富有的家族联姻。”
“正好你们有头衔,他们有钱,”林诺笑着说,“挺好的啊。”
“挺好的。”莫罗笑着说,垂下眼睛看着自己的靴子,“事情的变化还真是,一贯让人难以想象。”
“至少教育部的打分没有很难以想象吧。”林诺说道。
莫罗抬起头来,笑了笑,“哪里的话。”
“你有心事”林诺问道。
莫罗露出了一个微笑,摇了摇头。
“没有。”莫罗轻声说道,“就是有时候觉得,为什么要决定做一些艰险的事情呢。”
娶个有钱人,走上人生巅峰,然后慢慢地熬资历,说不定德鲁兹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莫罗有时候会这么想,自己何苦要干什么所谓的正确的事情呢。
他想起来自己刚认识洛兰的时候,那个白发青年会笑着说,我要是你的话,我会开心死的。
莫罗知道自己是个没什么用处的人。
既不能开开心心地躺下当米虫,也不能真的做什么大事。
父亲为自己预约了一场访谈。
高层为了将洛兰的死亡的影响降低到最小,需要很快地出版一些传记,自己作为他的参谋长,在他的军事生涯上最亲密的人,当然收到了数不胜数的要约。
他们要求他将那个人描述成一个不择手段,阴郁嫉妒的底层人,父亲对他说,高层决定将他推成洛兰历次取得奇迹的幕后英雄。
“他的功劳是你的,他的荣誉是你的,如果此举成功,你就会青史留名,你想想那个人的荣光,你丝毫不心动么。”
莫罗感到了手脚发凉,嘴巴发干。
他无法不心动。
“说起来,长官,你认识教育出版社的人么”莫罗轻声说道。
“认识,怎么了。”林诺站住了脚。
“我整理了一下我们这些时间的战斗日志,我觉得印出来给学生看看蛮好的。”莫罗笑着说,“都是第一手资料,他们应该可以学到很多。”
“我现在就发到您的邮箱里。”莫罗说道,像是害怕自己反悔一样脱口而出。
林诺微微怔了怔。
说实话,他对这位洛兰留下的旧部,感情颇为复杂,这个人毕竟是洛兰带出来的,但是他又在军事法庭上做了证。
然后这位原参谋长行了个礼,迅速地离开了。
林诺看着阳光灿烂的回廊,叹了口气,他从地上捡起了一片葡萄叶子,放在手里看了看。
“你能回到中央来,我很高兴。”老贵族拿起了手中的葡萄酒杯,在指尖优雅地转了一圈,莫罗坐在他的肩下,脸上带着温顺的笑容,“爸爸,我感觉厨房最近做饭真的油放的太多了,你现在年纪大了,还是吃的清淡一点比较好。”
“我看到你就很好。”老贵族笑着说。
莫罗是家中的幼子,也是父亲经常觉得最不成器,最不放心的那个,幼年的时候没少说他性格优柔难成大事。
“说起来你姐姐为你介绍了几个相亲酒会,有空的话就去看看。”老贵族说道,莫罗抬起了眼睛,看着他的脸,“我这么大了还没有子嗣,真是对不起家族。”
“说那么严重干什么,”老贵族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要你过得好,我就满意了。”
莫罗垂下了眼睛,嗯了一声。
“幸好你是个乖孩子,你看,一直按照我安排的按部就班的来,你也快要发达了。”老贵族抿了一口葡萄酒,笑着说,“你在想什么呢”
“爸爸,”莫罗的声音很低,“就是,有点想他。”
“他对我挺好的。”莫罗轻声说道,“我们在太空滞留两个月,我得了幽闭恐惧症的那次,就是他帮我挺过来的。”
有很多事情啊,他们原本从最不受看好的散兵游勇,成为了帝国最精锐的军团,他们迷过路,出过车祸,也在私下里去吃过东西,组织过旅游。
“他一直对我挺好的。”莫罗的声音几不可闻。
老贵族将手中的红酒杯放了下来。
“别想了孩子,他已经死了,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人的。”老贵族平淡地说,“而且如果你不是贵族的话,他为什么会这么看重你的生命呢。”
他看重每一个人的生命,莫罗在心里反驳道。
“我知道了,爸爸。”他轻声说道,“我回房整理一下教案。”
他记得自己曾和那个白发青年,聊过,如果想死怎么办。
他说,多想点好事。
莫罗在书桌前坐了下来,他翻开了那本陈年的书,读了下去。
赫克托耳和阿喀琉斯的时代。
然而他们都裹着白布,放在了柴堆上,烧成了灰烬。
古代的希腊人认为人死的时候要在嘴里含一枚钱币,这样可以贿赂冥河的摆渡人。
他从那件深蓝色军装的口袋里摸出了一枚银质勋章,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枚勋章,是洛兰为他授的勋。
他将它带在了自己的胸口上,然后他插上了键盘,开始构思着什么短小而无病呻吟的文章。
然后他从抽屉里摸出了自己的配枪,他时常有保养,根本不需要再加调整。
他用它顶住了自己的太阳穴,这样的死亡也许会不好打扫,就算是自己自作主张,给某些人添些麻烦吧。
压抑的童年,中规中矩的少年,打压与规训,父亲的戒尺,母亲的眼泪,积累成了他这乏善可陈的一生。
“洛兰”安汶忍不住问道,对面的白发青年似乎从自己的屏幕上看到了什么东西一瞬间瞳孔紧缩呆在那里,几乎不顾莱格还坐在桌子的另一边。
他呆了几秒钟,匆匆地说了一句失陪了。
新闻标题很明确。
原南翼参谋长莫罗,被发现在家开枪自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