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这次开庭很多人呢。”一个年轻军官说道, 林诺拿着一摞打印出来的东西,继续向前走着,他被叫来旁听倒不是什么意外的事情。
这说明皇帝可能希望他回到中央了。
审讯, 法庭,林诺忍不住想,虽然他总觉得这群人上法庭是件很不错的事情, 但是如果是这种原因, 他倒是还真的想帮助他们辩护。
因为打败仗对于将军来说,是件再正常的事情不过了,而且后方的救援并没有到位,如果能够成功内外夹击,鹿死谁手并不好说。
但是既然南翼的军队全军覆没,为了最快地稳定南翼的局势, 皇帝决定把洛兰的旧部调回去,毕竟在那里呆了那么长时间,能够最快地重新组织起防御,不至于产生一泻千里的悲惨后果。
不过南翼的军队,可没那么好调动, 按照林诺知道的消息, 这群人在等一件事。
那就是, 如果皇帝不亲自下诏恢复洛兰的名誉,他们是不会如此顺从的听话的。
毕竟现在皇帝是有求于他们的。
皇帝会为了让他们尽快动身, 消灾要紧而给洛兰恢复名誉么,林诺想, 他记得这条走廊的末尾,有个热水机,可以打点水, 泡泡他的茶叶。
林诺把东西放在了一边,然后开始打水。
一个人站在了他的身边。
“听说你要起诉德鲁兹元帅。”对方轻声说道。
“没有,你听谁说的。”林诺轻笑了一声说道。
“所以你前段时间为什么去找德鲁兹夫人”德拉福德中将问道。
“看望一下老师的夫人,毕竟她身体不好,害怕她接受不了这个糟糕的消息。”林诺笑着说,他这个回答可以说是毫无问题,德拉福德中将轻轻地跟着笑了一声,“所以她还好么。”
“不太好,老实说,她现在不是已经闭门谢客了么,说实话我很担心她。”林诺略微皱了皱眉,说道。
德拉福德家,是德鲁兹的同党。
林诺知道他们现在所要做的一切就是尽量避免兵权再从他们手里流失了,所以他的复出势必会受到他们的阻挠。
不过现在可是我占上风啊诸位,他忍不住淡淡地笑了笑,对德拉福德中将挥了挥手,拿上了自己的东西转身走了。
洛兰的名誉,我当然也要拿回来了。
林诺看着窗外,好像要下雨了,人走的很急,战争过后的雨似乎都带着铁锈和血腥味,战争啊。
林诺突然想起了一个说法。
没有人可以真正从战争中走出来,他突然觉得自己也是这样,他已经两年没有回到前线了,但是他每夜都会被莫名其妙的声音惊醒,感觉自己还在指挥部,然后抓了抓枕头边,并没有耳机,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个一线指挥官了。
没有人能够真正离开战争,它会跟着你,如影随形,直到把灵魂的最后一份也吸取出来,才会心满意足的离开。
林诺感到了一阵心悸。
他们付出了如此之多,为什么会有人不劳而获,为什么会有人在后方坐着数着金银财宝。
沙场战士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他不喜欢这样的世界,他要改变它,至少让以后的人,不再如此多的献祭给这头黑色的巨兽,被他附在背后,一直追杀。
他希望洛兰能够摆脱这头巨兽,然而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那么他祈求他可以活下来。
“莫罗跟我的时间算比较久的。”洛兰轻声说道,他坐在桌子前面,看着什么新闻,“他是个聪明但是容易走极端的人。”
“我其实应该想到他会死的。”洛兰低声说。
“这又不是你的错。”安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下去,“虽然很遗憾。”
洛兰轻轻地按灭了屏幕,上面映出了自己的脸,他看上去苍白而单薄,他转开了眼睛,“其实说起来他比我大一些呢。”
“莫罗第一天来上班的时候,他的哥哥吓唬他,到了军队里,下属一定要给上级洗袜子和拖鞋,然后他当时一直一脸紧张地看着我,越是要睡觉了,越是那么盯着我,我还以为我出了背后灵把他吓到了呢。”洛兰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容,“后来我和他说,我这辈子就没洗过任何人的袜子,而且做军官没有必要通过糟蹋下面的人来树立威信。”
“然后我们就渐渐熟悉了,一起干活,一起迷路,有一次导航器坏掉了,我们以为从此就要成为太空垃圾了,”洛兰笑着说,“当时能源也不够多,他就说,如果我先冻死了,长官你一定要把所有衣服都穿上,大不了把我吃了,到时候给我爸爸带回去我的头盖骨就行了。”
“我当时就觉得这画面有点血腥。”洛兰笑着说。
“是的。”安汶轻声说道。
“然后他一直跟在我身边。”洛兰轻声说,“他其实,说实话水平来说,并不是很天才。”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低头凝视着黑色的屏幕,“可是世界也不是只需要天才的。”
“我其实有时候会想他。”洛兰说道,“其实,到现在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他已经失去很多人了,莫罗,还有一些人,或许是战死,或者是死在什么事情中,甚至还有人死在瘟疫里,他对失去人似乎应该已经麻木了。
可是为什么每一次想起那些人,还是会感觉心脏在疼痛。
他果然还是不适合做这一行的。
“我也有很多同事死了。”安汶轻声说,“我理解。”她从口袋里摸出了钱包,给他看了一张合影,“这是当年我的小队。”
“现在除了我,都死了。”安汶说道,伸出手指了指上面还在微笑的年轻人,“我们这行,总是会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情。”
“一点失误就会死,而且还不用收尸。”她轻轻地笑了笑,“毕竟尸体不知道就扔在什么地方了。”
“我第一次执行任务,就团灭了。”安汶轻声说,她撕开了一个包装袋,拿出了一块糖,“那时候我十五岁,就是完全搞不清楚情况的时候,同伴和上线以及接头的人,一下子就全都不见了。”
洛兰从她的手中拿了一块糖,慢慢地剥开了糖衣,然后递给了她。
“我已经不害怕了。”安汶将糖拿在手里,笑着说,“但是当时的确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接下来我就找了个饭馆吃饭。”
“当时点了好多吃的,然后还放了很多辣椒,然后我就边吃边哭,就没有人觉得有什么问题了。”安汶轻声说,“然后老板走过来问我,是不是遇到什么伤心的事情了,吃不了辣还点了这么多。”
“我说我超级喜欢吃的,就是太想吃了。”安汶说,似乎想起了什么,“然后他就默默地走了,给我留了很多纸巾。”
然后她就杀死了他们的治安官,那个地方,也许遭到了灾祸,也许那个老板已经不在了。
安汶经常让自己不要去想这个,她只能说,战争有一天会结束,好人们再也不用死去了。
两个人倚靠在了一起,默默地看着屏幕上投影的风景片,安汶的父母给他们准备了一个小房间暂住,安汶把自己的哥哥的投影仪拿了过来准备看看电影,然而两个人都不愿意看战争片或者爱情片,甚至带打架的似乎都不想再看了。
变得空前爱好和平,现在只想看看美好的唯美的风景片。
“其实我觉得,没有人能真正从战争中脱身。”安汶轻声说,她靠在青年的肩膀上,背后是柔软的靠垫,这是一个普通人的家,有大量的零食,电影,靠垫,粉色的被子,据说是父母一直留给她的房间。
然而她却的确感受到了,她的灵魂的一部分,被黑色的深不见底的战争吞噬了,而洛兰,大概也是一样的,他们也许可以和人和睦相处,但是却永远隔了一层。
回不去的。
幸好她能够理解洛兰,洛兰也能理解她,他们合在一起也许还是个完整的圆。
洛兰将头放在了她的肩膀上,两个人一起默默地看着白墙上的光影,小女孩在阳光下追逐蝴蝶,有金色的阳光和暖洋洋的狗。
这看上去简直美好的不真实。
战争在之后还在不断地收取着祭品。
“然而我不会让它把你的灵魂带走的。”安汶轻声说,“我知道有些将军会在战争结束后自杀。”
“我肯定不会的。”洛兰笑着说,“一定不会的。”
“我倒是希望大家都不要。”洛兰说道,他看着白色的瀑布飞沫,出神地说,“我在想,也许你父母看起来,我们就是奇怪的人吧。”
“是的。”安汶笑了笑,“我们当然是奇怪的人。”
“但是这个国家,一般会格外尊重这些变得奇怪的人,毕竟是为了保护其他人,才变得这么奇怪的。”安汶说,这就是她骄傲的地方之一,在她的国家,士兵退伍不会被视为危险分子,而是会被当作英雄欢迎,这是和帝国不同的地方。
她相信无论是自己,还是洛兰,都会好好地活下去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