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二十八年注定是多事之秋。
和谈使团历经曲折, 和谈之旅才终于成行。
顶着太子的怒火和冷待度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胤祉最终还是没能成为使臣团的一员,只能站在城墙上目送以索额图和佟国纲为首的使团渐渐远去,其中还有三个人是康熙听从了他的建议、从民间的商贾和边境百姓中精心挑选出来的翻译人才。
唔, 这三人都是跟家人感情深厚且家人被护送至京城的土生土长大清人。
当然了, 让传教士协同谈判的圣旨已经发出去了,君无戏言,康熙也没有撤下张诚和徐日升, 仍旧让他们担任翻译和中间人的角色。
选出来的那三人明面上的身份是索额图和佟国纲两人府上的小辈或随从,只有他们这两个主事人知道其真实身份, 方便他们届时将其安排到和谈现场。
若是那两个被委以重任的传教士老老实实翻译,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若是传教士当真心存异心、试图利用语言不通来为自己或罗刹国牟利康熙将会让张诚和徐日升知道什么叫帝王之怒。
对于皇上的安排,索额图和佟国纲自是欣然接受,精心安排了这三人的身份, 任谁来调查都查不出什么不对。
虽然他们瞧不上罗刹国那种苦寒之地,但不得不说, 罗刹国的还是有几分独到之处的。且不说雅克萨和尼布楚等边境之地的争议问题,单单说准噶尔部入侵喀尔喀蒙古一事背后隐隐约约的罗刹国的影子若是任由它与准噶尔部眉来眼去勾勾搭搭, 后果只怕不堪设想。
在这种形势下,此次和谈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完全将翻译沟通交给两个异国传教士, 他们俩一个使团主使臣一个副使臣, 心里也直打鼓。
像现在这样的万全之计就很好。
且不说和谈结果到底能不能顺遂如意,能少一个不稳定因素也是好事啊
索额图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渐渐远去的城墙和城墙上的人, 心中陡然升起几分沉重太子爷还是年轻了些,方才竟是在他耳边说一寸土地都不能退让,若是当真这般强硬,除非那罗刹国来使是个傻子,否则这和谈只怕不能轻易善了了
和谈使团出发之后, 胤祉便重又回到了规律的进学生活之中,只不过,他的日常行程多了一项按时按点去毓庆宫或其他太子可能出没的地方堵人。
太子这次是认真想让胤祉长个记性。
开始几日最生气的时候,太子确实是不愿意听见任何跟胤祉相关的消息,更别说亲眼见到胤祉本人了。
但时日久了,再大的气性也该渐渐消气了。
只不过,消气归消气,太子显然并不打算就这样轻易放过胤祉,而是打算抻着他。
他要怎么上赶着道歉也好哄人也罢,太子听着受着,就是不松口说一声原谅。
胤祉起初确实很是慌乱了一阵。
他想改变历史上颇受诟病的尼布楚条约不假,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付出跟太子二哥决裂的代价啊
没想到太子会气成这样,胤祉想尽了各种办法去哄人,哄着哄着才慢慢回过味来生气是真生气,但要说至今都未有半点消气松动只怕也是假话。
但既然太子要这么折腾他,他难道还能拆穿不成若是当真拆穿,只怕会适得其反,徒惹恼羞成怒罢了。
于是,兄弟俩便相互演起了戏,你糊弄我我糊弄你,有没有骗到对方暂且不好说,倒是将外人糊弄得一愣一愣的。
病中的佟佳皇贵妃便是典例。
“胤禛,本宫咳咳咳”她身着品红宮装,靠在垫高的软枕上,脸上只轻微用了些脂粉盖了盖蜡黄的面色,唇部并未用唇脂,显出了几分不健康的苍白,“本宫怕是时日无多了咳咳”
“额娘”自那段生母养母之争后便变得格外少年老成的四阿哥此时完全不复昔日持重,眼眶微红,面带彷徨,除了给她端来热茶以外,完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皇贵妃自打皇八女夭折后身子一直不大好,尤其是近一年来,除了一些必要场合以外,她基本上就没出过承乾宫。
最近两个月甚至发展到几乎下不得床的地步。
作为她膝下养子,四阿哥对她的身体状况自是多有了解,正是因为了解,他这会儿才格外彷徨无措。
若是小病小痛,还能责怪太医不上心、医术不精,但皇贵妃如今已是油尽灯枯之像他不是那种自欺之人,早已认清了再去找太医的麻烦也只是无用功罢了。
自梳为嬷嬷的采青仍旧陪在佟佳皇贵妃身边,闻言鼻头一酸,顾不得规矩,打断了他们母子之间的交流“主子莫要说这种丧气话您还年轻着呢,好好吃药,多放宽心将养着,肯定会好的”
“太医嘴里向来没好话,为了自保总是危言耸听,吓得人一愣一愣的,实际上啥事没有好得很”
当了嬷嬷之后的采青比之前还是宫女那会儿要大胆得多,嘴里的话一串一串地往外冒,生怕说慢了皇贵妃又会说那些晦气话。
皇贵妃喝了一口热茶,压了压那股汹涌的咳意,虚弱一笑“本宫的身子本宫自己心里有数,采青你就不必这般自欺欺人了。”
“生死有命,本宫如今也已经看开了,与其抱着那微薄的希望自怨自艾,不如早些安排好后事。届时待本宫去时也好死而瞑目,安心去见宝儿。”
皇八女未满月而夭折,康熙并未赐名,宝儿是皇贵妃取的乳名。
“主子”采青鼻子一酸,险些当场掉泪。
四阿哥亦是差点哭出来,眼眶湿润,双唇翕动,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皇贵妃拍拍他的手,眸中满是慈和母爱和彻骨的悲伤,微微带喘地小声说道“胤禛,别伤心,额娘是要去跟你八妹妹团聚了采青他们都能照顾好自己,这世上,额娘唯独放心不下你你年岁尚小,德妃那边只怕仍在记恨当年之事宫中没娘的孩子过得必定是要苦一些的,若是额娘的身子再争气一些该多好咳咳咳咳”
话还没说完,她便再度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提及生母德妃,四阿哥心里不可避免地沉了一下,情绪还没来得及弥散,整个注意力便被皇贵妃的剧烈咳嗽引了去“额娘快别说了,赶紧躺下歇着采青姑姑,太医开的药可熬好了”就算那药用处不大,能让人好受一些也好。
皇贵妃又接连咳了好一会,才能沙哑着嗓子继续说话“喝那苦汁子也没甚用胤禛,本宫打算跟皇上提先定下你的福晋人选,有人照顾你,额娘才能安心咳咳还有,你汗阿玛膝下子嗣众多,只有勤学上进,才能得他青眼,日后无论是开府封爵还是办差都有好处太子向来得皇上重视,额娘见你之前与太子多有往来,这便很好,兄弟同气连枝之前太子与三阿哥关系甚好,近来听说他们似有决裂之意,正是我儿可趁虚而入之时咳咳咳咳咳”
她连说带咳喘,一段话说了许久都没说完。
听着她话里话外对他们兄弟情谊的利益算计,以四阿哥的耿介性子,他原本是应该有些不高兴的。
但听着她话中对自己的满满挂念,他心中怎么也升不起一丝不好的情绪,喉咙微紧“额娘,这些事我心里都有数,您只管好好养病,少思少虑,不用惦记我。”
“老人常说,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怎么可能不惦记啊”她费劲地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在我儿性子稳妥上进,皇上也是个念旧情的,即便本宫不在了想来他也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对你多看顾一二”
她在宫中多年,背后倚靠佟佳氏,自身又尊为皇贵妃,手上自然有不少人脉势力。
如今她的身子坏了,太医几乎明示她的寿数就在这几个月了,临终之前,她自然要将手上能交给四阿哥的人脉势力都交出去,于是,接下来只要她精神还算足,便会叫四阿哥来好生交代一番。
与此同时,握在她手上的势力暗地里也依她的命令动了起来。
第二次听旁人“无意间”提起三阿哥借了东宫的光却给脸不要脸不识相之类的话时,太子便直接让人押了那说闲话的奴才进了慎刑司。
毓庆宫向来是康熙的重点关注对象。
于是,毓庆宫刚送了一个奴才进慎刑司,康熙那儿便得到了消息。
慎刑司那边审问出来的结果也就顺理成章地被封锁在了乾清宫和毓庆宫这个环节,并未传到后宫之中。
甚至连作为主使者的承乾宫,也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太子知道汗阿玛的意思皇贵妃病重之际做了一些糊涂事,既然没有得逞,便轻拿轻放了去,算是对将死之人的宽容。
道理太子都知道,但这心里的憋屈啊,还真不是说不介意就不介意的。
早在多年前四弟被生母养母难题折磨的时候,太子就觉得佟佳皇贵妃和德妃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佟佳氏临死之前还要作妖,更是加剧了太子心中对她的厌恶感甭跟他说什么都是因着一片慈母之心,要是当真是慈母,当初就不会冷眼看着四弟那般受煎熬了
无非是恶人将死其行也恶罢了
被她这么一恶心,太子反倒起了逆反心思,第二天便一脸冷艳高贵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了胤祉的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