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康熙对朝堂后宫的掌握程度, 只要他开始怀疑一个人一件事，那便鲜少有人有事能逃过他的法眼。

    虽然德妃的手段还算高明，没有留多少把柄在外, 但凡事只要做过, 就必定会留痕，而銮仪卫和康熙手下的暗卫最擅长的就是追寻蛛丝马迹。

    况且，这事又不是大理寺的案子, 要讲究什么人赃俱获、罪证确凿。

    在康熙心中给德妃定罪，甚至连明确完整的证据链都不需要这是一道证伪题, 只要德妃确实没有关心四阿哥的实际行动，那便证明她不若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慈母了。

    更遑论，暗卫确实找到了永和宫与承乾宫奴才暗中勾搭的证据，证明德妃确有令人暗中磋磨四阿哥的行为。

    当年生养母之争那会儿, 康熙便对佟佳氏和德妃都多有不满，对向来以善良大气解语花形象示人的德妃更是心有不渝。但随着时间推移, 加上她们不遗余力地补救自己的形象，康熙就逐渐淡忘了当年的不满。

    芥蒂一事妙就妙在这里当年看似是平了, 如今被新的事一勾，那点芥蒂便又重新冒头, 并迅速发展壮大, 成为附骨之疽、肉中之刺，让人只想, 除之而后快。

    饶是康熙再念旧情，也容不得德妃这般算计他的儿子，更容不得她将他当做傻子一般一再糊弄。

    一道降位和禁足一年的圣旨下来，顿时石破天惊。

    可以说，整个后宫都沸腾了。

    德妃在后宫之中得意已久, 从康熙十八年封嫔时的单独受册封礼，到两年后被封为四妃之一的德妃，十几年来，她可以说是后宫中的圣宠常青树。单单从她如今已经年近三十，却在去年才新得了十四阿哥，便足见其圣眷之隆。

    这样一个宠妃，怎么就在没听见什么风声的情况下栽了呢

    后宫一众妃嫔四下打听，上蹿下跳地想要打听出个中缘由，甭管是日后闲聊还是当面幸灾乐祸，也好不至于云里雾里不是

    做贼心虚的永和宫接了圣旨之后便一直宫门紧闭，就连住在偏殿的几位贵人常在都没有见着德妃的面。

    哦，不对，现在应该称之为德嫔了。

    依着康熙的本心，他恨不得连封号都给她褫了，当初赐封号时有多喜她，如今他就有多厌恶她无德。

    但是，乌雅氏毕竟是孕育了多位皇嗣之人，即便是看在四阿哥、十四阿哥和五格格的份上，康熙也不好将他们额娘的脸面一削到底。

    难看。

    此番降位看似是小惩，但康熙和德嫔自己心里都清楚，这绝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降位那么简单。

    且不说四妃之一和普通嫔位本就天壤之别，单说那些并未在圣旨中明写的东西，就足以让德嫔惶惶不可终日了。

    暗中磋磨儿子的不慈行为被皇上发觉，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向来以善良大方的解语花和慈母形象博圣宠的事情彻底败露。

    意味着，她甚至都不能拿往日的情分说事，企图重获恩宠，因为，她提一次，就会让康熙想起一次自己被骗得团团转的不堪。

    还意味着，如果不翻案的话，她再也回不到曾经宠妃的位置上来了。

    当年她不过是承乾宫的一个普通宫女，两厢情愿地被佟佳氏推出来固宠，一朝山鸡变凤凰，从此步上青云路。

    佟佳氏推她出来，为的自然不是给自己增加一个情敌，而是打的借腹生子的主意。

    待她当真有孕，佟佳氏便毫不掩饰对她腹中孩儿的势在必得，并隐隐有去母留子的意思。

    她自然不是那种坐以待毙之人。

    被主位娘娘推出来固宠的宫女或低位妃嫔在宫中多了去了，能抓住康熙宠爱的少之又少，她能准确抓住机会，还顺利在康熙那儿留下一席之地，自然有她的本事在。

    以她的分位，肯定是无法抚育皇子的，但是，去母留子什么的，她乌雅氏还不至于防不住。

    儿子注定是要送出去给别人养的，能从中得到什么，就要看她的本事了。

    事实证明，她确实是个顶顶有本事的，踩着送出去的四阿哥狠狠刷了一波康熙的好感度，顺利从昙花一现的新晋普通低位妃嫔跃居为帝王宠妃。

    妃嫔争宠，其实跟奴才伺候主子是一个道理，都是得想办法揣摩康熙的心思，想到他的前面去，挠到他的痒处，才能在他面前占得一席之地。

    乌雅氏能以包衣身份跃居四妃之一的位置，份位荣宠兼备，手段心计缺一不可，而更重要的，是对康熙的了解。

    而如今，正因这份了解，接到圣旨之后，她才愈发绝望。

    美好形象这种东西，在原本空无一物的情况下润物细无声地建立起来简单，坍塌的废墟修复起来，恐怕就难如登天了。

    德嫔虽然不至于就此认命，但也着实深居简出了好一阵子，即便是禁足期满，也鲜少出永和宫，倒是让那些想要落井下石奚落她的妃嫔们很是失望。

    对于这个结果，胤祉起初有点失望，但也还算接受良好失望于四阿哥的玉碟未改、德嫔仍旧是他名义上和实际上的生母，接受良好则是因为，胤祉本就没指望能一次将叱咤后宫多年的德嫔拉下马。

    好饭不怕晚，正义的铁拳也可以一下一下敲嘛，日子还长着呢，慢慢来，不着急。

    准确说，对付德嫔本就不是胤祉的主要目标，只不过是想给她找点麻烦、好让她没有太多空闲来折腾四阿哥，顺便出口恶气罢了。

    胤祉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了押着四阿哥调理身子和尼布楚条约上。

    四阿哥这边有孙太医在，刚开始一段时间胤祉还会日日前来，美名其曰看着四弟吃药，实则欣赏四阿哥被加料的药苦得面部肌肉抽搐，等孙太医的调养见效了，胤祉便渐渐减少了去西三所的频率，更多地将时间和精力放在了和谈使团传来的消息那边。

    他如今虚岁已有十三，谈论政事并不算太出格，再加上使团人选一事之前就有他的掺和，多打听和关注几分就显得再正常不过了。

    康熙和太子非但没有觉得奇怪，反而在消息传递方面予了他不少方便，让他更快更全面地了解和谈进展。

    和谈地尼布楚地处北疆，距京城遥远，即便有官驿在，消息往来也没有那么顺畅。

    六月底大清和罗刹国的使臣双方便都到了尼布楚地区，但和谈并未迅速展开，双方都在估摸对方的诚意和底线。

    从前期准备到正式和谈，双方都有试探和出手，和气商议有之，剑拔弩张亦有之，但总体来说，和谈的进度是稳中推进的。

    毕竟双方都不愿意让这件事拖得太久。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次和谈七月底的时候理应就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但是，显然，蝴蝶已经扇动翅膀，事情并不会按照“应该”的路线发展。

    意外，发生了。

    大清使臣团一片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