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黎这几晚没有睡着。
外表上看,根本看不出异常。他表情很少,沈湘问起来,他也只是眯眯眼睛,表情不可一世,高高在上,天生骄傲。
沈湘总觉得这个表情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而且是不久之前刚刚见过的。
是另外一个人也有相似的表情。
沈湘在识海里炼旗,卢松林的那点修为补了旗上的一点破洞,旗和沈湘都很满意。
“是大好人吧。”她想。
旗也是这么肯定的。
沈湘端详着自己的旗,如同看自己的爱子,满眼母亲的慈祥。
“不知哪天才能从花不果的手中抠出点修为。”沈湘温柔摸着旗,哄小孩似的说,“他的修为补上去,必然是能让你富贵璀璨的。”
一道声音响起“你是在嫌弃本座不够富贵璀璨”
沈湘大吃一惊,睁眼,果然是苍黎说的。
“你能知道我心中所想”
“是你嫌贫爱富,自己说出来了。”苍黎躺在床上支着脑袋,闲闲看着她。
沈湘先是一愣,继而高兴道“嫌贫爱富这词用的不错,还有吗再多用几个你可知如何写吗”
苍黎脸上浮现出不耐烦的神色来,他翻了个身,睡了。
他这些日子,每天都疼得无法入眠,很多次差点濒临失态。
他想杀了沈湘。
不是因为她没用了,而是因为,他控制不住自己。
他用金丝银线缠住了祸水,就怕疼到疯时,第一个杀枕边人。
忘烟说过,杀枕边人的,都没有好下场。
他最喜欢听忘烟讲这些故事,忘烟和他一样,也记不清自己是谁,但有些事她还记得。
“仙门有个师父,德高望重。为了境界飞升,杀了自己的妻子。”忘烟讲道。
他就问“为什么杀了自己妻子就能飞升”
忘烟就说“还能如何,还不是所谓的杀妻证道。”
他又问“正什么道”
半乐就笑“还能什么道,畜生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恩都要赶尽杀绝了,那还能飞升什么道自然是畜生道了。哪个仙如何疯癫魔都知道爱妻呢你看那路随霜,不是挺知道心疼枕边人吗”
这之后,半乐和忘烟就消失了。
苍黎知道,他们进了结界。
而且他人长大了些,也知道他们在结界里做了什么。
一日夫妻百日恩,两人自然是要做彼此的枕边人。
苍黎一般都会坐在栏杆后面,把腿从缝隙里伸出去,晃悠着一双腿,等他们出来。
思绝楼中可以开结界,他设结界的功夫,就是忘烟教的。
忘烟最擅长的就是织结界。
苍黎还是睡不着。
他坐起身来,借着壁灯的暗光看着沈湘。
沈湘睡得很踏实。
苍黎就想,他跟沈湘还算不上那种夫妻。
忘烟魂魄消散之前,如梦方醒,哭得一塌糊涂。
她来不及说太多。
只说要他瞒着半乐。
“噩梦终醒”她说,“哥哥,愿你修得长久。”
她最后一句话,是对他说的。
“苍黎,我宁愿半乐能活到最后,一辈子不知晓”
那时,她已知道结局。
连尚说的对,整个思绝楼,都是为了炼出一个苍黎。
“你们没看出,我们是他的饵料吗”连尚说,“我们都要死的注定都要死在他手上的半乐,你还犹豫什么你忘了,他疯起来连忘烟都能杀我们联手还有胜算”
苍黎揉着额头,双眼竖瞳如针。
魔息又重了,沈湘均匀的呼吸声停滞了,她睡眠一向很轻,有点风吹草动就会醒。
沈湘翻身坐起,黑色的眼睛又大又圆,凑到他鼻尖前,盯了他好久,才压低声音问道“疼”
苍黎嗤了一声“你脑子不清醒本座可有说过半个疼字”
“你当然不会说,你这么好面子”沈湘话说一半,忽然止住,“不对,你也不是那么好面子的人。”
苍黎其实很乖。
那么,他平时那些听起来很耳熟的霸道之言,究竟是
“连尚”沈湘一拍大腿,想起来了。
梦里见到的那个连尚,见色起意,想要苍黎做炉鼎,被忘烟提防的那个连尚
“提他做什么”苍黎头隐隐作痛。
沈湘明知故问“好奇,都是思绝楼的伙伴,为什么会讨厌他。”
苍黎沉默。
“讲出来或许就没那么讨厌了。”沈湘如此说道。
“与你无关。”苍黎并没有上当,他一把圈过沈湘,按在他胸口,闭上眼道,“睡觉”
沈湘比仙界提前一天到达凡界,直奔吉莲山。
她先在山顶远眺了被魔息笼罩的鬼哭城,习惯性地看了地形和鬼哭城的出入口。
“这么看,城不算太大。”沈湘拿起石头在地上画了个简图,四四方方标好了城门,大约估算出了城的大小和应该有的人口规模。
“花不果说,城中从前的居民,十年前因为一场暴`乱,十室九空。这之后城就荒废了,每晚风吹过都有呜呜咽咽的哭声,所以才叫鬼哭城。”
让清对她更是刮目相看,蹲下来同她说道“我来之前找容应打听过,有个懂点道术的凡人让前朝的一位将军借尸还魂,起兵谋反,此城就是他起兵之地,但很快就被王师拿下,将此处血洗了,还请了一百零八位凡修术士做了镇魂祭,这之后才有了鬼哭的毛病。”
沈湘敏感道“前朝哪个前朝”
“就千山派娶的那位掌门夫人的前朝。”让清努努嘴。
沈湘心一突,无来由地紧张起来“请问,借尸还魂的是哪位将军”
一直默默无言的苍黎看向沈湘。
让清也没打听这么仔细,她对凡界的恩怨没什么兴趣。
“那怎知,我又没问”
“不应该啊”沈湘道,“花不果没告诉我这些”
她问花不果鬼哭城的前身,花不果也只是说,十年前,因有个白痴不自量力,手上无一兵半卒就敢谋反,引来附近的驻军,把鬼哭城踏平了,城中百姓全被牵扯其中,冤死了。
而后因为知味镇上的百姓总是说能听到有人日哭夜哭,扰的睡不着觉,于是朝廷派了些安魂的术士,做了场法事,这事才算消停。
花不果原话是如此说的“十年前的事了。凡界的术士你懂的,大多都是骗术,有几个是真功夫这都跟如今的鬼哭城无关,我看应该是有魔把这无人之城给盘下占为己有,哪知这地方是出塞的最近距离,一些商队会在此处歇脚,一来二去吞的人多了,就引起了注意。”
沈湘仔细回想后,皱眉道“这奸商”
苍黎抓到了重点,问让清“容应为何知道如此清楚”
让请道“我怎么知道”
其实她知道。
前几日容应听闻沈湘在安乐赌坊一赌成神,于是也前去沾喜气,坐一坐沈湘坐过的椅子,摸一摸沈湘摸过的骰子。
然后就在赌坊里结识了几位游走三界的狐朋狗友。
狐朋狗友们修为不行,但耳朵馋得很,哪里的消息都不放过,从三界美人说到三界鼎鼎大名的那些男人们,而后就冲着两位新婚夫人身上奔去了。
“听闻你们魔界的夫人是昭公主的旧仆。”
容应“是又如何我们魔尊夫人会赌会枪,天下无双”
那些闲人嘻嘻哈哈笑“能入得了魔尊的眼,想来这丫鬟长得不赖。”
“估计也就长相美艳了。”闲人们露出猥琐的笑。
有一个闲人边摇骰子边讲“不过说起来,昭公主身边的人,都对她忠诚不二。听闻她有个仆从,运气不大好,替昭公主挡了三次刀枪,死得很是凄惨。昭公主对她不住,说是向天道泣血讨要三誓,以报忠仆的救命之恩。”
容应听的热酒上头,醉蒙蒙道“我家魔尊夫人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你不知她有多好,我从未见过像她那么好的人”
“话说回来,听闻千山派这次要去绞杀鬼哭城作祟的魔修。你们魔界也是因为有这层关系在,才跟着凑热闹吧”
容应不解“凑什么热闹”
“奇了怪了,你们没听说过吗鬼哭城以前叫将军寨,是前朝一位将军的故居,那将军说是跟着昭公主殉国了。然后有个人夜有所梦,找了高人来挖了祖坟,让那将军借祖宗之身活了过来,说是要复国,这才被皇帝给”
那人做了个砍头的手势。
“我想,千山派掌门夫人跟你们那位魔尊夫人,肯定是因为这个理由才去的吧。”
容应回来后,就把赌场上听来的前朝旧事说给了让清。
让清在苍黎目光的逼问下,把这前因后果不情不愿说了出来。
沈湘点评道“历朝历代多的是那些空有野心的人,借前朝旗号对当今不满真假难辨,还需亲历才知。”
三人看完地形,到知味镇稍作休整。
让清把守,沈湘以给自己看病为由,带苍黎钻了灵虚胡同,找那位摸骨大师。
凡界有句老话,叫高手在民间。
所谓大隐隐于市,那些市井中与你擦肩而过不起眼的小人物,指不定就身怀绝技。
胡同巷子里挂满了染布,附近有个不小的染布作坊。沈湘一边钻,一边跟苍黎讲这些道理。
苍黎目光被那些染布吸引,顿时觉身上的衣服不香了,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
绕了不知几道弯,还好沈湘辨识方向极为熟稔,双眸清明,找到了那位大师的下榻之处。
大师家里是做皮料生意的,大师本人是个瞎子,穿得虽然齐整,但身上不太干净,指甲缝里都是黑泥,一双异于常人极其细长的手表皮干枯。
沈湘半只脚刚跨进门,还没点到地,坐在内院门槛上晒太阳的大师就“活”了过来,灰暗的双眼精准地望了过来,说道“贵贵不可言啊快让我摸摸”
他起身速度快如闪电,脚下半点不含糊,一双枯手朝着沈湘摸来。
沈湘避了一下,与此同时,苍黎挡了一下。
那大师就错抓住了苍黎的手。
他先是一愣,继而凄凄惨惨道“可怜啊,可怜。金笼囚鸟,龙困浅滩,少时亲离,朋友散尽,坎坷出奇,坎坷出奇啊这命可太惨了”
苍黎嘴角一沉,抽手压剑,金银丝线缠绕的祸水现于手中,得亏他缠了又缠,不然他的剑早将这不洗澡的瞎子捅个对穿了。
沈湘哟呵一声,来了兴趣“可以啊,你说得倒也不错。只是,我们不是来算命,而是来看病。”
那瞎子继续不怕死的抓住苍黎的手,眼睛却“看”着沈湘,喜道“这位客人,听声音都知,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啊”
沈湘“那是挺贵的。”
都魔尊夫人了。
瞎子又道“这位客人也是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啊”
苍黎眯眼,开口道“废话少说。”
他一开口,瞎子愣住,而后他颤巍巍放开苍黎的手,哆嗦起来。
“你这是该死的命啊”瞎子睁大了灰茫茫的眼睛,手抖成筛子,“不,应该说,你若不是命中逢贵,现在早黄土埋白骨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轻水柔为什么突然转性杀主,马上就能知晓了。
第一章看会感觉很突兀,其实只是不便展开详说,事有蹊跷必定有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