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这种民间套路总是管用的。
悬念出口,苍黎和沈湘乖乖跟着大师进了内院,也不嫌弃主屋脏的没个下脚的地方,围在蝇虫乱飞的桌案,挨着那大师坐下。
大师端起缺了口的茶碗,喝了口浑水润了喉,才慢吞吞摇头晃脑指着苍黎道“这位客人,你是绝处逢生,命中逢贵,命有庇佑,命不该绝。”
他一句话说了好几个命啊绝的,沈湘也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道“请先生详解。”
大师说道“你们是要看病还是要算命”
沈湘“看病。”
大师直截了当“给他看,无药可医。他早已是个死人,但有人拼命护着,上天也给运气,所以他现在还能站在这里,活着喘气。”
末了,这大师又跟了半句“就是喘气喘得不自在,疼不肯定疼”
苍黎压住内心的火,收起祸水,免得自己忍不住捅了这不洗澡的凡修。
“客人不是话少之人,现在为何话少一是因为疼,二是因为满腹心事却没本事说出来。”
苍黎压不住的心火差点从金瞳里冒出来。
沈湘一边顺着他的背,一边问大师“那怎么治呢人又没死,总有办法治的吧。”
大师沉吟道“贵人说得有理,你把那只手放过来,我仔细摸摸。”
苍黎脾气非一般的奇怪,大师要,他就是不给,甚至想砍了大师的那双爪子。
沈湘牵住他的手,又是熟悉的哄小孩语气“都到这一步了,也不能白来。就看他有多少能耐吧,你不也很好奇吗”
苍黎不从,明显不愿意。
最初进思绝楼,他年纪又小,又体弱多病的,除了忘烟和半乐,其余的不是想戏弄他,就是想把他掳去做炉鼎用,所以忘烟总让半乐严防死守,不让人近他的身。
后来他不怕别人有所图了,可忘烟去世,半乐疏远了他,思绝楼里再也没人想与他一起。
再后来伙伴死绝,楼里来的都是些喊打喊杀的危险人物,这次换他不愿意离他们太近。
出了楼,又怕被人看出自己的旧疾,细想下来,好似除了沈湘,剩下的就再没有人能碰到他的一片衣角。
他对沈湘格外开恩,是因沈湘对症,也对他脾气,还对他没威胁。
但这凡界老头,臭烘烘脏兮兮,说十句话,九句都能让他冒火,可谓是八字不合。
让他摸一下已算格外破例,还要得寸进尺摸个明白深入
痴人说梦
苍黎反抓住沈湘的手,不愿放上去。
沈湘接着哄“听话。”再压着他手送上去。
苍黎皱眉,又反过来十指相扣,死命不给。
两人博弈许久,手指缠缠绵绵,那大师手指动了几动,总是扑空,寂寞道“怪我不是个美貌小娘子,这人啊,不管天上还是地下,怎总喜欢好皮相”
苍黎“哼,肤浅你若是个女子,岂不是要逼我停妻再娶”
沈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过去,龇牙咧嘴道“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难道不是”苍黎道,“忘烟所教,还能有错”
沈湘“”
忘烟可真是把他当儿子教,只是这教的,不得不说是夹带着几分私心的。
倒是没见苍黎拘束过女子,只拘束自己,也是稀奇。
苍黎说罢,想是想通了,毕竟对面又不是美貌女子,被摸一下也不必他再娶。于是他把手放了上去,不耐道“速速摸完”
大师听罢,沉思许久,手摸上去后,还摇头感慨道“客人想来是出身非同寻常之地,遇到了非同寻常之人,这才是这副谜团重重,与常人大不相同之姿。”
那大师摸了好久,手指移动极为缓慢,苍黎能感觉到他被微弱的修为试探了,但那修为实在过于弱小,于他而言如同蝼蚁,连出手的必要都没有。
蝼蚁小心翼翼探后,很守分寸的回去了。
大师放开手,吐出一口气。
虽然这人常年不洗澡,气味难闻,但吐出这口气,却是不折不扣的山野灵息。
他摸着脏到打结的胡须,点头道“我懂了。”
“你这病,不是一个,是两个。”大师说,“我最初摸不出所以然来,就是因为没能看出你是双重病身。要说病,也不算是病这两个,都是咒,而非病。”
苍黎抻着衣袖,慢慢擦着手,听到他说咒,愣了一愣,不在意地笑了笑。咒咒他死的人多了,他早习惯了。
若是咒,他也能理解了,应该是自己在思绝楼的时候,不小心中招了却不自知。
沈湘忙问“什么咒”
“那我看不出,客人又不是凡间人,你们的那些东西不是我们在人间能窥探明白的。”大师很有自知之明,摆手道,“我只说,一咒与魂魄相连,一咒在这里。”
他指着心脏,说道“魂魄咒,我倒是能说出个大概,是要客人离魂散魄,早日去死。那心咒,我看不出门道,只感觉像把锁,拘束得很。你是不是总是头痛发作后才会感觉到心痛”
苍黎懵住。
他还从未仔细分辨过,现在回想起来,还真如这大师所言,他一直是先头痛,而后才会胸口疼闷。
“你可知为何头痛是因为有人要裂你的魂魄,你本是该有能耐护住魂魄的,只是那能耐被被心上的咒囚了起来,你魂魄被动,那身本事就想挣脱枷锁去救你,挣扎起来,心怎会不痛”
苍黎看向大师的眼神良善了起来。
就连沈湘也暗暗心语,凡间果真是万物之灵荟萃之处,这老凡修虽修为平平,却是真有些本事的。
“现在要命的就是你魂魄已经散架了,但没魂飞魄散,是因为有人在你魂魄外面加了个箍。”大师比划着,“箍你知道吧,你见过箍碗吗”
他挥手拍开那群嗡嗡的苍蝇,从一堆脏碗中摸出了一只还箍着的破碗,说道“就是这种,箍着让你不散开。”
沈湘心下震惊,这凡修和卢松林说的完全相同。
“但箍的不稳。”大师说道,“我看护你这个人应是与你萍水相逢,或是时间紧迫,有护你的本事,却没仔细箍好的时间,匆匆给了你个笼罩让你不散就离开了。”
苍黎木楞半晌,厉色道“胡言乱语”
他起身走了。
沈湘去追,想起没给钱,匆匆摸出几枚凡银放桌上问道“那他怎么治”
“治本啊”大师说,“要么找到施咒人,从源头上解。要么就自己把碗勒好了,你们都不是凡躯,想来应该比我有见识,有能耐。”
沈湘脚下顿住,多问了一句“我在他身边,他会好一点。这是为何”
“嘿嘿,贵人就是贵人,他命里求都求不得的贵人,非他找到你,是你冥冥之中要来救他。也并非只是他,这么说吧,你跟了谁,那就会是谁的救星。”大师一副不可说的神秘笑容,摇指头道,“你,生来就是顶天立地的人,扫天下污邪,救该救的,让错放的回归正位新气象,新气象啊”
沉默片刻,沈湘灿烂一笑“承您吉言。你来日生意必定昌隆”
大师笑道“这也是我的运气”
沈湘追出去时,苍黎并没走远。
铺天盖地的彩布遮挡了他的路,他绕了许久,没找到正确的出口,在这胡同里来回兜圈子。
沈湘知道,他并非方向感弱的人,会如此,只是因为他心中烦乱。
沈湘拉住他的衣袖,抬手默默为他指了出口。
苍黎又不走了。
沈湘问“怎么了”
苍黎不语。
沈湘说“这位凡修虽然言过其实,夸张空泛,但他起码给咱们了一个思路。你又有心疾又头疼,或许真的与咒有关。”
苍黎“不是这个”
沈湘一怔,又猜“呃,我想卢松林和这个凡修都看出你体内魂魄碎裂,那我们就先照这个治,现在有人给了你箍碗的外力,我们就试着往内里使点劲。我看魔宫有许多路随霜留下的魂修心法,其中不乏固魂篇章你不如修习几日,试试看”
“也不是这个”苍黎像是跟谁在生气。
“那你”沈湘也是个好脾气,仍然不气馁,思索一番后,却越来越偏,“难道是因为被那人碰了手,心中仍是不快,十分介意”
苍黎甩开她的手,黑着脸走了。
得,看来是事不过三,不给她再猜的机会了。
苍黎有个想不通的结,谁也没告诉过。
当时,他与路随霜生死交锋,路随霜最后那一掌与他拍下去,他没感觉到疼痛,反而身心松快。
一念之间,他送出去那掌,定了路随霜的死局。
他想不通。
就像路随霜魂飞魄散前说的一样,想不通。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含糊过去,把路随霜的最后一掌当作是他错了口诀,给的他机会。
可今天这胡同凡修说的“护”,让他心中顿生痛意,难受到发堵。
谁会给他护
忘烟和半乐在的时候,他疼起来,他们也束手无策。他疼到发疯,他们也只能勉强抵挡,让自己不被他手中的祸水扫到。
他们没有这个能力来护他。
思绝楼中的人,都没有能力来护他。
而他出来后,唯一能靠近他咫尺之内,能拍在他身上的,只有那个天魔路随霜。
苍黎心烦意乱,甚至有些失态,表面上也能看出些失魂落魄的丧样来。
等在胡同口的让清瞧见,还以为沈湘被凡修宣告无救了,脸色也变了,忙道“是夫人这破身子骨支撑不了多久了吗没关系我们想办法尽快让夫人结丹,这里这么多的凡修,再找人问也可以”
苍黎冷飕飕刮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慢慢走在街上。
沈湘也将错就错,做戏做全套,西子捧心道“没事尽快结丹就好,咳咳。”
让清啧了一声,到凡界来的惬意心情烟消云散了,不开心道“你可一定要争口气。夜都只有你一个我能看得上眼的,实话说,要不是你,我管他哪个是魔尊呢”
沈湘“让大人,言重了,也不必如此捧杀”
她压低声音,与让清耳语“其实魔尊很懂道理的,他只是缺点与人亲善的经验。”
“哼。”让清道,“那就上好了课,让师父教好了再来做一界至尊啊让谁当他老师呢我还不想占他这个便宜”
沈湘万万没想到,这冷面的美女蛇是个辣椒蹦子,不仅辣,还边辣边蹦跶,杀伤力十足专照着人脸上怼。
沈湘捂着腮帮子,牙疼。
让清嘟嘟囔囔,对着苍黎的背影指指点点表达着不满。
“说句不好听的,要是储君还在,哪轮得到这种没头没脑的小妖怪称王称霸。”
“哦,是叫清遮吧。”沈湘想起那本心法上的小楷批注,“这可能就是命好但薄吧,生来得顺,却命不长久。有言道,成大事者,需得命硬抗造,在这三界水火历练之中能活下来活得长久,才是赢家。”
“谁说他生得顺,储君不顺的。”让清根本没听沈湘啰嗦的道理,就抠字眼来接话,“当初雪盏夫人生产,产下的是一枚蛋。”
沈湘闭嘴了。
这她确实没听过。即便是妖,那也多是人身生产,何况雪盏夫人本就是人身。
“什么蛋”沈湘问了句废话。
“当然是龙蛋啊”让清理所当然道,“生了,但没感应到生机,是魔尊大人暖在怀里,日夜输送修为才喂活的,结果破了壳,却还是个龙身。”
不知不觉中,苍黎放慢了脚步,和她们几乎同行,看神情,果然也在蹭着听故事。
“后来长到六岁,生辰那天总算是长出了个人样来,奇奇怪怪的脸,幽绿的眼睛,身后还拖着一条龙鳞尾。”
“然后呢”沈湘问。
“但别看储君这样,他可是少见的聪明人,能言会道,常说常笑,诗文歌赋不是我吹,储君三岁就会了。魔宫上下就没有不喜欢他的,他比魔尊更加亲切,常常跟着宫里的侍从出去玩。反正夜都每一个人看到他都知道他是储君,也没人能如何了他。”
让清越说越气,越说越可惜。
她扼腕痛惜道“仙魔大会最后一日,他六岁生辰刚过,戴着一张笑嘻嘻的年娃娃人面跟着宫中老仆去落月城看烟花,谁能想,在自家的地界,在魔尊的眼皮底下,仙魔两界高手云集的落月城,储君能丧了命”
“怎么死的”沈湘也略有共情,眉目间清晰可见惋惜之色。
“一样,魂飞魄散。”让清说,“说是上古法器水月镜现世,越是修为高的,越消散得快。储君人虽小,修为却高路伯伯找去时,一尾干瘪小龙蜷在老仆怀中,已经没半点生机了。手一碰,连龙身都干枯化灰了。”
沈湘哀叹。
让清道“那之后,路伯伯就有走火入魔的迹象,总是跟雪盏夫人说,他梦到储君没死,还剩一口魂息,一直在,他能感觉到。唉,后来咱们魔界就跟路伯伯差不多,一天比一天衰,起不来了”
正说着,忽听天上仙乐袅袅,紫云滚滚,舒卷而来。
“千山派”有人认了出来,街上百姓纷纷下拜,倒也不是拜仙,沈湘仔细听了,听见身边几位凡人都念念有词,有念叨着让仙保佑自己早生贵子,有让仙成全美好姻缘,还有求财求功名的。
沈湘乐了,她抬头望去,看见了沈水柔的那张脸。
“要是真能心想事成,我也不是不能跪。”沈湘玩笑道。
左右苍黎和让清难得同步,嗤之以鼻“嘁。”
两人短暂的结成了同盟。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的最后一更啦,明天还能双更的,,